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葭忽然间沉默了。
她眼睛垂下去,长又细睫毛颤动了两下,过了几秒,她再次开口:“妈妈,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这是你父亲二十多年来一直生活的地方,我想在有生之年,一直留在这里。”付南悠不受控的咳了两声,闷声道:“可若是葭葭你想离开,我会陪你离开这里。”
“我想留在这里。”陆葭再抬眼时,神色冷淡,眼底蒙着一片淡淡的阴影,“可是妈妈你也不想再跟季时生牵扯上什么关系了,不是吗——”
付南悠盯着她,眼中透出审问的意味:“为什么这么说。”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她迟疑着避开了付南悠的眼睛,嘴角无意识的溢出一丝笑容,眼神却是空洞的,“他是季时生的儿子——季空远。”
闻言,付南悠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口吻疏淡:“喜欢到什么程度。”
陆葭的头先是重重的沉了下来,指关节握着渗出一通白,而后不为所动的抬眼,正视着付南悠,眼眸明亮:“喜欢到想把他从深渊中拽出来,哪怕我自己不慎跌进去也没有关系。”
陆葭从不相信爱可以救赎一个人,因为爱是相互的,他们可以一起变坏,可以一起变好,但爱拯救不了一个决心堕落深渊的人。
每个人唯一的救赎,只有他自己。
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季空远都曾保护过自己。
所以她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有一次,她可以帮助到他。
在不伤到自己的前提下。
“我还真没想到你会这么喜欢他,小女孩长大了啊。”付南悠惊讶的别开眼,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柔声道:“所以想要陪在他身边。”
她微微蹙眉,唇边的笑被霎时间收回:“不是这样,是他先故意接近我的。”
“在知道他是有目的接近你之后还是喜欢上了他?”
陆葭欲言又止,沉默的点了点头,从鼻腔间发出一声气音来:“嗯。”
“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他了。”付南悠坐直身体更靠近了她一点,伸手盖住了她的手,“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迟疑一瞬,回答。
“我本以为从妈妈你这里能知道些什么,可现在看来,你对这一切并不知情,所以想要知道事实真貌,还是要亲自去季空远哪里找。”
“会保证自己的安全的吧。”
陆葭抬眸认真的看着付南悠,脸色瞬间变冷,信誓旦旦道:“他不会伤害我的。”
“妈妈相信你,可以自己处理这些事情,但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手机定位一直开着,要做决定之前,先给我拨一通电话。”
陆葭本以为付南悠会阻拦她,没想到听到的会是这么一通电话。
她鼻子一酸,眼眶很快就泛上泪水:“谢谢你,妈妈。”
她因了解季空远而害怕,因他是有目的的接近而委屈。
可她偏偏这样喜欢他。
若是要说服自己离开他,也需要一个理由,所以她迈出了这一步。
陆葭离开后没过两分钟,病房的门被再次推开。
付南悠闻声坐起来,声音温柔如春水:“是忘记拿走什么东西了吗。”
她目光看过去,紧跟着一顿。
只见季空远合上门快步走了进来,看不出腿上已经受了伤,他眉眼疏冷,看向她的时候,目光饱含深寒的戾气,声音低沉悦耳:“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付刑警。”
付南悠神色如常的看着他,眸中罩上一片阴寒的光,笑了一声,道:“你假装受伤住院的事情,季时生他也知道吗?”
陆葭来到季空远家里的时候,季空远并不在家,来给她开门的人是高熙月——季空远的母亲。
高熙月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她,没有打算让她进来的意思:“你是谁。”
“我是季空远的同学,阿姨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陆葭浅淡的笑了笑,面不改色的对上高熙月探究的目光,“还是说阿姨要让我跟着季空远一起进去?”
“你是他的朋友?还是女朋友?”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看着陆葭,厉声反问道。
“同学而已。”陆葭生硬的扯了下唇角,平静的脸庞再次变得冰冷起来,退后一步转靠在门外的墙上,双臂环于胸前,眉眼淡淡一落:“我就站在这里等季空远,阿姨既然无心让我进去就把门关上吧。”
高熙月看向她的时候眼中有些数不清道不明的敌意,她懒得分辨,索性不再纠缠下去。
她这么一转身,刚好遇见回来的季空远。
他上身一件白色短袖,腿上穿着校服裤子,校服衣服被他搭在肩上,表情是明朗的。
待陆葭反应过来,她第一眼就去看了季空远的双腿。
好像……看起来不像是有受伤的样子。
难道是装的?或许是伤的并不严重。
他稳重的迈着步伐,单手插兜走过来,嘴上噙着淡笑:“母亲一直在等我?”
