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住了他的尾巴——山栀子
时间:2019-06-13 09:33:10

  修仙之人若不能成仙,依然逃不过如普通凡人一般老去,死去的命运。
  但通常,修仙之人要比凡人老得慢,活得也要比凡人要久一些。
  若是修为高,活个几百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风阳辛少年时便是天之骄子,被师门寄予厚望,而他也终不负所望,修为精进的速度,是门内所有弟子都比不上的。
  其中也包括他的发妻——霖娘。
  霖娘是门内长老的女儿,生性要强,对于修仙大道,她在其父的教导下走得无比坚定。
  至少在她六十五岁之前,一直是这样。
  只是那么长的几十年,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枕边人容颜未改,仍然如少年时那般俊朗年轻,可她却渐渐已经露出老态……
  一颗种子,在心里种下。
  霖娘有多要强,风阳辛一直都知道。
  在她生下他们的孩子之前,她的修为在仙门之中,一直都是遥遥领先于门内许多师兄妹的,这一直是她的骄傲。
  只是霖娘生产那日,适逢山南凶兽作乱,山门黑气缭绕。
  而他早些天奉师长之名,去了人间荡平魔修之乱。
  谁知那些魔修竟趁此机会,作乱山门。
  仙门子弟打作一团,混乱之中谁也没顾得上霖娘和她腹中的孩子。
  霖娘勉力破瘴,却伤了身体,失去了大半的灵气。
  即便后来风阳辛为她找来了不少的天材地宝给她滋补,也仍然无法弥补她缺失的那一部分灵气。
  除非他能上九天之上,去为她取来仙家灵药——九玄丹。
  那时候于他而言,九玄丹是多么难求的东西。
  于是他拼命修炼,想要在渡劫升仙那一日,为霖娘求得一颗九玄丹。
  可霖娘却不这么想。
  在她眼里,风阳辛是她丈夫的同时,也是她想要超越的目标。
  她从来都是一个好强的人。
  而今见他修为大善,而她却停在原地,并渐渐露出老态,她心里开始变得无比慌乱。
  霖娘变了,变得喜怒无常,脾气古怪。
  她见不得自己发间的白霜,更见不得风阳辛那张仍旧年轻英俊的面庞。
  她每天都会忍不住幻想,风阳辛渡劫升仙那一日,就是他抛弃糟糠之妻之时。
  那种想法很复杂,也很奇怪。
  她爱他的同时,也嫉妒着他。
  更多的,是怕被抛弃的恐惧。
  或许是一念之差,霖娘偷习了魔道功法,从仙门骄女沦为了满身贪欲的魔修。
  风阳辛永远记得那一日。
  霖娘一改两鬓斑白,皱纹满布的苍老之态,重回了少年时,他曾一眼心动的娇美之姿。
  可那时,他看在眼中,却再没有当初那样的心神晃动。
  霖娘的年轻容颜与她修习的功法刁钻毒辣,需用其血亲的鲜血滋养。
  她杀了他们的儿子。
  彼时儿媳腹中的孩儿已经快要出生,听闻夫君惨死的消息,在生产的那一日,这个悲痛欲绝的年轻儿媳没有挺过来。
  孩子还没出生,儿媳就已经咽了气。
  霖娘将儿媳腹中孩儿的灵魂留住,从此养在了自己腰间挂着的绿璃瓶里,将她当做了为自己提供灵气的物件儿。
  这个尚未出生,便已经失去了躯体,只留一抹魂灵的孩子,是风阳辛曾万分期待的小孙女——风千露。
  一入魔道,所有的私欲丑恶无限扩大,亲情便变得淡薄如水。
  霖娘能杀掉自己的亲生儿子,一个孙女对于她而言,又能算得了什么?
  彼时仙门内外流言四起,所有人都在紧盯着风阳辛,都在看他的反应,谈论他该如何自处。
  发妻入魔,他这个仙门骄子,究竟会怎么做?
  怎么做?风阳辛以手中的霜月勾,给了天下人一个回答。
  那一天,他杀妻证道,引得仙门各派一片哗然。
  有人拍手称快,言他大义灭亲,道心坚定,有人则唏嘘而谈,说他狠。
  后悔吗?
