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余得许多情——锦绣灰
时间:2019-06-15 08:34:41

  张邵敏打着哈欠道:“怪不得每次华教官上课时,细妹的眼珠子就跟黏在人家身上一样,原来是芳心暗许了。”
  这样被看破心事,细妹急得快要哭出了来,索性破罐破摔道:
  “就是,就是喜欢了又怎样?!华教官就是革命,革命就是华教官,我爱上华教官就是爱上了革命,有什么不对吗?你们难道有谁不爱革命吗?”
  陈胜男噗嗤一乐:“那萧瑜就不爱,每次魏教官给我们上政治教育时,我瞧她都不耐烦的紧。”
  萧瑜似笑非笑:“我爱不爱不好说,某人心里惦记着隔壁男子队救了她那个小汪长官,天天想方设法去打听人家,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陈胜男几乎从被窝里跳起来去捂萧瑜的嘴:“你你你瞎说,你你你干嘛扯到我身上!”
  “呦,不打自招了!”张邵敏幸灾乐祸,“难道就是男子一队那个鼎鼎有名的汪云飞?”
  旁边人立马问道:“哪个汪云飞?”
  “还能有哪个,不就是那个入学以后门门第一的汪云飞!”
  眼看大家从窃窃私语变成高谈阔论,沈霞也无法再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低声喝道:
  “快睡觉,别再提这些有的没的,不知羞!”
  大家悻悻的躺回床上。
  可是安静了片刻之后,又有人忍不住轻声开口:
  “我,我想我阿哥了,他没考上长洲军校,去了云南讲武堂,不知现在好是不好。”
  有人伤感道:“我未婚夫去了日本留学,下次见面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几声叹息如同微波涟漪,荡漾在了众人心头,连沈霞姐也忍不住道:
  “我家的那个他,一个人也不知道能否照看好两个混小子。”
  寂静午夜,每个人心里都浮现了一个魂牵梦萦的身影,那是白日里劳累的训练上课中不敢想起,却又不敢忘记的人。
  陈胜男犹豫了片刻,轻声问张邵敏:“喂,你,你可有意中人了?”
  张邵敏沉默了很久,这才状若不经意道:“以前家里给订过一门亲事,我来广州之前给他写了一封信,叫他只当我从此死了。”
  “哦。”陈胜男闷闷的应了一声,又怯生生的捅了捅萧瑜:“那,你呢?”
  “我?我早就结婚了。”
  萧瑜是隐瞒身份入学的,没人知道她是萧家二小姐,也没人知道她是霍家少夫人。
  萧瑜不顾陈胜男吃惊的表情,翻过身子,不再说话。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很久很久之后,她听见自己轻声说道:
  “但是,我可能想一个唱小曲儿的杜丽娘了。”
  ......
  军校中的训练生活日复一日,校外的世道却并不太平,即便是广东一省之内,也没有完全统一,革命军与粤军内部的一些摩擦时有发生。长洲军校的特点便在于速成与实战,这几日常有二期的学员被派出执行任务,个别三期的男子队员也有被选中前往,然而女子队却总是被遗忘的那一个。
  入校数月,她们甚至连真枪都还没摸过,射击课上只是拿着树枝和木头枪做样子。
  学校条件艰苦,缺枪少弹,初时大家也便忍耐了。可直到有一天,她们得到了消息,学校新缴获了一批俄式步/枪,给男子队换上了全新的武器,却仍旧没有她们的份!
  一群姑娘们得知以后,义愤填膺的聚集在一起。
  陈胜男第一个拍案而起:“不像话!我们同为第三期的学员,为什么男子队可以配枪,我们不可以?”
  张邵敏难得应和她:“说得对!凭什么不给我们发枪?我们哪里比不过那些臭男人?”
  “就是,我们找他们理论去!”
  大伙越说越坐不住,风风火火的就出门去了。
  萧瑜劝说不住,只能急忙拉住细妹,让她去找华永泰和魏若英过来。
  抗议要有理有据,从长计议,就算是踢场子,也要人多势众,占尽上风,这么十几个人能讨得了什么好?
  初生牛犊不怕虎,一群女孩子甚至想直接道校长面前反应情况,幸而校长公务繁忙,不在校本部,于是他们纷纷来到了教练部主任杨志诚教官的办公室。
  杨志诚素来不苟言笑,在众多教官中有冷面阎王之称。他面无表情听完一屋子女孩子七嘴八舌的抗议,只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胡闹!”
  陈胜男急了:“我们哪里有胡闹?我们这是正常诉求......”
