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命要紧，狗命要紧。”
易尘哆哆嗦嗦地爬到床上，随手拉上窗帘准备好好睡一觉，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却突然亮了一下。
易尘看到飞云的悬浮窗，有些痛疼地想着八成是编辑又在催稿。
她摸过手机躺在床上，随手划开了锁屏，准备编辑汇报自己的进度时，却突然发现自己加入了一个奇怪的聊天群。
“仙门论道群”什么的……呃，该不会她通宵熬夜不睡觉，一片至死不悔的向道之心被仙界认可，所以特许她立刻暴毙飞升仙界吧？
易尘觉得这应该是哪位认识的写手在恶作剧，而她一时不查才被拉进了奇怪的群里。
正想将这个聊天群设为消息不提醒时，却一眼瞄见了一个让她虎躯一震的名字。
【管理员】少言：武器如人，恰似众生千面，百兵有其灵，尘世亦有万千气象，此既为人间道。
易尘这段时间天天都泡在《七叩仙门》的原著里，此时看见眼熟的字眼，简直有如雷贯耳般的错觉。还没等她回神，手指已经遵循本能地点开了聊天群。
这个顶着[仙门论道群]的聊天群加上易尘在内也只有九人，聊天群干净得一看就是新建的，群内资源共享也空空荡荡，没有乱七八糟的链接和广告。
让易尘感到无言的是，这个聊天群也不知道是哪个老干部的聚集地。除她之外，所有群成员用的居然都是飞云默认头像。
【剑尊】阴朔：吾不认同汝之观念，以吾之见，剑为古之圣品，亦为短兵之祖，其降世之理为‘兵’，本就生而为杀，此为剑之命理。
【管理员】少言：剑乃器物，确有杀伐本意。然，百兵一如凡尘众生，身发体肤受之于母，前路命数则受之于己身。
【仪师】元机：少言此言有理，器物难改命轨，然剑灵可与主共鸣。吾记得清淮有一晚辈姓颜，持寒木春华剑，一手落英回春决颇有三分火候，用以斩断世间阴戾之气，祭祀于天，此为生者道之利器，汝不可否认。若言剑之命理生而为杀，怕是太过偏颇，尘世万象，万家争鸣，如何能一言以蔽之？
易尘目瞪口呆，她翻身坐起，看着不断刷新下来的聊天记录，那一个个眼熟到极点的名字在屏幕上蹦跶不停，几乎是瞬间就挤满了易尘发热的大脑。
【剑尊】阴朔：汝可自持己道，吾心不变欸。剑若不为杀生而存在，又谈何而来的“兵”？
【医仙】素问：唉……我等开坛论道，本就是各抒己见，以道会友，求同存异。何必动了真火，伤了和气？
少言、阴朔、元机、素问……
眼熟吧？眼熟啊！这不是纠缠了她三天三夜不得安眠的七位仙界大佬的名字吗？！
什么鬼？原来我加了一个语c群！
语c，是“语言cosplay”的简称，也就是“语言角色扮演”的意思。
现在混迹二次元的年轻人都知道“cosplay”是“角色扮演”的意思，说白了就是穿上自己喜爱角色的衣服戴上假发，模仿对方的容貌言行，这就叫做“角色扮演”。
而语c呢？自然是万变不离其宗，只是从“容貌扮演”变成“谈吐扮演”罢了。
模仿一个人说话的遣词用句、格调语气等等，给其他人造成正在跟这个人聊天的错觉，就是所谓的“语c”。
而语c群就是一群凑在一起自娱自乐自己跟自己虚构出来的对象谈天说地的聊天群，一般来说会玩语c的年纪也比较小，毕竟这种聊天方式还是较为尴尬的。
想到这里，易尘拿着手机的动作就有些僵硬，她捂着心口看着聊天框里打头的那个金光闪闪的名字，顿时觉得十分窒息。
——道主，少言。
这、这……这是她的偶像！她的男神啊！
原书中的天道之下第一人，证得九霄清虚道的上仙少言。
明明出身清贵，少时得道，却有一颗忧怜世人的慈悲心，大道得成之后自缚于苍山云顶，成为支撑天幕的云柱之一。他是九州当代修为最高的问道者，也是云巅七仙的领头人。在原著中，他立于苍山之巅，面对着万仙来朝群魔窥伺，他只是折了山崖上的一支焦骨寒梅为剑，就奠定了无可动摇的道主之位。
易尘对这种“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人最没辙了，当初看原著的时候就直接为之倾倒，可是啃遍了整本书，少言的着墨依旧不够续她的命。
很长一段时间里，易尘都保持着“没有少言给我吸我要死了”、“少言量不足以维持生命体征请为我续命”这样脸滚键盘的颓废状态，甚至暗戳戳地想要在剧本上给自家男神加戏。