  直到现在,风阳辛都没有后悔过。
  他仍爱霖娘,却无法否定她坠入魔道后手刃亲子,禁锢亲孙女,又杀了那么多无辜人的事实。
  她失去了初心,再也不是曾经的霖娘了。
  从那一天开始,风阳辛就越发痛恨魔修。
  故而那年渡劫飞升后,他在以后极长的一段岁月里,成为了九天闻名的杀神。
  一把霜月勾,令无数魔修闻风丧胆。
  而被霖娘养在绿璃瓶里的小孙女千露,由于失去躯体太久,又被霖娘作为存续和吸取灵气的容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他很难为她再造一副血肉躯体。
  她生来,便只是一抹灵魂。
  非仙,亦非人。
  风阳辛想尽了办法,也曾求到青丘,耗费了极大的心力,才终于找到了解决的方法。
  可绿璃瓶掉在青丘的那一天,他才知道,霖娘没有死。
  当初杀霖娘那一刻,或许是因为他对她仍存着一份恻隐之心,于是霜月勾偏了半寸,终究未能正中她的心脉。
  而那时他看她躯体消散成烟时,便已是满心悲恸,无暇他顾。
  杀她,亦是在诛他的心。
  然而一时恻隐,便留下了这样的祸患。
  在青丘境外的落旭峰上,他最后一眼见他的小孙女千露时,只听她轻轻地唤他一声“爷爷”,他眼泪瞬间流淌下来。
  为了护住千露的魂灵,风阳辛耗费了数年的修为,再加上他从四海之间寻来的灵材,替她铸了一枚护心镜,以一朵花的形态,被他封存在她的心口。
  霖娘想得到的,就是那枚护心镜。
  可谁能料到,千露却将它给了青丘红香林里的那只生来便在沉睡的小狐狸。
  失去护心镜的千露,被霖娘打下了云雾翻腾的落旭峰。
  而风阳辛,只来得及听她唤他的那一声。
  霖娘还是死了。
  而她到死,都没有丝毫悔意。
  昔年所有的爱啊,情啊,都在坠入魔道后,都由日渐深沉的贪欲恶念熬成了怨恨。
  当年风阳辛杀她证道,就更让她怨恨。
  而这一次,风阳辛未再留有一丝余地,再一次,亲手结束了霖娘的性命。
  可从那天起,他在这世间,便只剩自己孤身一人了。
  曾经他有妻子,有儿子儿媳,还有小孙女,一家人多好啊。
  可是啊,再也回不去了。
  “你和她,倒还真是有缘分。”
  想起所有的往事,风阳辛徐徐一叹,望向顾奚亭时,那双眼睛隐隐有些泛红。
  顾奚亭听他说了那么多,在听到“青丘”、“红香林”以及“小狐狸”这些字眼时,他整个人都僵在原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惊愕。
  “你能醒来,是因为她把自己维系生命的护心镜给了你。”风阳辛缓缓说道。
  这句话已经说得足够明白,而顾奚亭此刻脑海里一片轰鸣。
  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胸口,沉稳的心跳细细传来,他的手指微屈,细微颤动。
  他的心口,的确有一朵护心花。
  彼时窗外的月辉洒进来,照得房间里一片银色铺散。
  而他怔怔地望着躺在床上,呼吸平缓,脸色苍白的女孩儿,久久无法回神。
  什么是宿命,什么是因果?
  两百年前,她的护心镜化作一颗种子种在了他的心口,两百年后,护心花开,致他苏醒。
  心口的护心花还残留着她百年前的气息。
  于是在他醒来的十八年后遇见她,在他第一眼看她的那时候,她在他眼中,便已经是不同于旁人的了。
 
 
第55章 我都给你 ...
  风阳辛为小孙女寻来无数灵药, 来养护她的魂灵,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她的魂灵能够栖身于躯体。
  或许也正是因为他已将她的魂灵稳固, 才使得她能在掉下落旭峰的两百年后, 魂归黄泉。
  但她的魂魄终究是与别的灵魂不太一样的。
  只是昔年奈何桥上的孟婆没有看出来她的不一样。
  于是后来路过黄泉,投身人世间的她,虽然拥有了一副血肉躯体,灵魂却始终无法得到适应。
  她病弱的症结,也就在此。
  “以后, 她只会越来越虚弱。”风阳辛说。
  顾奚亭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躺在床上的周双双身上, 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越来越虚弱指的是什么?”
  “会危及生命?”他抬眼望向风阳辛。
  风阳辛无言地点头,“她这辈子, 注定是早逝的命。”
  普通的血肉之躯无法适应她的魂灵, 如果放任下去,她便只能竭灵而死。
  而这一死,她将再无转世重来的可能。
  顾奚亭瞳孔微缩, 开口说话时, 嗓音也有些干涩,“那么您,可有解决之法?”
  风阳辛却并不答他, 只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奚亭才听见风阳辛微微叹息了一声, “你可知道,那两百年,她在哪儿?”
