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仙门论道群——不言归
时间:2019-06-13 09:37:09

  易尘只是遵循本心解释了一句,谁料这么一句话竟让朽寂忽而笑了。
  他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眼底却藏着一丝惫懒的倦怠,但那一丝迷离却转瞬即逝,很快便消匿在清明的黑暗里。
  “原来如此,即便是兄长亲口所言,嫂子也不愿妄说是非吗?”朽寂道,“如此,虽然嫂子偏心正道,但也并非不能理解为何您会是天道了。”
  “当年,我被上一任魔尊擒住,用以威胁家母,以我一介凡子的性命,换取莫家守护千年的飞升之密。”
  那时,已经长大成人的莫执悟自然没有束手就擒,他利用了自己心底原本就有的不甘心,扮演了一个为了踏上仙途而不折手段的莫家幼子。
  “我借此问出了对方的目的,知晓了他们的谋算,我假意投诚,在他们沾沾自喜之时,向母亲打出了一掌。”
  世人无法理解,莫执悟与其母之间的默契,他确信母亲能懂他那一掌的含义,重重包围之际,母亲完全可以顺着他的力道突破重围,带着莫家坚守的秘密,从父亲留下的阵法中离开此地。而他凭借着这一掌也能营造出阴狠毒辣连生身之母也可下手的形象,就此周旋于魔道之间。
  他出手不轻,几乎拼尽了全力,他落掌的地点本该是母亲的手臂,但在危急关头,母亲却突然直直撞上了他的全力一击。
  那一掌,烙上了母亲的心口,断了她的心脉。
  母亲委顿在地,彻底昏死了过去,而达成目的的魔修拿走了莫家的密宝,却“留了”沅芷仙子一命。
  “我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朽寂魔尊在笑,像是在讲述一个可笑的故事,所以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我想了很多年,依旧不明白。”
  “我听见母亲的死讯,心神动摇之下入了魔,可是我成了魔之后,我依旧不明白。”
  “后来,我杀了上一任魔尊,从他手中夺回了莫家的密宝,却发现那所谓的密宝不过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无名无姓,不知道是谁的。”
  “可笑的是,我身为霄云上仙与沅芷仙子的孩子,父母兄长皆是良才美质、仙姿玉骨,只有我,道不成道,魔不成魔。”
  “直到我找到了地书,我看见了父母那古怪的判词,我原本明白了,后来却又糊涂了。”
  朽寂这段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可他却敛了笑:“我一直想不明白,修炼天机无情道的父亲为什么会娶妻?为什么会有孩子?”
  “为什么,明明母亲深爱着父亲,爱他爱得思念成疾,可最后应运的三灾九难却成了我?”
  朽寂抬眼,眸光淡淡,语气平缓:“我想不明白,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所以我来问天道了。”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94章 目中刺
  魔尊想不明白, 易尘也想不明白。
  但是易尘长期被人当做倒苦水的垃圾箱, 很快就发现了自己一直想要寻找却又找不到的, 属于朽寂魔尊的弱点。
  是治愈还是攻讦?选择权都掌握在易尘的手中。可以说魔尊为了寻求一个答案,将自己的命门暴露在了易尘的面前。
  可易尘知晓,这是一个陷阱。
  谈话需要技巧, 气氛需要烘托,魔尊如此直白地将自己的秘密宣之于口, 不是因为心宽或是信任,而是因为有恃无恐。
  如果易尘因为偏心少言而出手打压魔尊,天道失德, 必然也将遭受反噬,若是天道失序,魔尊未必不能从一潭浑水中分得一杯羹。若不能自保便自损八百伤敌一千,因为胸有成竹, 是以有恃无恐。
  易尘抿了一口茶水,她这时候倒是不担心对方会在茶汤里下药了, 毕竟双方图穷匕见, 魔尊大抵也是不愿意落一个把柄在天道手里的。
  易尘那些条条规规的律令看似没有什么作用——毕竟当某件事情尚未成为既定的事实之前都不能作数, 这种能力就跟马后炮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对于知晓易尘真实身份的人来说,这些律令又是再分明不过的威慑, 不会有问道者会去尝试残害天道,这与自取灭亡没有区别。
  “天机无情道, 断情绝爱之人, 本是不可能娶妻生子的。”朽寂魔尊没有卖弄关子的想法, 或者说,现在有求于人的是他。
  “可是父亲却不顾同门之人的反对,与母亲结为夫妻——当然,在外人看来,这原本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在夫妻之前,他们还是道侣。”
  “父亲与母亲身为仙界大能,距离飞升也不过一步之遥,是什么让他们抱着道途崩阻的危险也要走到一起的呢?”
