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沿着裙边摸了一遍,此时此刻她特别想江让,什么冷落什么距离感都被抛到了脑后,指尖却没有触及到该有的坚硬。
偏偏在最想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才发现从孟家急匆匆地出来,东西都落在了沙发上。
她倔强地不想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带回孟家,就近在球场边找到水池,鞠一把清水擦了擦脸才往回走。
孟家大门虚掩着,同她刚才出来时一样。
走到门口却听见里边隐隐传来父母俩的说话声。
“你何必要和小冉计较,本来也不怪她,你瞎迁怒什么?”
这是孟建军的声音。
她吸了吸鼻子,本就脆弱不堪的心只要得到外界一丝丝善意的时候,又被零零碎碎拼凑出了暖意。
人在寒冷中汲取暖意似乎是本能行为,她情愿像鸵鸟似的忘记所有的不快,而脑海里曾有过温馨的画面突然变得完整又清晰。
也是这样微风和煦的傍晚,孟建军胳膊底下夹着洋娃娃从摩托车上下来,在小小的人儿眼里,他似乎带回了整个世界,连天边的霞光都无法掩盖男人脸上晃眼的笑容。
“小冉,你看爸爸给你买了什么?”
不知不觉,随着太阳穴的一蹦一跳,眼角的酸涩感再次一发不可收拾地涌了上来。
孟冉把手搭在门把上,用力吐纳了一个来回才收起情绪打算进门。
“到底以后嫁出去就是人家的,吵这些有什么用。和女儿维持该有的面子就行了,难道以后还想着让泼出去的水回来给你我养老?”
“我都想好了,到时候嫁人,咱们给出一辆车一套房就行。剩下的还是归小起,这面子里子也都有了,说出去也没人觉得我老孟重男轻女。”
“你也是的,明明心里也有数非得吵一架。你不知道隔壁那个王太,耳朵尖着呢,今天一闹出点动静,明天整个滨江都看咱们的笑话!回头她老公再去公司一讲,我在外面面子都不要了啊?”
里面传来的声音没变,还是孟建军。
刚有些回温的心脏顿入冰窟,和煦拂面的晚风也骤然失了温度,吹在身上凉得令人发寒。
孟冉收回手按住胸口喘了口气,甚至觉得心脏比刚才离家之前更疼了一些。
所以,她身为女儿,做错了什么?
以为最后还有孟建军为靠山,以为孟家还有她一丝留恋之处。
不曾想,藏在最深,维持着面上一切祥和安好的人,也是伤她于无形的刽子手。
她心灰意冷地想着,即便孟建军拥有儿子之前不曾表现出分毫,那杨芷从来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她作为一个母亲,同样作为一个女人,为什么也会被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浸染荼毒?
不管原因为何,似乎都少了继续探究下去的欲望。
孟冉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强迫自己咽回不值钱的眼泪,硬生生扯出一抹浅笑踏进屋子,“爸,妈。忘记拿东西了,拿完就走。”
在两人惊疑的目光中,她捡起散落在沙发上的手机和包就往外面走,动作一气呵成前后不过十秒。
背后隐隐传来杨芷尴尬的疑惑声,“听见了?”
连着跨出孟家大门两回,出来时心境却大有不同。
从刚才到现在,手指就没停止过颤抖,比起之前落荒而逃,这一次在江边微湿的晚风中,小姑娘纤细的背影却越发挺直。
失望一次两次还能在心里掀起波澜,次数多了,尝到绝望的滋味反而让人变得木然。
她背靠着院墙用力挤了挤眼眶,眼泪却凝固了,眼周一圈干干涩涩除了依然不适的酸胀感不剩其他。
察觉到自己情绪平缓下来,孟冉下意识地摸出手机拨出电话。
提示音简短地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那头风声清晰,夹杂着若有似无的微喘,谁也没主动开口,就这么安静地对峙着。
原本打算脱口而出的那句“你有没有空来接我”卡在了嗓子眼,孟冉张了张嘴,才发现原本以为缓和了许多的情绪在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达到了山崩海啸的顶峰。
怕在他面前藏不住脆弱,怕一开口就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你真没用啊,孟冉。
她在心里厌弃自己。
站在风里的小姑娘死死咬住发白的下唇,明明风和日暄,却止不住地双肩颤抖。
眼泪无声地爬满了面颊,直到舌尖尝到了一丝腥气的铁锈味,才大口喘着气儿松开牙关。
一言不发的电话那头突然开了口,低沉的嗓音藏不住心疼:“抬头。”
孟冉下意识抬起头,绿荫小道的那头,男人眉头轻蹙如天神下凡般迈着稳健的步伐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这一刻天边的晚霞温柔至极,她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救赎。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马上逢百了,
因为剧情比较长,情绪断了很难接上,所以双更提前二合一送上。
啊……今天写的我心情也好低落
敲重点:我是小甜文写手啊喂
感谢营养液:
温如颜+2、祺祺+10、咦,又是不知名仙女+2
第58章 养你
自己呜咽着抽泣的样子大概很丑, 孟冉来不及伸手擦满脸的泪痕,用力扯出一个笑容。
在他走到跟前时,张了张嘴, 却一个音都发布出来。
可江让在那抹极为勉强的笑容下看懂了她无声的口型——你怎么来了?
