周六的下午,秦刺去了齐周那里后,许耐耐看了会儿的书。日光西斜之时,她打开冰箱看了看,然后带着钱包出了公寓。
在超市里买好晚上要吃的东西,她提着袋子回家。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人在跟着自己,她皱起眉头,不着痕迹地朝后一瞥。
没有人。
是她太敏感了吗?她犹疑着,又望了一眼后方。仍然没发现什么。她收回疑虑,快步离开。
当她穿过巷道,斜刺里陡然出现人影,她的嘴被人捂住,装着菜的袋子砰地一声砸落到地面。她被拖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
尖叫声被堵回去,她只听到身后的人威胁道:“再叫就别怪我不客气!”她努力镇静心神,颤抖着下巴点头。
见她不再叫喊,身后的男人稍微松了松。紧接着,他冷冷地命令:“把钱都交出来。”
只是要钱。许耐耐稍稍镇定,快速逃出钱包递给他。他接了钱包,却还不放她。
“长得还挺漂亮的。”男人的声音幽幽响起。他的手指触摸到她的脖颈,像一条蛇黏附上来。
许耐耐骤然一凛,瞳孔剧烈收缩。
恐惧慌张到极点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旁侧飞过来。
“耐耐!”
那一刻,她听到了天籁。
“楚文隽!”她的呼唤破碎在男人掌心下。楚文隽一拳打向男人,男人躲开。许耐耐恢复自由,她赶紧躲到一旁准备掏出手机报警,余光却瞥见男人抽出了一把匕首。
“小心!”许耐耐急声提醒楚文隽。然而来不及了,锋利的刀锋擦过出文隽的手臂,划破了他的衣袖,鲜血流溢而下。男人一脚揣开楚文隽,提了提带着的黑色口罩,继而消失在路口。
“楚文隽!”许耐耐飞奔到他身边,目眦欲裂地看着他留着血的手臂。
“我没事。”楚文隽从地上起来,镜片砸碎了半边,还剩下一半挂在镜框上,他唇色发白,咧嘴笑了笑,把手中的钱包递给她。
许耐耐不喜欢医院,可是穿到这里之后,短短几个月,她来了很多次医院 ,次数多到可以抵以往一年来医院的次数了。
楚文隽伤势不严重,匕首划破了他的胳膊,流了许多血,但幸好伤口不深。
“谢谢你……对不起……你还疼吗?”她盯着他浸透了淡淡的鲜血的纱布。难以想象,要没有他的话,她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后怕地握紧双拳,此时腿还是软着的。
楚文隽习惯性地要推眼镜,却推了个空,眼镜已经碎了扔掉了。他扶了扶有点发疼的嘴角,说:“我不疼。”
他没戴眼镜,苍白着脸,嘴角残留着血丝,然而眼里却有柔和的笑意。
似曾相识的即视感以从未有过的态势铺天盖地地涌上心头。记忆里曾有人也苍白着脸,嘴角挂着血丝却咧着笑容凝视着她。
“文隽哥哥……”她恍惚低喃。
双肩忽然一紧,她听到楚文隽急切地问她:“你叫我什么?”
恍恍惚惚的神思在虚空中飘浮,突然坠落,许耐耐一下子醒过来,“呃?”
楚文隽神情激动,嘴唇打颤,“阿……”阿馨。他听到了,她叫他文隽哥哥,除了阿馨,不会有人这么叫他。她是阿馨,她真的是阿馨!
察觉到楚文隽情绪激烈不太正常,许耐耐耐不禁蹙眉,“你怎么了?”
他紧紧地抓着她的肩膀,张开嘴,又合上,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全部停滞留在了嘴边。
触及他带着泪光的眸子,许耐耐心中的熟悉感混合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怜惜瞬间充斥整个胸腔。
“阿馨。”楚文隽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吐出这两个字,音量轻地像是怕干扰到谁,一出口便消融在病房的消毒水味里。
那一刹那,这两个字似乎化成一支利箭,刺破记忆的沉厚的蒙尘,尖利地刺到了许耐耐耳边。她睁大眼睛,双眼迷雾蔓延。
见她这般反应,楚文隽趁胜追击,“阿馨,我是文隽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利箭扎破耳膜,疼痛褪去许耐耐眼中的迷茫,她捂住耳朵,退后,直直地地看病床上的少年。
病房四周边角褶皱起来,一寸一寸地在她的视线里褶皱,病床中央的少年也轮廓也逐渐褶皱,轮廓慢慢地缩小,最后变成了五六岁的小孩模样。
小孩看着她,声线稚嫩青涩,略带哭腔地唤她,“阿馨,我是文隽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魔音似的在她耳边循环。
后背贴上冷硬的墙壁,她退无可退,隔着越来越模糊的空气看向对面。
他下床,步至她跟前,握住她的小臂,一遍一遍地强调:“阿馨,是我,是我。”
“文隽哥哥。”
“是我。”
眼前的小孩渐渐清晰,恢复到少年的模样,许耐耐撑着墙壁,仔仔细细地看着他。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模糊记忆既熟悉又陌生,纷杂凌乱不堪,搅乱了她的思绪。她将那些记忆镇压到心底,从第一眼见到楚文隽开始就产生的怀疑终于问了出口,“你是文隽哥哥?”