  墨袍如水的男子垂眸轻笑:“在他们知晓自己的孩子未来会成为大道之主并以天柱之身力挽天倾之时,就不需要犹豫了吧?”
  比起天地苍生的分量而言,两个人道途上平添的无数风险,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吧?
  “兄长是命定的道主,但尘世自然亦有枯荣寒暑之理,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那——”他叹气,“为了天生道骨的道主能够平安降世,在道主的命轨上为他无上的荣光增添一抹瑕疵,以‘魔主’为基石而诞生的一位兄弟,是不是就不难理解了呢?”
  “而面对这个注定被正道所弃的孩子,身为天机道的正统修士,自然不会违逆天道的立意,甚至可以加以利用这枚天道的棋子。”
  朽寂魔尊持杯,神情淡漠地抿了一口茶汤,只觉得那清香甘美的茗品都化作了唇齿间徘徊不去的苦涩。
  “比如说,他们因为道主这个孩子所要经历的那些三灾九难,都应验在我这个注定堕入魔道的逆子身上,不就好了吗?”
  母亲最爱的人是父亲,她的三灾九难本应该应运在父亲的身上,可是最终,这劫难却落在了莫执悟的身上。
  所以,明明深爱着彼此,却要拼尽一切地淡出对方的生命,让时光磨平这份感情,然后将那份属于尘世的爱都寄托在莫执悟的身上。
  注视着他的母亲,心里是不是在思念着父亲?她最后宁可死在他的手里也不肯跨过天劫的最后一坎,是不是因为父亲已经先她一步离去?最初的最初,她对孩子毫无保留的爱,是不是因为她早已看见了终局?
  多可笑啊,那曾经折磨了他近万年的心魔——亲手殺母的罪孽,到头来竟是如此荒唐的一场闹剧。
  可笑得让他险些笑出声来。
  ——却又痛得撕心裂肺,几乎要为此而落下泪来。
  “抱着斩断尘心的念头去爱我,只为了不让劫数斩断他们之间最后的牵系。”
  朽寂魔尊淡淡地勾唇,好似无力,又仿佛深藏的竭嘶底里。
  “从一开始,他们就……”
  “做好了全心全意爱你的准备。”易尘突然出声,语气平直地描述道,“没错吧?”
  无人应答。
  仅有两人的茶室里,一时间充溢了逼仄而又压抑的空气。
  朽寂垂了垂眸,他淡漠的余光落在易尘轻阖的下颚上,那是她紧张的证明。
  “你果然比苦蕴更擅长诡辩。”
  死寂一样的沉默中,朽寂最先打破了这份令人尴尬的安静,只是语气凉薄地轻嘲,用一种几乎掩盖不住的轻慢之意:“是不是在嫂子的眼里就只能看见这个世界的光明与美好,所以一切抱有目的与恶意的阴谋都可以归咎为情有可原,然后坦然无畏地劝解他人原谅——”
  “你要将他们的爱视作‘阴谋’吗?”易尘近乎无礼地开口打断了朽寂的话语,“但凡你有半分这样的念想,你也不会如此痛苦了吧?”
  “我的确没有资格要求他人原谅于否,只有真正受到伤害的那个人才有资格说原谅,其他的,神也好,佛也好,都没有资格。”
  易尘双手握着茶杯,藏在面具后的脸却是冰封一般的冷静:“所以,我说,信不信,接不接受,都由你。”
  少女说得斩钉截铁,朽寂却嗅见了其中的危机,他的理智在命令他立刻喊停,可他的感情却在催促着少女继续说下去。
  仿佛自欺欺人,可笑之极。
  魔尊拒绝的话语最终也没能说出口,他只能沉默地坐在原地,听着少女语气平静地吐出了比恶鬼更加蛊惑人心的话语。
  “你可能不知道,我和少言的相遇,源于一场……荒唐而又可笑的……骗局。”
  易尘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那个一直埋藏在她内心深处不敢提起的字眼:“那时候的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会偶尔调调香,看看书,对道一知半解却并没有什么伟大造诣的凡女。”
  “我之所以说我们的相遇酷似一场骗局,是因为那时候的我不知道少言就是少言,准确的说,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扮演‘道主’的凡人。”
  易尘毫不避讳地凝视着朽寂魔尊的眼睛,她用一往无前的勇敢,将自己心底深藏的愧怍袒露无疑:“我以一介凡人之身与高高在上的问道七仙交好,用我浅薄的见解与虚伪的身世,‘骗取’了他们的赤忱真心。”
  “我虽然不知情,但我不否认,那个时候的我误导了他们,令他们误以为我是与他们处于同等地位上足以交心的友人。”