他单手把小姑娘拢入怀中, 一下一下如捧着易碎珍宝似的抚着她的后背,低声开口,“来接你回家。”
她像被抽入一个真空的世界, 耳边所有的嘈杂都断了音。
长睫下垂, 鼻尖是安心又熟悉的味道,只有两个字在脑海不断倒带重放。
——回家。
她想回家, 但不想永远这么懦弱。
从小杨安平就教她, 对别人的善意要千百倍的报答,但也说过,善良并不是一味地替他人开脱。
今天之前, 她可以接受所谓的生恩大于养恩,在今天这一系列事情之后,又觉得有些荒谬又可笑。
落在后背的轻抚不断,小手攀上男人的劲腰有些紧张地攥紧他衬衫的衣角。孟冉把脸埋在他胸口,哭哑了的嗓音沙沙作响,“回家前我想做一件事情, 可……”
男人的目光落在身后安静的宅邸上,唇线抿地冷峻异常。
这么久了,也没有一个人追出来看看哭着出家门的小姑娘到底怎么样。
呵,可真叫人心寒。
隐约猜到了事情的始末, 江让喉间发紧,主动打断了她的犹豫,“想做什么就去,我都支持你。”
“你不问?”
孟冉从他怀里退出身子,在触及到男人坚定的视线之后也平添了一份坚持。
她怔怔地望着他,直到两人的瞳孔中倒映出对方清晰的影子,哭过之后愈发澄澈的瞳仁像一面镜子,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
“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点勇气。”
“好。”
男人欺身向下,吻如轻羽,纯粹地一点一点落在她还未来得及擦干的泪痕上。由上至下,每一点残留着的痕迹都被温柔的亲吻所覆盖。
最后唇瓣相贴,孟冉尝到了他微凉唇腹上沾染的苦涩。
她抬手用力地抱了他一下,“谢谢。”
你会成为我的铠甲。
小臂落下时分,干燥的大手精准地擒住了小姑娘的皓腕,顺着腕间细腻的肌肤一路向下,两人十指相扣。
他垂下眼皮看着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指节,轻声说:“我陪你去。”
虽然他说着一起去,但在临近孟家大门之前,孟冉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
她怕江让在身边,自己会变得比想象中还要脆弱,怕自己下意识在他的眼神里寻找庇护。
有些时候,仗得自己一个人打,没有人能替代自己承受不堪。
孟冉反手紧了紧与她相贴的手掌,随即松开,孤身一人踏进了大门。
孟家并没有因为女儿的突然离开而受到任何影响,晚餐前的预备如往常一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餐厅袭来阵阵香气,一桌子精致的菜肴不知是早在女儿回家之前备下还是只是单纯地为了安慰一下考砸了本应低落的儿子。
见她又回来,围绕餐桌而坐的一家三口均投来诧异的目光。
孟起是真的没明白,姐姐刚还明明在家,怎么一转眼爸妈都说姐姐有事先走了。
现在她又回来,孟起是高兴的,“姐姐,今天好多菜呢,你刚怎么走了?仙女是不用减肥的啦!”
很快孟建军也反应了过来,“回来了啊,那坐下吃饭吧。”
仿佛刚才在门外听到的对话都是她的幻听,如若不是她亲耳所闻,恐怕还以为孟家有她唯一的依靠。
大起大落之后心情更是平静,站在门口显得格格不入的姑娘音色也很淡,“不用了。我回自己家吃。”
“说什么呢,”杨芷不满地扫了她一眼,“这不就是你自己家?”
他们都能没事人似的避开刚才的尴尬,但她做不到。
“哦,还是不用了。”孟冉对杨芷的说法不做他想,在想到门外的人时眸光闪过一丝柔和,“我想和你们说两句话,说完就走。晚点和男朋友一起吃。”
“什么男朋友?你谈男朋友了?”