“是!我是!”楚文隽急急回道,生怕回慢了她会消失一样。
此时此刻,许耐耐已从震惊的情绪中缓冲下来。原来文隽哥哥也和她一样穿到了这个世界里,但是为什么一开始他没有认出她来,她的容貌与名字明明与之前没有分毫差别。
有哪些地方不对劲,她好像忽略了什么,“为什么一开始没有认出我来?”
楚文隽眸光微滞,“对不起,阿馨,我……”
之前忽略遗忘的东西随着“阿馨”那两个字猝然浮现在脑海中,许耐耐抬手打断他,“阿馨?”
他怎么叫她阿馨?
见她一脸疑惑,楚文隽加重握住她的力道,“你是阿馨啊。”
阿馨,阿馨……许馨?许耐耐脑子里轰然一响,“等等!”有什么地方好像搞错了。大脑急速运转几圈,她狐疑出声,“你爸妈叫什么?”
楚文隽愣了一愣,说出了两个陌生的名字。许耐耐眯眼,头顶如有一盆凉水泼下来,“你不是文隽哥哥。”他不是她的竹马。
“我是!”
她挣脱他,语气略冷:“我不是你说的那个阿馨。”
“你就是!”他执拗地肯定,“你只是忘记了,刚才你叫我文隽哥哥,是不是想起了一些什么?”
楚文隽断定,刚刚她那样的反应,还那么唤他,一定是记起了一些什么。
许耐耐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她叫他文隽哥哥是因为她以为他是她的竹马哥哥,况且她貌似还真的记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只不过很朦胧模糊,看不真切。但是她认为那几丝残缺不清的记忆是她和她的竹马的记忆,纵使那些画面在从前从未出现过。也有可能是年岁太小,时间跨度太大,她记不清了。
整理好所有心绪,她平静道:“你弄错了,我不是。”
他黑漆漆的眼睛里翻滚着浓云,归于平静之后,他说:“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我有一个朋友,她喜欢吃辣,喜欢吃糖,小时候最喜欢喝草莓味的酸酸乳,不喜欢棒棒冰掰成两半吃,不喜欢喝温热的水,不喜欢番茄鸡蛋里的番茄,那个朋友就是你。”
许耐耐惊愕。原来他说的那个人事她?当时她还困惑为何他说的那个朋友习惯喜好与她如此相似,原来那人就是自己。楚文隽怎会这么了解她的喜好,并且还是她小时候的喜好?!
她小时候喜欢喝草莓味的酸酸乳,长大之后就不喜欢了,关键是她穿到这里来的时候从未喝过这东西,他怎么会知道?
先前判定他不是她的竹马,现在她又怀疑了,除非他是原来世界里的楚文隽,否则他绝对不会知道她小时候的习惯喜好。那为什么他又说错了他爸妈的名字。
许耐耐整个人都混乱了。
“你为什么叫我阿馨?”混乱之中她总算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你忘了,你原来叫阿馨的。”他没有半分迟疑,立刻回她。
原来叫阿馨?许耐耐更加混乱了。她本该觉得荒谬,本该否决他的话,但她又确实对阿馨这个称呼有着奇怪的反应。
“阿馨,你全部都不记得了,我帮你想起来。”他捧起她的脸,轻声说道。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他还未出口的话。许耐耐一个激灵,掏出了手机。
“你在哪儿?”