  “他们对我真心相待,我却一无所知地笑着他们执着地扮演‘问道七仙’的角色,那个天真可笑的我,根本不相信我的友人是大名鼎鼎的问道七仙。”易尘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抿了抿唇,难过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我用半真半假的、不纯粹的感情,骗取了他们真诚的善意。”
  “我甚至还对少言许下了可有可无的承诺,说着贻笑大方、根本不存在的‘我道’,骗他为我而倾心。”
  “虽然那时候的我对一切并不知情,但是我无法否认我的不诚之心。”
  易尘的这些话,能对魔尊说,能对陌生人说,却唯独不敢对自己最对不起的那七个人说。
  她习惯性反思,也习惯性苛责自己,被她无意中伤的友人们能宽柔地包容她的一切,她却无法自己原谅自己。
  “因为这样的不诚,我忽略了很多东西。”易尘凝视着朽寂的眼眸,神情伤怀,眼底却写满了不曾动摇的坚定,“我将他们大方分享给我的美好当做编造的谎言,将少言郑重的承诺当做孩童般的戏语,他们给予了我最宝贵的真心,我却回馈了虚情假意。”
  “但是,但是——”
  “爱是做不了假的东西。”
  “或许初心不纯,但是你要知道,人心本就是复杂难辨的东西,有时候,一时的恶念并不能代表什么,更不能蒙蔽世人的眼睛,让人忽略那些藏得更深的感情。”
  就像姑姑,她一时的口不择言,不过是为了掩藏自己痛失亲人又保护不了女儿的绝望与悲戚。
  易尘不相信,那个耐心教导她三雅道,会抚摸着她的后脑勺自豪地说着“不愧是易家的女儿”的姑姑,从来不曾爱过自己。
  正是因为她经历过这些,别人对自己的,自己对别人的——所以她才更清楚,感情是多么复杂的东西。
  “我不知道,他们最初对你怀揣了怎样的一份心。”
  “但是我知道,你的父亲最终没能得道飞升,身陨天劫;而你的母亲,也没有去想那些三灾九难,她只是在临终时对少言说,对不起,无法再陪伴你们两兄弟。”
  “没有人,拿你当做渡劫的工具。”
  易尘已经忍不住拍案起身,她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朽寂魔尊沉沉的凝视,一字一句地道:“你以为,我会为了最初那个虚情假意的自己而沾沾自喜吗?”
  “开心于自己在无意之中用少许的付出换来了他人的倾心以待?还是庆幸于那个用自己的无知而攀上高枝的运气?”
  “我不会,我只会感到痛苦,恨自己对他们的辜负,也怨自己让他们受了委屈。”
  “哪怕他们不知道,我也依旧会感到痛楚——这是我应得的。”
  “我并没有入目所见皆是光明与美好,相反,我鸡蛋里挑骨头,一点瑕疵与污秽都会让我觉得分外刺心。”
  “将心比心,以你对你父母的了解——似他们那般高洁之人,会因为将彼此应当承担的责任推给了一个孩童就躲过一劫般的沾沾自喜吗?”
  朽寂仲怔无言地抬眸,却只看见女子眼中潋滟的水光,悲伤中藏着一丝怀念的笑意。
  “孕育一个生命,为的不是‘养儿防老’,更不是为了伸手向需要你保护的弱者手中索取什么东西。”
  “孕育生命的初衷,只是为了陪伴这个生灵走过一段人生的旅途,看着他长大,和他一起欣赏沿途的风景。”
  “仅此而已。”
 
 
第95章 大熊猫
  易尘曾经夸过魔尊是个狼人, 比狠人多一点, 因为他的感情和理智是完全分开的, 他的情绪不会影响到他接下去想要做的事情。
  比如说——跟天道惺惺相惜也不妨碍他想诱拐天道的初衷。
  “哥哥可以,弟弟也可以。”朽寂魔尊语气轻飘飘地说道,“在下也甘愿身化天柱,为您镇守这一方天地,嫂子意下如何呢?”
  易尘沉默无言地揉了揉耳朵,只觉得自己听了一个冻得耳朵痒痒的冷笑话。这年头的魔尊都如此不务正业,不去搞事而是准备为世界发光发热了吗?你以为天柱是什么可以被竞争的岗位?还要向上司自荐一下的吗?
  “呃, 我觉得……”易尘汗颜半晌,还是出声委婉地拒绝道,“我暂时不需要其他的天柱,事实上, 我成为这个的时间还不到一年。”
  易尘还记得谦亨对自己说过的话,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前几次说出自己的身份都没有被大道惩罚,但是还是防范于未然比较好。
  易尘脚底抹油就想溜, 但是朽寂魔尊是个性格执拗的。
  他并不在乎天道是什么身份, 更不在乎天道上任了多久,他只想让天道站在自己这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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