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五年。”
帘外的人静默了下来,江蔓听见沙沙的声音,像是笔尖用力在纸上摩挲的声音,听得不真切。
“最开始出现这种情况时发生了什么?”
江蔓低着头,双手紧紧绞在一起,紧闭嘴巴,一言不发。
帘外的人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着。
等到夕阳从楼与楼的缝隙间往下滑,滑到最底时,这里的位置已经看不见夕阳了,只能看见它的残辉。
“有个我不认识的男人压在我身上——”话猛然中断,紧接而来的干呕声。帘外的人听到声音,起身,欲要掀开帘子时手又强制性地收了回去。“梁太太,你没事吧?不行的话,我们下次进行吧。”
江蔓捂住嘴,一想到那些令人作呕的画面,胃就开始翻腾,好像肠胃都绞在一起了。她说:“对不起。”
帘子下面的缝隙中有一只手递过来一袋话梅。“梁太太,话梅可以缓解你的难受。”
江蔓怔了怔,总觉得外面的马医生说话音调发音有点耳熟。
她看着那袋话梅,口腔里泛着苦,半跪在地上,俯身,抻手拿过那袋话梅。
对面的脚步声走向了窗户附近。
嘴里的苦味被话梅的酸甜味覆掉了。
“梁太太,夕阳落山了。”
闻言,她起身走到窗户边上。楼与楼的缝隙间已经只剩下残辉了,夕阳消失在了城市际线里了。她偏过脸,视线越过窗户与帘子的缝隙,只看到外面那个人的肩膀。
也是白衬衫。
稳重的脚步声远去,开门的声音,关门的声音,然后是另一种稍微轻快却又杂乱的脚步声进来。
“梁太太,您可以离开了。”助理拉起一部分帘子。
江蔓捏紧手里的话梅糖纸袋,拎起挎包,跟在助理身后离开这间空旷到令人紧张的治疗室。
江蔓从医院出来,一辆奥迪从她面前疾驰而过。
回到家已经过了七点了。
她前脚进门,梁仲杰后脚就回来了。他一边脱鞋一边解领扣,看着江蔓,问:“你去哪了?”
江蔓接过他扔过来的外套,说:“出去走了一圈。”
“没做饭?”
“嗯。”
梁仲杰解扣的动作顿了顿,“那我们出去吃饭吧?”
江蔓摇头,“你去吧,我不太舒服。”
梁仲杰走过来,伸手探了探她额头,“哪不舒服?”
“大概是累了吧。”江蔓抱着他的外套往客厅走,背对着他,好像是习惯似的,她闻了闻外套,没闻到奇怪的味道。
她将衣服挂在落地衣架上。
梁仲杰从她身后抱过来。“怎么累了?”
江蔓看着自己腹部上的那双手,有些话本来想说的,比如今天去看心理医生的事情,可脑子里全是那天的事情,叫人作呕。她沉沉地吸了口气,跳开话题:“明天你有空吗?”
“有事?”
她微微扭身看他,嗔怪地瞪他一眼:“明天阿文饭店开业,你忘啦?”
梁仲杰松开她,后退一步,抬腕看了眼时间,沉思片刻,皱眉道:“明天有个会,恐怕去不了。”
江蔓嘟起嘴,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梁仲杰捧着她的脸,笑说:“你不是有我的卡么,你想买什么给阿文随便买。”
江蔓“哼哼”一声,“你确定?”
“我又不像你小气。”
江蔓拿手捶他胸,“那说好了,我要是买贵了,可别到时候说我。”
梁仲杰搂住她腰,亲了下她泛粉的脸颊,说:“先陪我去吃饭,我饿死了。”
江蔓挣开他的手,说:“不出去吃饭,我煮面条给你吃,很快的。”她说着就往厨房跑,跑了几步又回头强调:“很快的!”
十五分钟不到,面条就出来了。
江蔓端着碗放到他面前的桌上,碗还没放稳,梁仲杰的手就作怪了,轻轻拍了下她的屁股,笑容匪里匪气:“蔓蔓,你知道为什么我无论工作多忙,晚上都要回家吃饭?”
江蔓才拍开他的手,他的手不依不饶又贴过来。
“为什么?”
“吃惯了你做的饭菜,都吃不下别的了。”
梁仲杰盯着江蔓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拿起筷子开吃。这时,手机上的屏幕跳出一条短信,江蔓扫过去,还没看清楚,梁仲杰一手摁熄了屏幕。她看向梁仲杰。
梁仲杰吃了几口,抬起头,说:“为了明天,我要赎罪,所以今晚什么电话短信我都不会看。”
江蔓“哦”了一声,心里的石头却是一点点往下沉。
那条短信的内容,她只看到了两个字。
【想你】
这一晚,因为这两个字,江蔓的睡眠很浅,脑袋里装了太多的事情,睡眠浅到她一听到手机的震动声立即睁开眼。
她看了眼侧身边的梁仲杰,将手从他的胳膊底下抽出来,略微发麻,手举在半空握了握拳才去拿床头矮桌上的手机。
点开信息,映入眼帘的是白衬衫,印了口红的白衬衫,其次,就是白衬衫胸襟部分映出来的部位阴影。她点开图片,图片瞬间放大。
女人赤身穿着梁仲杰的白衬衫,自拍发图片。
这是跟她示威吗?