“进来吧。”高熙月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右手离开门边,直接转过身离开。
季空远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敛眸看了她一瞬,先一步走了进去,声音像划过冰川的潺潺流水:“等久了?”
“刚来。”陆葭略一落眸,迟疑片刻后,跟上了他的步伐。
见她跟过来,季空远往后退了一步,侧过身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轻轻拽到自己身边,冲着她微微笑了笑,唇角画出勾人心魄的弧度:“先去我的房间看看?”
高熙月的目光陡然间刺了过来,陆葭眼眸一转,急速的把手抽了出来,脸色很快冷却:“我跟你走。”
两人正要抬步离开,高熙月走过来挡住陆葭的去路:“她是谁。”
“母亲若是好奇,不如去问父亲如何。”季空远一跃到达陆葭身边,将她放在自己身后,眼神略有深意,“现在我要带她离开,还请母亲让开。”
高熙月冷嗤一声盯着陆葭,眼睛弯如刀刃一般:“我倒要看看,你能保护她到什么时候。”
陆葭淡淡的看了高熙月一眼,一言不发的跟在季空远身后,视线冷到叫人心里发寒。
如果真的像徐慕廷说的这样,接近她这件事是季空远谋划已久的,那么他的房间里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喝水吗?”季空远将陆葭带进房间之后客套的问了一句,把椅子推到她的面前,眼神瞬间变得淡漠起来。
“谢谢。”陆葭顺势坐了上去,眼睛已经开始漫不经心的四处扫。
他盯着她的背影一瞬,面色不动,走出去的时候把门轻声合上。
陆葭细心留意了几秒门外的动静,之后很快起身翻开了他桌面的本子,同一时间拉开了他书桌的抽屉。
什么都没有。
拿捏好了时间,她再次坐回到椅子上。
季空远很快走了回来,把杯子放在她的面前,视线极轻的掠过桌面,蓦然收回手。
陆葭却突然间低头捂住了自己的胃,冷漠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唇角轻颤了下,什么也没说。
他们之间,像开始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拥有一个没有结尾的结局。
第28章
季空远微眯了下眼, 紧接着弯下身,抬手落在她身后的椅背上, 面无表情关切着问:“怎么了。”
“胃疼。”陆葭狠抽了一口气,微掀了下眼皮, 身体止不住的轻抖了起来,脸上浮起虚汗,语气仍是一贯的平静,“今天没有吃饭,可能是饿到了。”
她自然是早就预料了这一幕。
为了让此时这一刻表现的更逼真,她在明知自己胃不好的情况下,硬生生的饿了两顿饭没吃。
胃从早上就开始疼了, 她一直忍到现在,才让自己表现出来。
她早就想好算计他了。
从接近他的那刻开始,不知不觉中, 她与他越来越像。
明知可能会被他看穿,可还是迈出了这一步。
“那该怎么办。”季空远搭在椅背上的手松开又紧握, 轻睨着她眉间的颤动, 嘴角虚提了一下, 眸色变得更暗了些,“要吃点什么吗。”
他在问她。
季空远理所当然的想到了她的用意,所以没问她为什么没有吃饭, 而是等待她亲口说出那句话。
“胃药,楼下药店有卖的,白色盒还有蓝色盒的, 我一般都是两种混着一起吃的。”陆葭一边轻抽着气一边回答他,不知因何意才在咬紧牙关。
“知道了,水是热的,你先喝些。”季空远漠然起身,上下扫了她一眼,随后转身带上了门,“你等我回来。”
属于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陆葭沉重的抚出一口气重新起身,继续翻动着他房间里的一切。
五分钟过去,可她还是一无所获。
就在她打算放弃的时候,书架上隔间里的一本书被她撞掉,露出后面画面的一角。
像是最漆黑的角落里落出一道光来。
陆葭心惊一跳,连忙拿出其他几本书出来,很快,藏在后面的东西露出了全貌。
那是一张照片。
属于陆葭和付南悠的合照。
合照被用几根钉子狠狠地钉紧在书柜上,钉子穿透了整个书层,钉的她和母亲的面貌都变得模糊的起来。
整张照片看起来狰狞不堪。
这是有多深的怨恨才会把那个人的照片一针一针钉进去。
她颤抖着吸出一口气,一股脑的把手中的书重新塞了回去。
季空远是怨恨她的。
起码一开始,他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接近她的。
而那温柔笑容背后的目的,却让她不寒而栗。
下一瞬,一通电话打了进来,她想都没想就接通了。
打电话的人是北璇。
“陆葭,你现在人在哪里?”北璇迫切的问道,听起来声音有点喘,像是正在快步奔跑。
陆葭愣了一瞬,轻声回道:“季空远的家。”
“赶紧出来。”
“什么?”