身为一个隐藏得很深的脑残粉，看见有人在cos自己的男神，是什么心情？！
那必定是——质疑啊啊啊！
这世上没有人能演出我男神的风华绝代，没有！
易尘自然逃不出这种心态的束缚，而除此之外，易尘作为有一技之长的骨灰级粉丝，还隐隐冒出了一丝微弱的念头——只有我这样对他了解得够深的骨灰级粉丝才能模仿出他的一二风华啊！如果真的要玩语c，还不如让我来！让你们领悟一下我男神有多好！
鸡血上头的易尘也忘了自己还要睡觉，转眼就将三分钟前“狗命要紧”的誓言抛在了脑后，一把拉开了飞云消息提示栏。
发现自己是被一位有过交谈的业界好友拉进群的，易尘毫不犹豫地戳了对方的头像。
【好友】一衣带水：你拉我进这个群是干什么的？语c？
易尘的消息刚发出去，对方几乎是秒回地道。
【好友】谦亨：听说你接了这部剧的剧本啊，想台词很难吧？跟同好一起讨论一下，没准会有新灵感。（快乐.jpg）
【好友】一衣带水：入语c群需要套皮的吧？其他的角色我不想要，我能挑战一下“少言”这个人设吗？
【好友】谦亨：……
对面的消息回复很明显地卡了卡，显然是没料到易尘居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但是很快，对方却回过神来，秒速进行了沙雕回复。
【好友】谦亨：没问题哦，你放心大胆地上吧，只要你能论道论到对方甘拜下风！少言就是你的了！（双倍的快乐.jpg）
得到了群主的首肯，易尘毫不犹豫地捋袖子上了。
群里只有九个人，除了顶着问道七仙名号的七个老干部默认头像以外，就是一个顶着“天道”头衔的群主号，易尘估计那应该就是谦亨的账号了。
【无名】一衣带水：诸位论道是否介意多加一人？吾心有困惑而不得安，冒昧一叩仙门，求个灵台清明。
易尘这句话只是个礼貌，毕竟这个群人那么少，她加了群大家都明白有新人上位，而语c群最忌讳的，就是入群不“套皮”——也就是说不扮演人设的意思。
毕竟大家都在一本正经地cosplay，只有你哈哈哈地在旁边围观嘲笑，这不是衬得大家像个傻帽吗？
可是易尘这一句话砸出去后，就仿佛一个惊起万丈波涛的潜水炸弹，炸得屏幕瞬间活跃了起来。
【管理员】少言：……
【剑尊】阴朔：谁？！藏头露尾的！何不出来一见？！
【仪师】元机：汝是何人？！
【药神】紫华：苍山云顶怎会有外来之辈？！
这……
大家的反应……有点大啊……这是要我先套皮不然不许说话的意思吗？！
人设这种事情难道不是需要考察一段时间才能上位的吗？新人总得有个过渡期吧？而且我还想挑战已有人设啊！
易尘觉得有些麻爪，一时间有些想要退群，但是她的鼠标才刚刚移到小红叉上，屏幕上又刷出了一个对话框。
【管理员】少言：来此即是缘。在下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友请讲。
易尘：“……”
啊啊啊好淡定好温柔啊！这种该死的贴合人设的回答！
易尘有些不甘心。
易尘原本只是想寻个由头跟这个顶着“少言”名号的人切磋交流一下，表明自己更有扮演“少言”的实力。
但是此时看见对方的回复如此贴合人设，顿时稍稍收了那份心。
不然试一试？对方或许跟自己一样是少言的骨灰级粉丝呢？
抱着这样的心态，易尘也不敢敷衍了事了。
问出来的问题如果不够水准，那就相当于自己放弃了争夺权。但是问得太难，那就是超纲。
必须问一个跟原著相关的问题。
易尘没有思考太久。
她手速飞快地将这段时间困扰了她很久的疑问打上了聊天框。
【无名】一衣带水：敢问道主，你曾言百兵之器一如凡尘众生，婆娑世界，众生千面。那，何为众生？
易尘问完话之后就陷入了沉默，屏幕上的消息也停止了滚动，整个聊天框似乎都凝固在了她发问的刹那。
“一衣带水”的名字就跟在“少言”的后面，易尘看着那个简短的名，有些莫名地紧张了起来。
如果是上仙少言的话，他会给出怎样的回答呢？
何为众生？何为善恶？何为正邪？
何为仙凡？何为爱恨？何为生死？
最后——
凡人修仙，修的到底是斗术之法，还是悟心之道？
——这些，困扰了易尘太久太久的问题。
第4章 初论道
清淡而又带着几分倦怠的声音响起，明明音量不高，却仿佛耳语一般在耳畔回荡，清晰得几乎能感觉到那份历经沧桑的喑哑与叹息。
苍山云顶之上，身为九州大陆最接近天空的地方，苍山四周烟云缭绕，渺如仙境。
