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过分了啊!我要报警了!
大概是苦蕴魔尊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实在太过伤眼,时千面上的淡笑也逐渐冷却了下来,不咸不淡地敲打着道:“阁下,适可而止吧。”
“莫要欺负我家小一啊。”
“怎么会欺负易尘上仙呢?”苦蕴魔尊朝着易尘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暧昧无比的笑脸,哪怕易尘看不见,“我喜欢都还来不及呢!”
在时千满脸“家里孩子还小拒绝瞎撩”的不合作态度下,苦蕴魔尊依旧将两人带进了魔宫,体贴而又周道地招待,却绝口不提荒林之事。
他实在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在没有确切目标的情况下,即便是易尘也很难从他嘴里撬出情报来。
比起谈判,易尘更擅长抚慰人心,毕竟她以前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心理医生,抚平不幸人们心中的伤痛。
毕竟,只有同样经历过心灵崩坏的人,才更能理解那些陷于苦痛中的人们到底是怎样的绝望与勇敢吧。
虽然因为自己患上了社交恐惧症而放弃了这个梦想,但易尘对待这个尘世,永远都是宽容的——或者说,对人心,是无尽包容的。
但是当时千突然失踪时,易尘才突然意识到,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善意的,有些执念也不会因为情感而变动分毫。
即便痛苦也要做,即便悲伤也要做——这才能叫做执念吧。
易尘跪坐在地上,冷着脸,看着那一身墨袍的男子缓步而来,如浊世公子般清贵优雅。
“日安。”来人矜持地颔首,比最上等的紫微墨还要贵气雅澹,“……嫂子。”
“时千在哪?”易尘打断了无意义的寒暄,眉眼冷凝如同凝固墨迹的画,“我早该想到的,所谓的万里荒林,根本就不曾存在吧?”
易尘想起了边城中人来人往的贫民百姓,如果说魔界修士不曾为天地大劫而惊慌失措还可以说是心性使然,但若是贫民百姓都不曾因劫难而生出困苦,那难免会显得太过荒唐了。
“那精妙绝伦的偃甲偶人,是出自穆巫之手吧?那个箱庭之所以会在凡尘中存在那么久,也是有你在背后为她遮掩行踪吧?”
那些过往中的种种疑点也一点点地在易尘面前剥露出单薄的表象,抛去多余的个人情感,她的理智就如刀锋般明锐迫人。
“也就是说,少言的身份其实早就暴露了?而你那时候会前往子州,是因为子州与凡尘两地实际都是穆巫所掌控的地盘。我和少言之所以会如此轻易地落入箱庭的陷阱,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在子州之地,你就已经盯上我们了吧?”
“嫂子聪慧,弟弟自愧不如。”喊着年纪足以当自己孙辈的孙辈的少女为长辈,朽寂的面上依旧看不出尴尬的波澜。
“我也很意外嫂子会闯进了穆巫的箱庭,毕竟那个箱庭不过是我的一次尝试,还未完全成功的阵法罢了。”
“实际上,箱庭并不是两个,而是八十一个。”朽寂目光淡然地凝视着易尘,语气平静地道,“箱庭分布在天下各处,周而复始,串联一线,便会形成一个全新的阵法。只是穆巫太过感情用事,暴露了我的布局,虽然给我带来了一则好消息,却也害我错失了契机。”
易尘心中微微一沉,她抿唇,不愿意再暴露更多的情报,只是冷声道:“穆巫死了?”
“并未。”朽寂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那里烙印着一朵小小的红梅印,“巫是我旗下的一员大将,她们这条血脉的传承非常有趣,上一任巫死了,下一任吾就会得到传承。虽然这一代的巫还未完全成长起来,但比起穆月语,她更好掌控在手掌心。”
“嫂子给我下的这条禁令,可是让弟弟我苦恼不已。”朽寂拢住袖子,容色淡淡地道,“如今与嫂子相对而谈,我就已是感觉到元神的萎靡。我原是想杀掉兄长取而代之的,却偏偏被嫂子将了一军,让我大意失荆州,输掉了半子棋。”
易尘谨慎地没有提起更多,只是试探地道:“少在那里惺惺作态,我不信你的手下不愿为你分忧。”
“这个自然。”朽寂眼瞳微动,近乎平和淡然地看着易尘,轻声道,“但是想要取而代之,就难免要我亲自动手,若是做他人嫁衣,我也是不愿的。嫂子也不必试探这些,我不会再对兄长出手的,因为没有必要了。”
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易尘忍不住站起身来,叱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做我一直想做的事情罢了。”朽寂垂眸,却没有更加靠近易尘,实际上仅仅只是这么相对而立的谈话,脖颈上的红梅印都烧得他五内俱焚,痛苦不已,“穆巫做了一件坏事,却也做了一件好事。”
他微微掀起眼帘,看着易尘脚底下逐渐亮起的星点,唇角终究带上了几分笑弧。
“她的死让我明白——箱庭确实可以围困天道,也可以做到我想要做到的事情。”
——即将达成所愿,如何不令人欢欣?