“我刚才从徐慕廷嘴中套出来了一件事情,当年季空远的父亲母亲是没有爱情的联姻,季空远两岁的时候,你母亲出现,然后季时生就爱上了你母亲,并且立马跟季空远的母亲提出离婚。两人已经协议好,一旦季空远成年,两人就离婚。估计季时生还没有放弃你母亲,但阿姨好像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的样子……喂?陆葭……你有在听吗?”
不能留下了。
陆葭眼皮垂下,眼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她没花多余的时间的思考,挂掉电话后直接行色匆匆的跑离了季空远的家。
高熙月站在不远处眼观了这一切,什么都没说。
几分钟过后,季空远拿着几盒药走了回来,额上还挂着汗。
刚进到门口,他就直直的看着高熙月,一脸温和,浅笑着问:“人呢。”
“走了。”
她话音刚落,季空远就捏紧握在自己手中的药盒,脸一沉,快步走回到自己的房间。
桌面上的水杯还是他放上去的样子,她连一口也没喝。
已经冷了。
季空远嗤笑一声将药扔在脚边,插上门锁后缓缓来到桌前,轻吸着气闭阖上眼。
一道玻璃触地破碎的声音即刻贯彻入耳,尖锐像悲鸣。
自然冷却后的水脱离玻璃杯后挣扎着漾开,在季空远身后开成一朵无色的花。
两秒过去,季空远闭着眼拿起身边响起的手机,默默接通,声音像从冰川上凿开深洞后流淌出的水:“不做改变,还按之前说好的那么做。”
又是一周开始。
这一天,陆葭并没有来上学,而是留在家里收拾行李。
本来是晴朗的一天,可到了下午,天色阴沉下来,随即而来的是忽急忽停的暴雨。
她正忙着收拾东西,一通电话就这么不合时宜的闯了进来。
未知号码。
她思考半瞬,挂断了。
可那边的人好似十分偏执,一直不断地给她打电话,最后她还是接了。
打电话的人是徐慕廷。
“你为什么会有我的电话。”她眼中无波,面无表情着问。
“先别管这个,你赶紧来学校一趟,季空远不见了。”他急促道。
“那你应该报警。”她眼瞳微动,声音是一贯的冷。
镇定的不像样子。
“没到四十八小时,报警也没用。”徐慕廷回她。
“那你就等四十八小时。”她淡淡答。
“陆葭!”徐慕廷用力握着手中的手机,声音从平稳的叙述几乎变为生气的怒吼,“季空远不见了,你难道就不担心他?”
“他不会出事的。”
“那天你来过以后,季空远的母亲就和他父亲吵了一架,现在他父亲去找你母亲了,今天放学后季空远也跟着不见了。”
徐慕廷的声音沉重落下,像在把一根根钢钉锤进心脏。
陆葭握住手机的手瞬间微微脱力,瞳孔陡然间放大又收缩。
她轻咬了下唇,声音沉了下来:“这不可能。”
徐慕廷听了她的话,松松垮垮笑了下,伴着震耳欲聋的雷声道:“外面雨这么大,至少要给他一把伞吧。”
陆葭挂断了电话,拿着手边的伞就跑了出去。
起码要给他一把伞,不能让他一个人。
最后她还是找到了他。
季空远头埋在臂弯中,蹲在巷口的角落里,待在这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全身都湿透了。
陆葭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季空远。
他或不可一世的明媚,或深邃难测的沉静,或傲然冷漠的可怖。
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遍身孤单冰冷,叫人心里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