  “无法无天,纪律松散,如同市井泼妇,你们华永泰教官就是这么教导你们的?”
  杨志诚起身喝道:“全体立正!”
  令行禁止,所有人下意识列队立正,身姿标准。
  杨志诚踱步在众人之间,语气冷厉:
  “配枪是学校做出的决定,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是你们成为军人要学会的最重要一课。”
  “报告!”
  “说。”
  陈胜男憋着怒气,大声道:“如果长官的命令是错的,我们是不是还要服从?”
  “错?你有什么资格质疑对错?如果学不会服从二字,趁早卷铺盖滚蛋,免得浪费军校的粮食!”
  “杨教官这句话,恐怕有失偏颇。”
  华永泰从门外走进,身后跟着魏若英、细妹等人。
  学生们见他到来,不禁都面露喜色。
  他不卑不亢,笑意温和道:
  “长洲军校要的,就是有思想,有态度的军人,一个军人如果不会思考,与军棍何异?那么长洲军校,又与旧式军阀又有何区别?”
  杨志诚双眼一眯,冷哼道:“华永泰,别跟我说你们那一套苏俄的东西,当初设立女子队我就是坚决不同意的,现在你看看这一群娘子军,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来闹翻了天,将来上了战场还得了?”
  魏若英脸色难看:“杨教官这是说给谁听?联俄联共,是先总理中山先生的决定,招收女学员这也是校长亲自首肯,你这样说......”
  “小英!”华永泰及时制止了她。
  就如杨志诚所说,这其实是一件小事,没必要扩大矛盾。
  华永泰缓缓道:
  “杨教官,女学员们入学数月,还没有发枪,她们着急也是一心为了革命。如今我们还是拿着木枪演练,做个样子,连装卸子弹都没法教,这样的女兵上了战场,如何为革命战斗,这岂不是有违校长初衷吗?我知道校内新到了一批俄式步/枪,即便无法直接分发,那么将男学员替换下来的粤造毛瑟发给女学员也好。”
  一番话语娓娓道来,有理有据,杨志诚无法反驳,冷哼了一声:
  “给女学员配枪纯属浪费,我不信她们真的敢开枪杀敌!”
  早就不忿的张邵敏脱口而出:“不如比一场!”
  此言一出,姑娘们纷纷响应:
  “对,比上一场!”
  “看看我们敢不敢开枪!”
  “我不信我们不如男学员。”
  华永泰意味深长的看了张邵敏一眼,却也顺势对杨志诚道:
  “军校鼓励学员相互竞争,既然她们热情如此高涨,不如就让他们比上一场吧。”
  “好,我就看这群娘子军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
  一行人来到训练靶场,适逢男子队三期一队正在上射击课程。
  杨志诚将事情经过一讲,男学员有人先不乐意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学员叫道:
  “什么?让我们跟这群女人比试?还让我们交枪?门都没有!”
  “孙浒说的对,女娃家家的拿什么枪?你们以为拿绣花针呢?”
  陈胜男气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杨志诚置身事外,毫无为女学员说话的意思,几个大胆的男学员看出他的偏袒,更是铁了心和女学员作对了,拒不交枪,言语上还多加奚落,双方转眼争执不休。
  魏若英有些焦急的问华永泰:“她们毕竟没有摸过真枪,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萧瑜没掺合他们的口舌之争,慢悠悠的踱到华永泰身边,轻笑道:
  “华教官,你都算计好了的吧。”
  “明明是你让细妹叫我来的。”华永泰淡淡一笑,“说不上算计,不过是赶巧了。”
  配枪一事,她不信华永泰没有计较,这回是趁着学员们请愿将了杨志诚一军,而恰巧今日上射击课程的是三期一队,更是顺理成章。
  那厢那个叫孙浒的男学员还在冷嘲热讽,把陈胜男气得脸色涨红。
  “拿枪?你个子有枪高没有?到时候是你端枪,还是枪端你呀?”
  “够了!”一个年轻军人上前呵斥了他,“阴阳怪气,成何体统!”
  “队长。”
  孙浒见是队长汪云飞,立刻立正站好,不敢再出声了。
  这个年仅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是长洲赫赫有名的军事奇才,极有威望。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军校,并且在入学半年内,每门考试均是全校第一,连校长也极为欣赏他,称赞他是“天生将才”。
  陈胜男一见他,眼前一亮,“汪同学......”
  汪云飞公事公办道:“既然杨教官已经同意,那么我们就开始比试吧,双方各出三人,五发子弹,你们有没有问题?”