杨芷惊讶地站起身,连珠炮似的问道:“哪里人?多大了?做什么的?谈了多久了?你怎么回家也不吭一声,你一小姑娘万一被别人骗了怎么办?我和你爸没点头之前,算哪门子的男朋友!”
他很好,虽然有时候会厚着脸皮说胡话,但他真的很好。孟冉如是想。
杨芷一口气不停的提问,期间夹杂着孟起小心翼翼地试探,“是那个哥哥吗?”
孟冉只回给男孩一个肯定的眼神,却没有理会杨芷的一系列问题。
杨芷诧异地回头,“小起你也见过?”
“见过啊。”孟起点头,“妈,你也见过。就很早之前咱们去吃海鲜,在那边看见让姐姐付钱的哥哥就是。”
对江让的这一串形容词虽然真实地表达了当时的情况,但对于不在现场的人来说印象分一下子拉得极低。
孟建军瞬间拉长了脸,沉着声音发问:“你这什么男朋友?我看不行,趁早给分了。之前你妈不是说你和景州一起去看电影了吗?景州那孩子不好?非得自己在外面找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你爸说的对,之前你不是说那个人有女朋友的吗?自己一个人住在外面仗着爸妈管不到你,就这么胡来?我和你爸意见一致,趁早断了。这都是为你好。”
“我觉得那个哥哥挺好的啊……”
“你懂什么!”杨芷瞪了孟起一眼,继续阐述自己的观点,“他要是个识大体的人,早该上门拜访了。半点礼数不懂的人,我跟你说,别以为爸妈现在是危言耸听,你才毕业没见过多少社会上的人,将来你就后悔了。今天我和你爸说的话你都得听着,做父母的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回头我再联系联系景州,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还是知根知底的最好。”
自从提了男朋友这三个字以后,劈头盖脸都是一堆片面的见解,孟冉本已平静的心一下子炸了起来,她忍不住提高音量反驳:“你们是不是觉得,只要搬出‘为了我好’的旗号,做什么都能占理?”
杨芷竖眉,“什么意思?”
“妈,我之前在想,为什么你之前没怎么管我,转眼就开始撮合起我和吴景州了。他确实挺优秀,我承认,你喜欢他并不稀奇。但刚才有一瞬间我好像想明白了,吴叔叔现在的教育事业做得挺成功吧?我在想您是不是为小起的未来铺路呢?”
换做平时,孟冉是绝对不敢这样和杨芷说话的。
落在脸颊上的轻吻似乎还在随着她说出口的每一句话而隐隐发烫,她攥紧手指,保持脊背挺得笔直。
不仅要为了自己而战,更不能辜负给她勇气的那人。
“胡说八道!”杨芷拍案而起,“我以前没管你?每日每夜陪你学习给你讲故事的时候你忘了?”
“没忘。”孟冉扯了扯嘴角,突然笑了,“但我更没忘记你们刚走的那两年,我天天问外公,什么时候爸爸妈妈会把我接回去。从小学等到初中,又从初中等到高中,说实话,其实后来这种感觉早就淡了。但什么时候把我接回身边已经成了心里一股执念,大概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吧。”
说着说着,笑容里泛出一丝苦涩。
她没说,消除心中执念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亲手去打破它,面对现实。
“对了,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平静的女声娓娓道来:“故事里有个小女孩,在没有爸妈的陪伴下长到初中。那时候正是大多数女生发育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有些自卑。别的小女孩都穿着妈妈给买的小背心,有细细一根漂亮的带子绑在脖颈上,而她没有。”
“很快其他同学也发现了这件事,笑她说,‘你怎么这么大了不知羞啊,里面都不穿小背心的吗?’。她很尴尬,甚至不知道怎么和家里唯一一个女人——和她隔了辈的外婆——提这件事。最后还是学校的女老师和外婆委婉地说了学校的事。当然故事的最后她也和同年纪的女孩一样,拥有了自己第一件背心。”
“当年嘲笑造成的阴影持续了多久,她已经忘了。”
“但她只想知道,别人都有妈妈提醒关心的时候,她妈妈在哪里呢。”
故事三言两语被讲完,即便孟冉不说,所有在场的人都知道她说的是谁,但却没人发现平平淡淡讲着故事的过程,偶尔几个字咬得尾音发颤。
她也没有错过杨芷脸上晦暗不明的复杂表情。
“我没有讨厌孟起,也一直想和爸爸妈妈弟弟一起生活,但现在不想了。”
孟冉笑起来眉眼弯成一道弧线,嘴角勾着浅笑说完了最后一句她在心中反复揣摩过很多遍不敢说出口的话,“因为我讨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把我丢在一边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