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色袭人——滟星河
时间:2019-06-15 08:33:59

  待到收拾妥当,大船张帆出了渡口,顺风顺水向离州而去。
  以禅方才留了心,并未见华重锦上船。
  红绒似乎知她心思,拦住一个兵士问:“华都督不回离州吗?”兵士答道:“吉州有些要紧事没办完,华都督要过两日才能回,他特意命我等沿途保护谢小姐,若有事可随时传唤我们。”红绒便说无事,让他们自行散去。
  因来时晕船,这次提早在郎中那儿拿了药,上了船便含在口中,倒也没觉得晕。在船上闲得无聊,以禅便到祖母房内去消遣。老夫人一见她和陆妙真进来,忙招手道:“来来来,正说人手不够呢,进来俩送银子的。”
  原来谢老夫人在罗府居住了这些时日,跟着罗老夫人学会打马吊了。在船上闲得无聊,便招呼红绒翡翠想玩会儿,正愁凑不够人。以禅和陆妙真这次得了赏银,俩人又不怎么会打马吊,在她眼中可不就是送银两来的。
  以禅笑道:“祖母可别小瞧我们,虽说我们有银子,却不一定会输哦。”
  谢老夫人眯着眼笑道:“如此,那便试一试。”
  翡翠让了位,以禅和陆妙真落了座,认真听老夫人讲解了一番,觉得也并不难。她打了两局,渐渐熟络起来。
  在吉州织造局,以禅忙着刺绣也无暇想别的事,这会儿要回去,方惦念起家中和锦绣坊诸事来。
  “这次在吉州住了这么久,不晓得焕儿是不是忘了我这个姑姑了。”
  谢老夫人盯了会儿牌,慢悠悠摸了摸耳朵,说道:“远山来信不是说了吗,焕儿成日里要找姑姑,怎会忘了你。”
  “也不知锦绣坊怎样了。”她和陆妙真不在,也不知锦绣坊如今能不能接到活。
  她这里心中忧虑,谢老夫人已经连赢四局。以禅自诩自己的牌也不错,人也不是笨到不会打,怎么回回都是祖母赢呢。
  谢老夫人得意地命翡翠将三人跟前的银两拢到自己跟前:“早就说了吧,你俩是送银两来的。”
  陆妙真笑吟吟道:“老夫人这牌技我们自叹不如。”
  以禅深觉奇怪,留了心,很快发现,祖母和琉璃虽说不怎么说话,但眉眼交流却不少。且祖母小动作很多,不是摸耳朵便是手指轻叩桌子,巧合的是,琉璃打出的牌总是祖母缺的牌。
  以禅不禁失笑,居然还可以这样打?她将牌一推,嚷道:“不玩了不玩了,祖母你使诈。”
  “说什么呢?做人要输得起。”老夫人哪里肯承认,嘴里说着话,手下却不停,将面前的银两全收到了钱袋里。
  笑闹间,时候也不早了。
  琉璃和红绒到厨房里做了饭过来。船上厨房简陋,也没什么可做的,简单的一荤一素两道菜,配了一道鲜鱼汤和几碗白米饭。
  以禅吃罢饭,便与红绒一道回了舱房。天色已不早,红绒燃亮烛火,铺好了被褥,以禅便坐在灯下看了会儿书。
  忽听有叩门声传来,两人俱惊了一跳。红绒走到门前问:“是谁?”宋霄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是我,宋护卫,有事要见谢小姐一面。”
  以禅蹙了眉头,示意红绒开门。
  门外暮色正浓,河面上水雾氤氲。
  以禅看到门外并非宋霄一人,还有一个身着兵士服饰的人与他并肩而立。以禅还未看清那人是谁,便听红绒惊呼了一声:“你是……”
  那人却伸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闪身入了屋。
  “是谁?”以禅起身走过去,却在看清那人面貌时驻了足。
  竟然是华重锦。
  他穿了一身普通兵士的军服,腰间配剑,原本就冷峻的他在这身打扮衬托下,越发有一种让人战战兢兢的气势。
  “你不是有急事过两日才会回离州吗?”惊讶之下,以禅径直问了出来。待反应过来话已经出口,再也收不回去了,她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这不明摆着告诉他自己曾打探他的消息吗。
  华重锦闻言唇角轻勾,凤目中隐含笑意:“原本是要过两日才回的,出了点岔子。”
  萧傲和赫连雪城已离开吉州,华重锦原以为那些刺客已经罢手回了北戎。然而,今早一直在暗中寻找这些刺客的兵士发现了他们的落脚之地。华重锦便亲自率人过去打算将其一网打尽,岂料,缉拿住的人数不对,为首之人并不在其中。
  华重锦已经从俘虏口中知悉,那人绰号夜影,武艺高强为人歹毒,他生怕夜影混上了渡船,便乘了快船乔装赶了过来。
  红绒问道:“你说的便是将小姐撞到水中的那些刺客吗?他混上渡船,莫不是还要对小姐不利?”
