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凡没有回答。
苏展也不必等他的回答，而是向顾糖点了头, 然后乘上离开。
电梯上的数字又逐渐下降。
顾糖看向尹凡, 欲言又止。
“要进来吗？”尹凡问。
……就这样毫无难度地进来了。
坐在沙发的时候顾糖开始发呆, 直到对方把热茶递在面前后双手接住，客气地说, “谢谢。”
尹凡也坐下，是旁边的位置。
尹凡现在这样大气又正义的模样, 让顾糖产生了一种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的错觉。
难道其实尹凡一直都没有针对自己，反而是自己在想东想西？
“那、那个, ”顾糖还是决定问个清楚，“尹凡你换手机号了吗？还是说手机最近有些问题？我每次给你打手机都一直打不通。”
顾糖睁大眼睛，期待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果是尹凡的话一定能够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尹凡并没有辜负顾糖的期待, 轻轻开口，“我挂断了。”
顾糖：……
是该感谢他说了真话，还是说已经敷衍到了连个借口都不想找吗？
“是不是因为……你父亲的事, 明明《动荡》的时候还是正常的，在那之后我就联系不上你了。”
顾糖说完这件事后就盯着手中的杯子，没看向尹凡。
她觉得这是自己少有的高情商的时候，也是少有的卑微的时候，她都把借口找好，放在尹凡面前了。
只要尹凡说了是，只要尹凡说了好，她就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她那些背地里偷偷的嘀咕和怨念消失不见，她又是一个快快乐乐的顾糖。
尹凡也没有看向顾糖，他垂了眼，像是在思考什么。
就像顾糖一直以来看到的，尹凡这个人平日总是微笑，眼中似乎充满了温柔和善意，但是他垂眼看不到情绪的时候，透着一种优雅的凉。
像顾糖喂养过的野猫，它向你投来的目光只是因为你手中的食物。她在这只野猫受伤的时候给予了食粮，现在他伤口已经愈合，拥有自己捕食的能力，也就不需要讨好她来换取求生。
桌面发出细微的声音，顾糖抬头，看到尹凡取了杯子，抿一口热茶。
他是真的好看，带着不食烟火的仙气，虽然没有拍过仙侠剧，但是被粉丝们P过衣袂飘飘的模样，后来有人开玩笑尹凡没有拍仙侠的原因是会比女主角更美。
杯子重新放回桌上，尹凡抬了眼，还是那副温柔专注的模样，告诉顾糖，“不是，尹楠的事对我来说是个麻烦，但是这并不是挂断你通话的理由。”
顾糖的心也随着透明玻璃杯放置于桌面的声响一起振动，两只手不自觉地握成拳状，指甲刺痛柔嫩的手心。
太丢人了，顾糖想。
早在尹凡挂断通话的时候她就应该识趣，她自信满满这只是一时的麻烦，尹凡一定是因为什么不得已的原因而远离自己，尤其是尹楠这事出来，她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不应该来的，逼着尹凡在她面前说他不愿意说的话。
沉默的顾糖突然拍了一下手，好像刚刚的话题已经结束，“原来是这样啊！但是父亲的事也非常麻烦呀，最好还是和经纪人说一下过程吧，这样才能更好地处理啊！”
顾糖猛地跳过这个话题让尹凡楞了一下。
顾糖此刻露出的笑容过于刻意，灿烂到不行，满满的都是努力。
“我挂掉你的通话的原因是……”
“最近网络上一直都在讨论那个视频的事，那个海马新闻已经不是第一次搞这种事了，听说它们还有敲|诈艺人的传闻，你一定不要上当啊！”顾糖打断尹凡说的话，“我今天来主要是想要和你说这些事情的！”
尹凡没再开口，表情淡淡地看向顾糖。
顾糖心中慌张，知道这种抢话说的事情是不好的，但是……她没有办法了啊。
她气势汹汹来逼问，她错了，她主动提这件事，她也错了，她给他找理由的样子也可笑。
如果尹凡说出来挂断她通话的原因，那么她以后一定不能理直气壮地来找他了，也许他现在心情不好，她应该等尹楠的事情解决再来找他的。
“我想说的就是这些，我已经说全部说完了！你这几天需要休息，我下次再来看你！”
顾糖从未想过自己语速能这么快，她在女团的时候说rap能这样又快又稳就好了。
飞快说完几个句子，顾糖预备起身，逃离这个地方。
即使是她也有想要逃离的时候。
然而尹凡没有如她所愿，他一只手扯住了她的手臂，好像知道她下一刻就会逃走，所以要逼着她听完。
尹凡的手并没有用力，顾糖却逃不开了。