江蔓回头看向梁仲杰,盯着他的面孔盯了好久,盯到手机屏幕光都熄了。她翻了翻身子,抬脚用力朝梁仲杰的腹部踹上去,力度不轻不重,在梁仲杰睁开眼睛的瞬间,她闭上眼睛,佯装深睡的样子,胳膊一抬,用力落在他身上。
梁仲杰皱眉,片刻后搂紧她继续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缓缓睁开眼睛,稍稍仰头也只能看到他的下巴。她心想,这个男人怎么能这么会装?如果不是这个女人亲自出面,她可能还在自我怀疑中,怀疑自己是误会了梁仲杰,在自我怀疑的同时也沉浸在梁仲杰营造的家庭亲密里。
白衬衫既然都印上别的女人的口红了,那她也没必要为他洗衣服了。所以,隔天早上,她就将他换下来的衣服全扔垃圾桶里了。
梁仲杰瞪大眼睛看着她:“你干嘛?”
“我不给你洗衣服了。”
“你不洗就不洗啊,干嘛要扔?”
江蔓懒得跟他解释,赶着他出门去上班。
梁仲杰看了眼腕表,恨恨道:“等我回来我再跟你算账。”
嘿嘿。
开发这事儿得慢慢来,快了容易zaoxie,持久是硬道理。
第8章
江友文的饭店今天试营业。
梁仲杰不去,江蔓就带何美杉去。何美杉一听江蔓拿着梁仲杰的卡要去买东西时,两眼放光,说:“那得狠狠花才行。”
江蔓笑笑,又苦恼于不知道该买什么好。
何美杉直说:“你弟弟嘛,男人嘛,买手表啊,买最贵的。”说着,何美杉开车载着江蔓去专柜挑了个价格中等的手表。
价值十万出头的手表,江蔓有些心虚,挣扎着,说:“要不……还是不买了,这太贵了。”
何美杉翻了个白眼,拿走她手里的卡交给人家刷卡。
“我真不知道你怎么嫁的豪门,梁仲杰身家在这里都能买十几套别墅楼,你怎么这么小气?十万出头的东西,有什么大不了的。”
“要是一两万,我肯定买,这是十几万啊姐姐!”
何美杉戳了下她脑门,“拜托!女人一定要会花男人的钱,不花就真的不值钱了!再说了,会赚钱的男人会很乐意妻子花钱,这一点,老赵挺会的。”
江蔓想到了那条短信,忽然间就没有了犹豫。
卡一刷,梁仲杰那边就收到了扣款信息。梁仲杰很乐意江蔓花钱,尤其是在他身边站着别的女人时,他心中的愧疚之心会因为江蔓花自己的钱而消散,江蔓花钱越多,他愧疚之心就消散得更多。
知味轩没在县城里开惹得陆小珺很不高兴,无论江友文怎么解释门面市场问题,陆小珺全不当一回事,等到市里见到装修好的饭店后才软下嘴皮子夸儿子。知味轩一开业,陆小珺就招了不少亲戚来市里参观她儿子的饭店,让江友文很不舒服,却又不能说什么。
江蔓和何美杉到“知味轩”时,已经人满为患了。江蔓倒是第一次见识到江友文的人际网大到什么程度,五湖四海的狐朋狗友都跑来送礼助阵。
知味轩占了四个门面,两层,简约中式装修风格,精致得有点不像江友文的品位,他的品位在江蔓看来就很幼稚,这样一看,怕是花了不少钱。江蔓有点后悔买了手表,若是拿钱赞助——她阻止自己这样的想法,当初嫁给梁仲杰的时候,婆婆就说过,嫁给梁仲杰就不能随随便便拿梁仲杰的钱给娘家人。
江友文看到江蔓,忙忙放下手边的事情和客人朋友,避开人,小跑着过来。
“姐,你来啦。”说着,看到何美杉,立即一笑:“美杉姐,你也来啦。”
何美杉打量着饭店,忍不住夸赞:“装修不错啊,品位提升不少嘛,不过,你这穿衣品位还是老样子嘛。”
江友文呵呵笑,说装修风格是请朋友帮忙选的。谦虚的样子着实傻得可爱。何美杉笑问:“我坐哪呀?”