  这事华重锦并不能肯定。
  但他生擒了那些刺客,夜影势必对他怀恨在心,以禅又是他未婚妻,这些刺客在吉州潜伏这么久,不可能不知此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不容以禅有一丝闪失。
  红绒有些害怕地问道:“这可如何是好?都督。”那刺客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她们这些闺阁女子怎能不怕。
  宋霄见状安慰道:“不用担忧,有都督在,就怕他不来,倘若他敢来,便让他有命来无命走。”
  “倘若那夜……夜影进来了,都督如何知晓。不如,都督就宿在这屋中吧。”红绒看了以禅一眼,颤声说道。
  华重锦正有此意,在舱房内转了一圈,便命宋霄将门口的四格屏风摆到床榻一侧,正好将卧榻和床榻隔开。
  “我在卧榻上歇着,红绒,你将这账幔换成不透光的。”悬在床榻上的是轻纱账幔,人在床榻上,一举一动俱都能透出去,屏风不大,并不能完全遮挡住。
  以禅没说什么,到了性命攸关之时,有些事也顾不得了。她命红绒开箱,翻找出一件织锦账幔,蔚色绣底,账顶绣着金鱼戏莲的图样,四边分别绣着粉荷花纹。
  红绒挂好账幔后,宋霄便退了出去。
  如此,宋霄和其他兵士暗中守在前门,华重锦宿在卧榻上,守着后窗。
  华重锦似乎怕以禅不自在,早已和衣躺在了卧榻上,他将宝剑压在枕下,合眼似是睡着了。以禅示意红绒送了一床被子过去。
  她坐在床榻上,将发上钗环一支支卸了下来,乌亮的发便倾泻而下。她只脱了外裳,与红绒一道和衣躺在了榻上。
 
 
第68章 缠枝紫薇花...
  在谢府时,红绒与紫线都歇在偏房。今日以禅生怕又晕船,便让红绒与她同居一间舱房,以防万一有事好唤她。
  这会儿华重锦来了,红绒便有些不自在,留下似乎不妥,然而若她离开,小姐与华都督还未曾成亲便同居一室似乎更不妥。红绒左右为难时,以禅握住她的手,示意她留下。
  以禅命红绒吹熄了烛火,躺在了床榻上。
  自然是睡不着的。
  熄了烛火,舱房内一片黑暗,眼睛看不到,耳朵便格外灵敏。她能听到外面的水声,隐约也能听到华重锦的呼吸声,很轻。
  夜太静了。
  很奇怪,只不过多了华重锦一个人而已,以禅便觉得浑身不自在,就连呼吸都屏着,生怕华重锦听到了,更是不敢翻身。她晓得练武之人耳力极好,总觉得她弄出的任何响动他都能听到。
  舱房的窗子不算大,清幽的月光透光而入,映得舱内光影朦胧。待到双眼适应了黑暗,能看清账顶的绣纹了。
  她静静躺在榻上,默默数着账顶所绣的金鱼。
  一条、两条、三条……
  红绒自然也睡不着,在她耳畔轻声问道:“小姐,你怕不怕?”
  论理听闻有人要刺杀自己,是应该害怕的。然而,以禅方才还真没感到恐惧,此时红绒问起来,她才意识到自己不正常。
  或许是因为有华重锦在,她居然觉得莫名心安。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将他当做最信任的依靠。
  红绒却是怕的,说话的声音明显带着颤音。
  “红绒,不如,你到陆妙真的舱房去吧。”她方才忽略了,刺客的目标是她,红绒与她在一起,确实危险。
  “不,我要陪着小姐。”红绒自然不肯。
  以禅起身燃亮火烛,拽了红绒起身,推着她向门边而去。
  “过去吧。”以禅说道,语气虽温柔却不容红绒有丝毫反驳,“你过去了,少一个人拖累他。”
  倘若那刺客真的来了,屋内有她和红绒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纵然他武艺高强胜券在握,难保不会有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
  华重锦躺在榻上似是睡着了,并未说话。
  红绒不放心地低声问道:“小姐,你与华都督两人,不妨事吗?不如你跟我一道过去。”她只是问了句小姐怕不怕,居然就被她赶出了门。
  “若我去了陆妙真那间舱房,只怕刺客也会去那里。”以禅蹙眉说道,那她们岂不更危险。
  红绒无奈,只好对华重锦道:“华都督,你一定要保护好我家小姐。”
  “放心吧。”华重锦翻了个身,清声说道。
  红绒这才不情愿地出门而去。
  屋内只余下俩人,以禅觉得越发不自在,她快步走到榻前,吹熄了烛火,放下了账幔。
  “你不要怕,这条船已布好天罗地网,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黑暗之中,华重锦的声音温雅坚定,曲曲折折,绕过屏风,越过织锦账幔,传到她耳中。
  以禅轻轻“嗯”了声,不再说话。
  她原本以为自己睡不着的,可不知不觉间竟然沉沉睡去。
  华重锦自卧榻上起身,悄然无声来到床榻前,轻轻掀开账幔,静静看着榻上沉睡的人影。自窗子里流泻的稀薄月色将帐内映得光线朦胧,她蜷缩在榻上,睡得似乎不安稳,眉心是轻蹙的,似乎在做噩梦,又似乎不是,总之看上去随时都会醒来。
  她一直都睡不安稳吗?