是秦刺。秦刺的电话让她从纷乱的神思中清醒,她顿了顿,说:“在外面买东西。”
“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她收起手机,不知为何不敢直视楚文隽。对于他被打断的话,她有种惧怕和紧张的心理,于是几乎是狼狈地落荒而逃。
“阿馨!”楚文隽没来得及拽住她。他望着她的背影,而后垂眸,目光落在因为方才的拉扯而裂开的伤口上。许久后,他拨出一个电话。
“伤口不深吧?”电话那头的男人问道。
楚文隽按压渗出鲜血的纱布,说:“不深。”
“那就行,我当时看你流了那么多血,还怕自己没把握好力道。”
“钱我已经转给你了。”楚文隽不愿再多说。
“好。”
挂断电话,楚文隽抬首,凝望许耐耐消失的方向。
从医院狼狈而逃的许耐耐平复了好半晌的心情才又去了超市,火速买好东西,她不再走原来那条小道,而是搭了出租车回去,尽管超市离小区只有七八分钟的路程。她仍心有余悸,不敢再走那条路。
她一到家,秦刺就发觉她有些反常。
“耐耐?”他摸摸她的脸。许耐耐登时掩藏好情绪,马不停蹄地去厨房煮饭。
水哗啦啦地溢过饱满鲜艳的西红柿,在要溢出水池的时候,从身后越上前的秦刺一把关掉水龙头。
“你怎么回事?”他拧眉。
意识到自己在发呆,许耐耐懊恼地咬咬唇,“没事。”
“真没事?”秦刺半信半疑。她笑了笑,“嗯。”
她的笑容有点假。与她朝夕相处了不短时日,秦刺当然看得出来她在敷衍。他肃起脸色,“耐耐,你有事在瞒我。”
许耐耐垂下眼睫,“就是,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一只小流浪猫,有些可怜它。”秦刺神色稍缓,“你可怜它,想养它?”
“不,我哪儿来的时间来养它。”她摇摇脑袋,知道自己的说辞糊弄了过去。秦刺满意地舒展眉宇。如果她因为可怜流浪猫而要将它带回家里养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不允许。
本来学习就占据了她大部分时间,再把时间分给流浪猫,留给他的还能有多少。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她所有时间都属于他,谁也不能分走她一丝一毫的注意力。但现阶段显然是不行的。
悄然在心里为以后作出打算,狭长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线。
夜色深沉,黑黢黢的天空中没有半颗星辰痕迹。凉风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里吹下,漂浮到窗前。许耐耐出神地望着窗前随风摇曳的帘子,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一闭眼,那张唇边带着血丝的小男孩的脸就闯入脑海中,伴随着耳边一声一声的“阿馨”,如影片一样在脑子里重复播放。
凌晨四点多她才迷迷糊糊睡着。
她做了一个梦,梦境里一切都是黑白色的。叽叽喳喳的小孩子的声音在身边围绕。脆生生却尖锐的小孩声音告诉她:“不要和他玩儿!不然你也要变成野孩子的!”
她听到自己大声地反驳,然后镜头一转,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小男孩进入眼眶里。
“不许这么说她!”
“我就说!就说!跟你一起玩儿,她也会变成野孩子,她也会变成野孩子!”
她冲过去,将扭打成一团的小男孩拉扯开。有温热的小手捏住了她的指尖,她抬眉。男孩面色苍白,嘴边流着血丝,亮亮的眼瞳中盛满笑意,“我不疼。”
晨阳升起,许耐耐从梦中惊醒。她想,她不能再因为惧怕未知的事而退缩,她必须得把所有事情都搞清楚。
按约来到公园,楚文隽在路灯旁的长木椅上看到正在发呆的许耐耐。他悄无声息地靠近,“阿馨。”
许耐耐仰头。他新配了一副眼镜。目光滑过他的眼镜,她垂目,说:“楚文隽,我或许真的忘记了一些事情。”
昨晚那场梦让她惊觉,恍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可那只有少许片段的梦不足以让她完全确定。
“我帮你想起来。”楚文隽坐下。她偏头,说:“你说我是那个……阿馨,跟我讲讲她。”
他摘下了眼镜。
“我一直以为她还是你,直到那一天,我才发现,她早就已经不是你。”他说完,攥紧了她的手。
最初始,许耐耐只是对他所说的那些事感到熟悉,熟悉值达到顶点赫然质变,像是堵塞已久的通道忽然被打通,在他娓娓道来的声音里,许耐耐记忆的闸门缓缓打开,尘封已久的记忆一帧一帧地在面前闪过。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涌入的记忆使她喘不过气来。不知过了多久,她眨了下眼,泪珠淌落,摔在膝盖上,在裙子上晕染出深色的印记。
“文隽哥哥。”她回握住他的手。
“你想起来了?”楚文隽殷切地注视她,急于想要得到她的答案。她喘了口气,“我记起来了。”
话音落地的下一瞬,楚文隽狠狠将她揽入怀中,像抓住失而复得的珍宝,“阿馨……阿馨……”
许耐耐失声痛哭。
她终于明白,为何小学五年级后,会对她的竹马产生无端的怜惜,会莫名其妙地想要保护他。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许耐耐生过一次病,等她醒来,就发现她到了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里,她叫许馨,才六岁不到的年龄。
她曾经穿成了许馨。
她在幼儿园里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像她原来世界里的竹马。等她看清楚男孩的样貌时,她惊愕地唤他,但他没反应。至此她才知道她认错了人,男孩只是与楚文隽长得相似并且拥有同样的名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