那低柔的女子声淡在了烟云里，无端只剩怅惘和憾然之意。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声音。
论道台上仙云缭绕，苍山覆雪却有红梅相伴，满目远山寒树冰雕玉琢般的美丽，衬得此处了无人气。
论道台上，每位仙人的身前都摆着一张香木案，香案两头并靠，其位缺一，圈成了一个太极八卦的图形。
每张香木案上都摆着一个精致的银缕吊架香薰球，几碟味道清淡的糕点，剩下的，就是茶汤澄碧的清茶一杯。
在场七人身份平等，无关尊卑，位置自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是一身穿墨晕白袍的男子居于正北主座，表明了自己身为东道主的身份。
男子的香木案上摆放着一套茶具，白瓷红梅，精美别致，柔润的瓷质更透着一股子清灵的优雅。
茶香袅袅，男子垂眸，动作从容地提壶倾倒出一杯清茶，随手一挥袖，那茶杯就稳稳地飘起，落在了最后一位客人的茶案上。
最后，红尘世外仙的道主从旁侧拾起了木瓢，舀了一瓢梅上雪倾倒入壶，这才敛了袖，食指轻敲杯盏，容色淡淡地道：
“众生，如水。”
他语调清微淡远，却在这一片寂静的天地中，激荡出涟漪般的回响。
而此时，易尘已经等得快睡着了。
历经沧桑的喑哑有着故事的声音什么的……才怪咧！只是家里蹲通宵熬夜之后的后遗症而已！
强撑着一条狗命的易尘被手机的震动给惊得一个激灵，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就看见屏幕上的回复。
【管理员】少言：众生，如水。
【管理员】少言：天下至柔至刚，至清至浊，皆为水者。此物热则烫口，凉则冷肺，既可环绕群山，亦可盈盈入杯。
【管理员】少言：水可澄澈透底，亦可浊于尘泥，尘泥之上又可蕴养万物生机。涓滴成海，有毁天灭地之能；消融于天，有润物无声之德。此非众生相否？
这……的确是……没错啊！真的很像是少言会说的话呢！
隐隐感觉被说服了的易尘目瞪口呆，捂着心口隐隐作痛。
好、好难过！居然！居然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男神！这骨灰级粉丝还烧得不够灰啊！
——但是很显然，有人比易尘更加震惊。
【药神】紫华：嘶——吾心之惧，言语难描也！少言居然不少言了，在下仿佛看见苍山云柱坍塌，旭日西升，天池倾——
【仪师】元机：止言。
【药神】紫华：……QvQ
面对这个有失仙人风范的场景——
易尘……易尘怎么说呢——她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因为药神紫华这个角色就是七仙中的可爱担当啊！是个特别让人心软的男孩子！整天穿着紫棠色华服开开心心的，人生的乐趣就只剩下捣蛋和调皮了啊！
当初看书的时候，易尘就特别想将这孩子捧在手里宠！明明也是上万岁的人了！但是保持一颗童心不要太可爱！
这、这个群……似乎，出乎意料的……熟读原著啊！
莫非真的是骨灰级同好相约在此一同论道？而不是那种带着很强玩闹意味的小学生聚集地？
易尘心中非常波动，甚至隐隐感觉被说服，但是她还是有点不死心，如果非要担当一个角色，她只希望能但任少言。
“众生”这个话题，既是仙也是凡，世间的一切生灵都可称为“众生”，那所谓的仙凡之别，又是什么呢？
【无名】一衣带水：道主所言甚是有理，当真如同醍醐灌顶，灵台皆清。只是吾亦不明白，众生如水，仙凡何别？众生千面，何人可为仙？
持杯抵唇的白衣男子微微一怔，不仅是他，周围的几位道友都神情微凝，露出了思忖之色。
这个问题……拷问的是他们为人为仙的立身之本，只要回答稍有不慎，便会使道心备受苛责。
既然众生有千面，那仙人……自然也有千面。
“叩”的一声，白衣男子施施然地放下了茶杯。
他端坐于香案旁，垂眸敛眉，认真地思索了起来。
半晌，他才淡声道：“道友所言，众生千面，吾自立身之本或许并不适用于凡尘众生，然，可供道友一鉴。”
“吾认为。”他极目远眺，淡漠而悲悯的眼底藏着千峰万仞，山河万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