  张邵敏向前一步道:“没有问题,我来!”
  孙浒不甘示弱道:“队长,让我上。”
  汪云飞点头,而后看向了一旁的闫国民,他表情冷淡,似乎对这类意气之争不感兴趣,还是韩文彬推了推眼镜,笑道:“那就我来吧。”
  而后汪云飞又点了一个人,男生队的人选就挑好了。
  萧瑜笑着对华永泰说:“汪云飞之前在《中国军人》上发表的论女子从军的进步意义,我记得还是华教官亲自斧正的吧?”
  “你看过青年军人联合会的刊物?”
  “好说为了军校的复试,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华永泰失笑:“那你不打算亲自出手?”
  张邵敏看样子志在必得,陈胜男以前时常进山打猎,有两把刷子,可对第三个人选大家却犯起难来,眼见那个叫孙浒的又要嘲讽。
  萧瑜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成啊,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以后中午熬姜汤时能不能给我留一碗没红糖的?我最烦红糖的味道了。”
  华永泰想笑,旋即又忍住,严肃点头:“好,我批准。”
  作者有话要说:  黄埔开办时一穷二白,仅以几十只广州兵工厂粤造毛瑟起家,连站岗都不够用。
  后来广州商团武装向英国洋行买了一批军火,广州商团本来是民间武装组织,相当安保公司给商户看家护院,后来越来越壮大,被英法在背后控制,妄图干预广州政治,于是这艘军火船到广州时被黄埔扣下了,以此为导火索引发了商团叛乱,黄埔军校第一期生出击平乱,初生牛犊不怕虎,最后大获全胜,缴获的这批军火也就收归黄埔所有,以此为基础建立了黄埔教导团。
 
 
第49章 
  “你呀你,和一群愣头小子赌什么气?”
  寝室里,一群女孩子还意犹未尽,兴奋的彼此叙述着白天的经历。沈霞就像是嘴硬心软的姆妈,一边数落着张邵敏,一边又心疼的给她肩膀被枪托震得淤青的地方热敷。
  张邵敏疼得龇牙咧嘴,还忍不住得意道:“你没看见那帮臭男人输了之后丢人败兴的样子,我就是恨瞧不起女人的男人!”
  陈胜男一掌拍在张邵敏肩膀上:“说得好,我也是!”
  张邵敏一声惨叫:“快把你的熊爪子拿开!”
  陈胜男讪讪的收回手,不好意思道:“我这不是一时激动嘛,也就是你细皮嫩肉吧,你看我就没多大事!不过看不出来,你这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枪法这么准!”
  “哼,我从小可是在军营的马背上长大的,我学会开枪的时候,那个‘猢狲子’还不一定断奶了呢。”
  “哈哈,猢狲子,别说这名字还真形象!说起来还是萧瑜更厉害,直接一站出来,那个猢狲子就不敢吭声了,还敢嫌我矮,他比萧瑜还矮半个头呢!”
  陈胜男跳到地上,拿起一旁角落里的扫把,学着白日里萧瑜的京城口音,做出要笑不笑的轻蔑表情:
  “不就是把‘水连球’嘛,你也就这点出息了,话先说好,今儿个谁输谁是孙子!”
  萧瑜无奈:“是水连珠,不是水连球。”
  这种俄式莫辛纳甘步/枪,是第一代使用无烟药枪弹的步/枪,枪声清脆,五发子弹连续发射时如同水珠溅落,所以有这一别称。
  “好吧,赶明咱们也能配上这‘水连珠’了,我们赢得光明正大,这回杨教官也没话说了吧。”
  沈霞看着她们无奈的摇头笑道:“我看那帮小子也没有坏心,只是不服气我们抢他们的枪而已,都是同志战友,你们也别记恨。”
  陈胜男夸张的摆摆手:“我们大度女子,才不跟小气男人计较。”
  众人失笑,正说话间魏若英敲门进来了,
  “你们都在啊。”
  大家连忙起身:“魏教官!”
  “都坐下吧,我是来慰问你们的,今天的事萧瑜张邵敏陈胜男干得漂亮,为我们女子队争了一口气!不过,下一次刻不要这么冲动了,遇事先找我和华教官,不要轻易顶撞其他教官,相互起冲突,知道没有?”
  陈胜男耿直脾气,爽快认错道:“知道了,魏教官!”
  “那就好。”魏若英笑道:“今日一战,女子队的名气可是在校内打响了,有人急着想快点认识你们呢,不知道你们给不给这个面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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