顾糖觉得委屈，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她明明是过来给尹凡一个下马威的，她要让尹凡知道她的厉害，然后下次老老实实地接她电话，有什么事情都和她说清楚。
现在顾糖终于明白并不是所有的事她都想听清楚的。
委屈这种事情，真是退一步越想越委屈，顾糖眨了眨眼睛，眼眶就红下来，雨点一样的眼泪跌落。
尹凡被她这个模样吓得收回了手，从桌上取了纸巾，“你怎么了？”
“我说不过你……”顾糖内心有着巨大的悲痛，无论是口才还是反应能力真是一辈子的忧伤，“我真的说不过你……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不插嘴。”
她说了不插嘴，却哭到打嗝，一抽一抽的。
尹凡叹了口气，从旁边的位置站起，半跪在顾糖面前，为坐在沙发上的她擦眼泪。
温度灼伤指尖。
“所谓曝光效应，指的是随着我们见到某个人的次数增多，就越觉得这个人让人觉得舒适，招人喜欢，甚至会有别人无法替代的重要性。”
尹凡开口，抬了眼看到顾糖微楞的模样。
尹凡扯了唇角，露出个淡淡的笑容，“我们接触的时间实在是够多了。”
他们两人那段时期的合作频率高到CP粉都觉得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老天给粮。
难道尹凡认为他对自己的情感是那个曝光效应产生的错觉吗？
顾糖一边想着对待感情都能如此冷静不愧是尹凡，一边心里空了一片，看来尹凡现在已经有结果了。
尹凡的指尖触及到顾糖微红的眼角，面容逐渐逼近，顾糖甚至能够看到他此刻那双暗色的眼眸中微动的波澜，他像表面平静内藏汹涌的大海。
尹凡开了口，对上顾糖那双微红的懵懂的眼眸，“你为什么没有喜欢我？”
顾糖的眼睛猛地睁大，不敢相信尹凡说了什么。
尹凡此刻的表情实在是冷静，好像是在把情感这种东西抽出来细细分析。
“当我从你身边离开后，按理说你的喜爱取向会更为明晰，宋默也好，晨艾伦也好，卫川也好……你都没有靠近。”
尹凡看着顾糖，“我看不到你在想什么。”
顾糖这个仿佛水母一样懒散又透明的人，竟然成为了他的困惑。
尹凡露出了个很轻的笑容，“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如果知道你的审美取向，那些人都是不足以成为困扰的家伙，只是你为什么没有靠近他们任何一个人呢？”
顾糖脑内惊涛骇浪。
尹凡这个家伙的意思是他承认了他喜欢她，他尝试曝光效应未果后决定换个方法，从她身边消失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她的审美取向？
这是何等……纯粹的数学题解法。
这道题怎么算都算不通，算了换种解法吧，或者看看别人的解法，没关系的，反正我算得快，别人即使有正确的方法我也有能力在他人之前得到正确答案。
饶是顾糖这种感情方面不靠谱的人，都觉得尹凡非常不靠谱。
现在尹凡竟然把他前面用过的心机都说出来了，而且还质问她为什么不给他抄答案？
顾糖猛女落泪！
顾糖眼泪流得更凶了，尹凡却显然误会了她的反应。
他细致地帮她擦掉眼泪，声音温温柔柔，像以前顾糖不会表演时候耐心细致地，一遍遍地将她磨到剧本中应当有的效果。
“对不起啊，”尹凡垂眼，看到她眼中潮湿的雾气，“我既然在你面前说了这件事以后就不会改变，我是不会放手的。”
今天顾糖会来找他实在是个让人意外的事件，他前面拖得时间确实长了，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也许会有更多麻烦的事。
现在显然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但顾糖此刻担心他，想要帮助他的愿望是能够清晰看出他还算是重要的。
如果还是重归过去的模式顾糖怕是永远都不会明白，所以他干脆说得明白，拿出来一赌。
顾糖的眼泪还在一颗颗落下，哭嗝并未停下，尹凡拍了她的后背缓和她的呼吸，动作依旧温柔，安抚她的慌乱。
顾糖真的是个实诚孩子，“尹凡……我隐约是知道你喜欢我的。”
她在尹凡面前只藏了这么一件事，她都不知道自己藏得这么好。
拍她背部的动作停顿，尹凡看到顾糖那个无比心虚的模样，她还是可怜兮兮的模样，鼻头微红，仿佛受尽了委屈。
尹凡轻轻叹了口气，他低下头，淡色的薄唇触碰到她眼角的位置，舌尖卷走她透明的泪水。
“鳄鱼的眼泪。”
第72章 可以可以
顾糖自己都感觉到了心虚。
尹凡这个人是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然而顾糖这种性格非要对方彻底摊开她才能够明白。