  风阳辛低眼看向躺在床上的年轻女孩儿时,目光显得尤为慈爱,犹带几分愧疚歉然。
  他忽而苦笑,“我找了她那么多年,却一直不知道原来她身在青丘。”
  从青丘境外的落旭峰上落下去的那一刻,他的小孙女千露,就已经化作了青丘红香林里,那只小狐狸心口的痕迹。
  两百年的时间,等一朵护心花开。
  花开之时,致他苏醒,也同样让暂时化作一颗魂丹留存在护心花种里的她重回魂魄之态,落入轮回的黄泉。
  “护心花救了你,同样,也为她铸造了一个全新的机缘。”
  风阳辛苍老的声音如惊雷一般响彻顾奚亭的耳畔。
  他僵直着身体,站在原地,那张向来没什么波澜的冷白面庞上此刻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她怎么就把那么重要的护心镜……给了你呢?”风阳辛看着熟睡中的周双双,满眼慈爱温和。
  护心镜对于风千露而言,有多重要,这一点她自己绝对不会不清楚。
  可她为什么,愿意将堪比她性命的护心镜,给了红香林里那只素昧平生,甚至从未醒过来的小狐狸?
  直到风阳辛离开,面对大开的窗,听着深夜的风吹着窗帘的猎猎声响,顾奚亭都还久久回不过神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奚亭才挪动步子,轻轻地走到周双双的床前。
  他低眼望着她那张明净白皙的面庞时,满眼情绪,难以言喻。
  过了好久好久,他才伸出手,指尖轻轻地触碰到她柔软的脸颊时,他颤了一下。
  为什么会觉得她那么熟悉?
  为什么第一眼看她时,就觉得她是不一样的?
  原来所有的情绪,都不是没有缘由。
  他怎么会轻易喜欢上一个凡人女孩儿?这是顾奚亭以前从没有想过的事情。
  人间风月于他而言,一向无关紧要。
  他从来没有觉得,烟火人间有什么值得留恋。
  可为什么,她是不一样的?
  或许从第一次注意到她那一刻起,或许又是从那个她穿破结界,出现在车流停滞,一切静止的世界里时,她在他眼里,早就和旁人不一样了。
  而现在看来,他之所以会为她留有恻隐之心,之所以会不自觉地注意她的小举动,一切的前提,都是因为一种看似没有原由的熟悉感。
  她停在那颗护心花种里整整两百年,也在他的心口停驻了那么长的岁月。
  即便他从未苏醒,可是她的气息,却已经深刻在护心花种里,被他的潜意识记住。
  她原来早就是住在他心上的姑娘。
  手指寸寸抚过她的脸颊,他的目光柔软如同粼粼的月辉。
  他想问她,为什么要把护心镜给他,可是喉结动了动,他又扯了一下唇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的她,又知道什么呢?
  微凉的唇轻触她的唇瓣,他轻柔地亲吻着她,极尽缱绻。
  ——
  周双双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好,经常是三天两头地发烧咳嗽,一咳就是好久,每一次都咳得眼圈儿红红的,看得涂玉和舜花无比心疼。
  顾奚亭将风阳辛那夜跟他说过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涂玉。
  顾景清远在天外之境,顾奚亭也通过顾家的水镜幻影告诉了他这件事。
  顾景清和涂玉震惊之余,也是到现在才知道,原来顾奚亭的苏醒,并非是因为他们寻来的灵药起了作用。
  那颗护心花种,顾景清和涂玉一直以为,是灵药的作用。
  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切原来都是有前因的。
  他们更加没有料到,周双双的前世,竟会是霞荫山风阳辛的小孙女。
  涂玉自从知道顾奚亭的护心花原是周双双前世赠与,这会儿看她三天两头生病,身体越来越不好,心里就更加的难受。
  谁能想到这个女孩儿和她的儿子之间,竟还有着这样的机缘?
  前生为因,今生为果。
  顾奚亭和周双双的相遇,是注定的。
  周双双并不知道这一切,但她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弱了。
  有的时候,她只是站在小花园一小会儿的时间,夜里就会发高烧。
  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她就又瘦了一圈。
  明明先前已经恢复了一些活泼鲜妍的女孩儿,渐渐地变得比以往还要沉默寡言。
  除夕那天,顾景清终于从天外之境回来了。
  这是周双双在顾家过的第一个新年,涂玉和舜花很用心地布置了家里,又买了很多食材,准备做一顿极丰盛的年夜饭。
  周双双坐在沙发上,望着玻璃窗上被涂玉贴上的红色剪纸窗花,耳畔是电视里热闹混杂的声音。
  她忽然想起了荀翊。
  于是她偏头,望向正在跟舜花说晚上的菜单的涂玉,“妈妈。”
  她的声音又软又细,还带着几分依赖。
  这些天,周双双特别喜欢一声声地叫涂玉“妈妈”。
  “怎么了我的宝贝?”涂玉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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