第112章 见拂晓
易尘觉得自己陷入了困境。
在正魔两方都有所隐瞒的情况下, 她难以窥见这个世界真实的形态, 以至于此时云里雾里,只觉得被笼罩在巨大的迷障之中。
前往魔界之前,时千究竟算到了什么?在他所窥见的未来之中, 是否包括如今的境况呢?
易尘不明白,她此时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笑意盈盈坐在不远处的苦蕴魔尊, 再一次觉得……
男孩子的内心世界好难懂哦。
易尘也是觉得有些心累了, 她不擅长阴谋诡计,更别提面对的敌人是几次三番想要算计她的千岁老妖精。她虽然在几次三番的交锋中明白了魔尊对于“天道”的执念来源于他并不完整的道途,但是却没有料想到朽寂魔尊会因此而做到这等地步。
囚禁天道, 谋害天柱, 用一句“万里荒土”的谎言将时千骗来了魔界,却让时千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而如今天地大劫当头, 正魔两道却各怀心思,易尘不知晓朽寂魔尊有何打算, 但对方看起来似乎比正道更加胸有成竹。
“你们到底把时千怎么了?”易尘尝试过想要走出这个绘就在大殿中的阵法,但是却发现自己根本走不出, 只能像无头苍蝇一般在原地打转,几天下来, 难免因此而感到焦心。但是易尘也明白, 在局势不明的情况下, 冒然暴露自己的情绪是非常不理智的行为, 所以强自压抑。
“哎呀, 我不知道呀,你猜?”苦蕴魔尊似乎以逗弄易尘为乐,这些天来几次三番地造访这里,却从不肯向易尘透露半分讯息。
“我猜,你们也只能像围困我一样围困时千,但也做不到伤害他。”易尘不动声色地抓住袖摆,冷声道,“我不想知道你们到底有什么周密的布局,更不想知道你们想借天地大劫的混乱局面谋取什么利益,但是我也希望你们明白,我等是绑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生死皆不由己。”
“若是天地因大劫而重归混沌,不管你们有怎样的心计,都已再无转圜的余地,即便如此,你们也要一意孤行?”
“易尘上仙。”苦蕴魔尊笑眯眯地打断了易尘的劝解,语气温柔几近缱绻,“您其实,并不喜欢魔道,对吧?”
“对于这个崇尚恩仇快意与自由的国度,你其实并不喜欢,对吗?”
“并非不喜。”易尘摇摇头,坦然自若地道,“只是我认为‘秩序’本身依旧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苦蕴魔尊噗嗤一声就忍不住笑了,语带调侃地道:“您还真是世外人呢,想必您生活的世界里定然和平而又安乐,因为力量的均衡分布而致使人们更崇尚道德与伦理,您的一些想法,对于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还真是有些格格不入呢。”
“您认为正道是对的,秩序是正确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正道中划定规矩的也是强者,因为只有强者才有服众的实力。”
“相比之下,正道与魔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同样是强者为尊,却在你心里被区别划分对待,这未免有些不太公平。”
易尘不愿意与这位擅于诡辩的苦蕴魔尊争论太多,她只是安静地思考着,将盘根错节的线索以及蛛丝逐渐串联在一起。
但是,易尘不愿过多争辩,苦蕴魔尊却对这个话题紧抓不放,言语甚至变得有些锋利。
“我原以为易尘上仙是豁达高远、令人钦服的世外真仙。”他状似喃喃絮语,唇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但是如今看来,您与那些冠冕堂皇的伪君子也无甚不同,说是道德底线,实际也不过是用自己的个人偏见去划定是非,与那些表里不一的虚伪之人有何不同?”
易尘游离到一半的思绪被强行拽回了原地,她忍不住轻叹一口气,睁开眼,仿佛看熊孩子一般朝着苦蕴魔尊望了过去。
苦蕴微笑着与易尘对视着,却没能从她心中读出任何的思绪,她所有焦躁不安的情绪仿佛都在一瞬间沉淀了下来,化为潭中的清影。
“我不知道您究竟经历了什么,但大抵那些过去不算美好。”易尘轻声道,“能够看透人心,那的确是一件令人感到痛苦的事情,毕竟无论善恶好坏,哪怕是人心一瞬的恶念都会在你眼前展露无疑。我不是你,我没有经历过那些过去,所以我没有立场劝解你释怀这些事情。”
“但是,我也是曾经修习过微表情心理学的。”易尘仿佛自语般轻喃,“就是一种类似读心术一样的技巧,通过审视对方容颜上的细微变化从而判断对方的想法以及情绪。因此,虽然做不到像你一般熟知人心,但我也对常世丑恶略知些许。”
“你认为,表里不一,是错吗?”