既然尹凡说了他的事情，那么她也一定要努力才是, “我，我没有喜欢那些人！”
尹凡揉了她的头发, 细细软软, “嗯, 无论是曝光效应也好，可怜或者同情也好，快点喜欢上我吧。”
顾糖面上有些热度, 发觉尹凡这个人是真的只求结果不论过程的纯粹人士, 这种被人逼着学习一样被逼着谈恋爱的心情到底是只有她一个人遇到, 还是每个人都有的正常现象？
然而尹凡老师的光辉实在是过于强大，顾糖低了头, “我会努力的。”
这种给别人拖了后腿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既然她都问了通话的事，顾糖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 来作死尹楠的事，也是她目前最担心的, 会不会造称尹凡负面影响的事情。
看苏展的模样，联系到许飘飘和自己讨论过的事，顾糖觉得现在的情形其实已经足够清楚了。
尹楠这件事最难的事是难缠，如果是一时的麻烦对尹凡现在这个级别的人来说其实都不算什么, 但是长时间的纠缠就很麻烦，它的影响是持续且叠加的。
顾糖不相信尹凡不知道这件事。
看他现在的模样，似乎并不把尹楠事件看的太重。
尹凡并不是不看重大众评价的人, 现在这种消极怠工的模样实在是让人不解。
“那个……”顾糖小心翼翼开口，“能说说你父亲的事吗？当、当然如果不想说的话也可以不说。”
尹凡轻笑了一下，“你是说我把父亲送进监|狱的事吗？”
顾糖看着他这么直白这么诚恳的模样，顾糖反倒心虚，“也不是只想知道那件事……你的其他我也想知道，比如母亲呢？”
顾糖原本是打算引入一个轻松温暖些的话题的，看到对方的消沉后知道自己又踩了雷，“好的！母亲不用讲了！”
这位同学你怎么回事！人生处处是地|雷吗？
尹凡抬了唇角，故作轻松的模样，“还是可以和你说一说的，毕竟我也不想你从别的地方知道我的事情。”
顾糖用力点头，“我也会告诉你我的秘密的！”
虽然她此刻根本回忆不起来自己有什么秘密。
关于过去的自己，尹凡说的平淡，好像那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世界。
这也是顾糖第一次有机会看到他露出脆弱又坚强的模样。
他似乎和故事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划开距离，但是又逃离不了那些细微的颤抖。
尹凡的父亲尹楠是个好|赌的人，这是从小时候就存在的事情。
尹楠好|赌又没那个本事，原本算是普通的家庭一点点破败，后来开始到处欠债。
那时候尹凡的母亲还在家中，她是个柔弱又胆小的女性，从来不敢质疑尹楠的举动，家里一点点搬空也是忍着，尹楠打骂他们母子也是忍着。
忍耐似乎成了唯一的方法。
尹凡作为小朋友那时候其实很多事情并不是很清楚的，别人的家庭是怎样的，自己的家庭是怎样的，为什么学校中老师教导的家庭似乎和他们家中完全相反。
直到……尹凡被绑|架。
尹凡在说这件事的时候露出轻笑，“这事其实挺可笑的，那些人并不是惯|犯，也是因为尹楠迟迟不还钱逼急了脑子一拍得出的结论，他们胆子比尹楠还小。”
那些“绑|架犯”蒙上尹凡的眼睛，嘴巴贴了胶布，在废弃的工厂仓库手脚捆绑坐着，就像那个时候香港电影里演的那样，给尹楠打了电话让他在固定地方交赎|金。
然而尹楠是比这些人更加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他既没有选择报|警，没有交赎|金，也没有出门寻找。
尹凡就这样蒙着眼睛在仓库中等待时间的流逝。
没有了时间概念的等待是非常难熬的。尹凡就在心中从一开始数数，刚开始他告诉自己数到一千的时候会有人来救他，后来他想数到五千的时候他就能离开了。
直到他数到一万，他听到绑|架他的男人的怒骂声，以及离开的脚步声，依旧没有人来。
绑|架他的人终于知道不可能得到钱，又不敢惹事。
尹凡是被捡垃圾的婆婆发现的，这位婆婆看到一直关着的工厂外门竟然被人打开，便来看看有什么能捡着卖的东西，没想到会在那里见到被关了五个小时的尹凡。
那个时候尹凡已经生出比同龄人更多的心思，他让婆婆报了警。
然而尹楠到达警|局的时候也是像现在镜头中的模样，声泪俱下，要给警|察下跪感谢，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失声痛苦，仿佛是多大的喜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