  那几个月的牢狱之灾,日日提心吊胆,夜里怕是没有睡过好觉吧。
  华重锦伸出手,试图抚平以禅眉间的蹙纹,却不妨她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他原本弯着腰的,不得不坐在床榻上,任由她握着他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她梦呓般嘟囔了句什么,眉头放松,唇角微微扬起,似是做了个好梦。他盯着睡梦中的她,只觉少了白日里的端庄冷淡,看上去乖巧至极。
  华重锦舍不得放开她的手,怕她又睡得不安稳,只得在榻上枯坐到天明。
  翌日一早,晨光自窗子里流泻而入,透过账幔,影影绰绰地照在华重锦身上。昨夜,他彻夜未眠,直到天快亮时,才眯眼假寐了会儿。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睡得正香的女子。
  长长的睫毛微微翘着,鼻子挺直而精致,红唇滟滟,睡容恬静至极。
  她的手依然抓着他的,素色衣袖上,绣着缠枝紫薇花,与他深色衣袖上的鹰纹交叠在一起,轻柔艳丽和冷硬威武形成强烈的对比,然而,瞧上去却又分外协调,一如那些缠绕的枝条,别有一番缠缠绵绵的韵味。
  他轻轻舒了口气。
  夜影昨夜没来,她也睡了个好觉。
  他轻轻伸手,想趁着她还不曾醒来,掰开她的手回到卧榻上。不然,倘若被她发现,还以为自己轻薄了她。
  以禅其实早已醒了,当她发觉自己紧紧抓着华重锦的手时,便隐约明白了怎么回事。还不及放开手,便觉得他一动,醒了过来。
  她只得闭眼假寐。
  她察觉到他松开她的手指,坐在床榻上久久凝视着她,虽说闭着眼,似乎可以感觉到他的视线在他面上流连。最后,他轻轻抚摸了下她的脸颊,将她的锦被向上拉了拉,起身离开了。
  直到确定他已经出去了,以禅方睁开眼,只觉被他摸过的半边脸颊早已火烧般烫了起来。
  华重锦并未回卧榻,而是悄然打开门,走了出去。
  宋霄快步迎上来,轻声问道:“都督,夜影居然没来,是不是他不会来了。”
  “不会的,他的属下都已被抓获,只他一人逃脱,回了北戎国也难逃其咎,他定会留下来报复。一会儿留心下船的每一个人,一有可疑之人马上禀告。”
  听闻夜影很会乔装,原本他就不知他的样貌,倘若再乔装只怕更不好找。
  华重锦眉头紧蹙,夜影昨夜没来,反倒让他的心越发悬着了。
  他原本笃定夜影夜里会下手的,可他没有,这会儿觉得不该这么早告诉以禅,只怕她日后都要提心吊胆了。
 
 
第69章 枫叶纹...
  船至离州,谢远山早得了信派车马过来接,指挥着侍从将箱笼布帛装在骡车上。因自老鸦渡口到离州还有半日车程,谢远山看祖母和以禅面色都不好,想是昨日在船上没好好用膳,便提议还到来时的那家酒馆去用膳。
  一行人刚入酒馆大门,便见店里掌柜笑吟吟迎上来说道:“可是谢府家眷?请各位到雅室就坐。”
  谢远山心中纳闷,他还没订呢,莫非又遇到了何玉寒?
  “可是何公子为我们订的?”
  掌柜的忙道:“不是,是华都督刚刚派人过来订的雅室,各位请。”
  以禅前两日派人给兄长送信,告知他归期,却特意没提她与华重锦定亲之事,生怕母亲和兄长胡乱猜疑,想着回府再亲口告诉他们,也方便解释。
  谢远山一听是华重锦,神色有些不悦:“恐怕掌柜的弄错了,华都督不会请我们的,我们另外订一个雅室。”
  “不会错。”谢老夫人率先随着掌柜的上了二楼,落座后,便对谢远山道,“远山,这次去吉州,我给你妹子定了门亲事。”
  以禅去吉州,本就是要与罗府议亲的,谢远山倒不意外。可谢老夫人说出与以禅定亲的人是华重锦时,谢远山还是惊了一跳。
  他不可置信地问道:“祖母,这怎么成?不是,这事到底是怎么成的?”
  谢老夫人将前因后果说给谢远山,他耐着性子听完,半晌没说话。当初,他没少去求华重锦,都被拒绝了。再没想到,有一日妹妹会与他定亲。
  他瞥了眼以禅,见她垂了眸没说话,只觉自己真是坑了妹妹一辈子。且不说两家恩怨,在他眼里,华重锦强势冷漠,和温柔的妹妹实不般配。
  “既是权宜之计,日后总要退亲的,何必还要受他恩惠。祖母,我们还是换个雅室吧。”谢远山说着便要出去,迎面便见华重锦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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