“难道不是吗?”苦蕴轻笑着反问,不容置喙地挑起了傲慢的眉梢,“面上温柔心中阴晦,想起来就令人作呕,不是吗?”
易尘不答,又道:“那阁下觉得,畜生与人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呢?”
“是表里不一——动物生灵会毫无顾忌地表现自己的感情,而人类不能,区别就在于动物无法控制,但人类却能遏制自己。”
“你或许会说,动物也比人来得可爱,毕竟它们能如此坦然直率地表达自己的七情六欲。”易尘先一步打断了苦蕴的争辩,兀自道,“但是阁下也应该知晓,人的一生所要经历与思忖的事物远远比只 知吃喝的动物要来得复杂,因此也会如枝蔓横生般拥有动物所没有的情绪。”
“我看见了,但我不觉得那是错。”易尘抬起眼眸,毫无畏惧地直视着苦蕴,“表里不一,我不觉得是错。”
“将所有悲伤、愤怒、怨恨、憎恶这样丑恶的感情压抑在心里,选择温柔、和善、友好地对待他人,我不觉得是错。”
“他们将世人厌恶的一切都留给了自己,或许不真,但至少他们在那一刻,费劲心思不让丑恶伤害到你。”
“做人很难,活着也很难。”易尘抬手,伸出两根食指,轻轻撑起自己下撇的唇角。
“向下远远要比向上更加轻松,所以,想要勾起唇角,一定耗费了力气。”
“一时的恶念不能代表什么,就像我的喜怒善恶,其实也代表不了什么。”易尘叹气,“你认为我无法成为一位让你称心合意的天道,是因为我做不到公平公正地看待正魔两道。但是实际上,即便我不喜,我也不会去改变什么,因为我知道,我的偏见是‘错误’的。”
——“所以,请给我一些时间。”
易尘并不知道苦蕴魔尊动摇了于否,对方只是在半晌的沉寂后,突然出声道:“你杀死了穆巫。”
“是。”易尘并不否认,坦然颔首,“她犯下了逆天之错,又伤害了家父,于公于私,我的立场不变欸。”
“第九次仙魔宴,你还帮正道说话。”苦蕴只要想起这件事就觉得牙根痒痒,“佛子也好,剑尊也罢,你一直在坏我们的好事。”
“但是我从未使用过天道的全能去迫害你们。”易尘似乎感到了费解,“我说过,你若不服,只管来辩。”
“你还用雷劈我,就因为我骂了道主一句‘不是男人’。”
“你明知道苍山是道主的地界,道主的尊严如天道一般不可冒犯,你却知罪而犯。”易尘有些纳闷道,“你调皮,我还不能打你?”
苦蕴仿佛与易尘杠上了一般,想方设法地想要撬开她磐石般固执的思想:“召请天道,你却私逃,害得我们深陷囹圄。”
“没有道理你们所想之事,我就必然要配合的道理吧?”易尘摇头,“我不认为这是我的错。”
“还有我们老大,你还欺负我们老大。”苦蕴孩子气地扁嘴,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咽声道,“你为何要和道主在一起?就因为天柱出身正道,我们不得不对正道处处礼让,窝囊气都受了近千年,我们魔道修本心的,这是想让我们本心不存吗?”
易尘这回是真的叹气出声了,她淡声道:“这一句,才是你们真正想问的吧?”
“我明白了。”
易尘站起身,比了个请的姿势:“请朽寂阁下过来一见吧,我有话要说。”
“不必。”易尘话音刚落,一袭墨袍便自转角而来,如同鬼魅阴沉的影,也如流淌隽逸的墨。
清贵雅致的公子淡淡垂眸,唇如涂朱,令他冷淡矜持的面容横生了几分惑人的妖冶:“嫂子当真好能耐。”
“无怪乎世人称嫂子为‘言必中’,弟弟若是来晚了些,只怕连苦蕴都要被你拢过去了。”
易尘一噎,觉得对方是在挖苦自己,如今她身为阶下囚,哪里还有洽谈的底气,不过是色厉内荏罢了。
“嫂子想与我谈什么?”朽寂缓步上前,却在梅花烙印再次燃起之时停住了脚步,他挥手示意苦蕴退下,淡声道,“不如嫂子先为弟弟解开这条禁制?否则弟弟我也看不清嫂子的面容,如此交谈多有不敬,怕是慢待了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