江友文拉过江蔓的手,领着何美杉往二楼的方向走。
“位置我早就给准备好了,保准舒服。”
江蔓上了二楼,闹哄哄的声音才渐渐远了些。江友文领着她们去靠后墙的位置,晒不到日光,却也能放肆享受蓝天白云,因为窗户够大,推开窗户又能看到外面墙壁上绿得令人十分舒服的爬山虎,下面就是露天餐厅,环境也十分不错。
何美杉见此不禁赞叹。“好小子,还会整弄这样的风格。”
江友文得意洋洋,“那是,爱浪漫的人多得是,都喜欢享受,这一点是商机了。”
江蔓看见穿着风衣的路正南从露天餐厅那边走过来,忽地顿足,他抬起头望向二楼。江蔓冲江友文指了指,江友文这才看见下面的路正南,兴奋地冲他挥手喊:“南哥!”
何美杉起身去柜台拿水壶倒了两杯荞麦茶过来,顺着江友文呼喊的方向望过去。
路正南收回视线望入一楼,闹哄哄的,不禁眉头一皱,又抬头看二楼。“下来。”
江友文怔了怔,听出路正南声音的不快,赶忙跑下来。
江蔓端着杯子,任由热气喷在脸上,看着下面的人,心想什么人啊,居然把江友文管得死死的,说下去就下去。
何美杉放下杯子,勾唇一笑:“蔓蔓,这谁啊?长得不错。”
“江友文认的大哥。”
“没了?”
江蔓喝了口茶,“没Š№§∮了,要不然你还要什么?”
“名字,单身否?身家如何?这些啊!天哪,江蔓,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江蔓托着下巴看着外面的蓝天。
她好像是越活越回去了,不,准确来说是比过去还糟糕,以前至少她还能和工作相伴,虽然只是个普通小文员,但起码能让她在工作同事间感到生活充实。
下面闹了起来。
江蔓思绪被打断,忙起身下楼。
陆小珺招来的那些亲戚被江友文送走了几个,今天是试营业,不是给亲戚游玩的地方。陆小珺脸色难看至极,被江友文一吼,什么话都憋不出来。
“妈,你别在我这儿捣乱行不行?我这干正事呢!不是你用来给亲戚炫耀的工具!”
江文礼拉着陆小珺要回家,陆小珺死也不肯。她说:“我在我儿子这儿待着怎么着了?”
江友文快要憋不住脾气了,看到江蔓下来,欲要崩溃,烦躁地要跳脚了。他向江蔓求助:“姐,你帮我把老妈带走,我真是……快到九点半了,十点我们就搞开业了。”
江友文那些狐朋狗友也劝着陆小珺。
江蔓刚准备要开口时,从厨房检查出来的路正南说道:“伯母要留在这儿,二楼的包间空出一个就行了。”
江友文挠头,看了眼路正南,刚刚路正南就对他老妈招来的亲戚们就很不满来着,虽然没明说,但一楼场面的确是难看,他自己也觉得羞愧。他安排服务员领着陆小珺和江文礼去二楼包间。
江友文不放心,在陆小珺耳边说:“妈,你要是再闹,我和姐姐真的就一分钱都不给你了。”
陆小珺刚要炸,江友文眼神一瞪,陆小珺看了眼江蔓,咬牙切齿,哼了几声才跟着江文礼上二楼。
路正南站在江蔓身后,目光淡漠。
何美杉回头看了眼,眼神飘忽不定。
江蔓看着江友文跟他那些朋友忙着收拾刚刚亲戚造成的垃圾场。有人说:“妈的,嗑瓜子还嗑到这来了。”
江蔓想起自己的极品老妈,真是头疼,抬手按了按头,视线一转,扫见身后的路正南,她愣了愣,随即才笑笑打招呼:“路先生好。”
路正南“嗯”了一声,转身走向二楼。
何美杉看着路正南的背影,笑了一声,“怎么样?近看是不是都很好看?”
江蔓用胳膊肘推了下何美杉,“你矜持一点,人还没走远呢。”
像是配合江蔓的话一样,路正南走了几步,停了停。江蔓呼吸一紧,瞪了眼何美杉,何美杉哈哈笑。路正南视线越过楼梯望了下来,江蔓推着何美杉往江友文的方向走。
“阿文。”
江蔓和江友文同时回头。
路正南的视线从江蔓身上直直越过,落到江友文身上,语气不轻不重:“楼梯要铺上防滑垫。”
“哦,好的,我记下了。”
路正南收回视线时还是从江蔓身上收过来的,不露痕迹,江蔓都察觉不到。
十点的时候,有车子送来了大批花篮,摆在门前,又铺上了红地毯。江友文推着江蔓、何美杉上二楼,说:“美杉姐,帮我姐捂着耳朵啊,待会炸爆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