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群阴楚来的人,原都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他们吃了一种药,一种可以刺激人体,将生命力一口气耗尽,爆发出最大潜能的药物。
每个人的潜能都是不同的,有些人的极限不过旁人的基础罢了,而有些人的极限,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层次。
林安宁的武衣紧贴身躯,刚刚一路跟着他也看清了,那是上佳的根骨,即便是错过了学武的绝佳年龄,若能带回去喂下药,说不定会有让人意外的收获。
刺客从斜坡上下来,朝着林安宁伸出手去。
萧瑾晚想要阻拦,被那刺客一脚给踹开了。
林安宁呆呆地坐在原地,浑然不觉危险正在向她靠近。
大量涌出的记忆已经将她的意识淹没,她看似醒着,实则什么都思考不了,她脑子里只剩下了那个曾经被她唤作安康的女孩。
为什么是曾经呢?
林安宁困惑了一瞬,然后才想起来,对了,后来她改名叫林歇了,是收养她的亲戚给她取的新名字。
等等……是林歇吗?
不是,不是林歇,不止是林歇,还有一个名字,安康偷偷和她说过的,还有另一个名字,那是她们的秘密,就连大哥都不知道。
无神的眼底倒映出刺客的身影,林安宁唇瓣轻动,发出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未……央……”
林安宁无法思考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只是下意识的,眼泪就留了出来,两行清澈的液体滑过脏兮兮的脸颊,留下两道泪痕。
声音太轻太轻,轻到只有她面前的刺客听见了。
未央?
疑惑浮现心头的瞬间,有什么悄然而至,刺客悚然一惊,凭借本能挥刀格挡。
突然出现的一击敲在他的刀刃上,蕴含在这一击中可怕的力道叫他有些狼狈地连连后退。
一旁的萧瑾晚爬起来,看到的就是一个戴着面具的长夜军拿着一把刀,背对着站在林安宁面前。
先前那个撵狗一样撵着他们跑的刺客摆出了认真应敌的架势,却又忌惮着,不敢主动攻击。
林安宁自刚刚摔到头之后就是一副茫然的模样。
此刻她正坐在地上,呆呆地仰着头,看着视野里那抹高挑挺拔的身影。
刀刃微动,泛起寒芒。
深陷过往的林安宁下意识看向了眼前这一抹亮色,那是一把刀,握着刀的手,很漂亮。
亮色动了,林安宁下意识想要倾身追上去,却被扑过来的萧瑾晚抱住,半拖半抱着带到了远处的树下。
晃动让林安宁的头又痛了起来,她一声低吟,彻底晕死过去。
等把晕过去的林安宁抱到树下,萧瑾晚撕下衣服捂住她还在流血的头部,这才看向远处打起来的两人。
那两人都是一身黑衣,只有身形不同。
没戴面具追了他们一路的那个人是个男的,身形壮硕。
戴面具的长夜军则明显是个女孩子。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萧瑾晚的错觉,女孩子的体型看起来和林安宁有些像。
因为失血过多有些晕的萧瑾晚闭了闭眼——他想带林安宁离开这里,那个人很厉害,长夜军未必会是他的对手。
可是……萧瑾晚尝试着将林安宁抱起,没走出几步就栽倒了。
林安宁晕了过去,他背后的伤又还在流血,不行,仅靠他们两个,根本……
“安宁!瑾晚!”
萧瑾晚猛地抬起了头,就见萧蒹葭如臂指使地纵马越过崎岖不平的道路,来到了他们面前。
萧蒹葭身后是牵着马的林渊和两个长夜军,他们各自的马上都堆麻袋似的堆着好几个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的人。
其实是晕了,因为其中有几个骄横任性地闹着要立刻回营,长夜军嫌烦,就干脆把他们都给打晕了。
萧蒹葭来到他们面前下马,帮着萧瑾晚和林安宁把伤口处理了。
一路跟着萧蒹葭的两个长夜军则凑到了一边围观林歇与刺客对打,丝毫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
片刻后,林歇等刺客误以为这就是她的实力,便拔了针,出其不意将刺客一刀斩杀。
围观的两个长夜军在那靠着树啧啧叹道——
“有些人啊,武功厉害不可怕。”
“可怕的是武功好,心还脏。”
林歇侧头,刻意改变了声线问他们:“很闲?”
两个长夜军立马站直——
“不闲不闲,忙着呢。”
“就是,我们嘶——我脸好痛你说。”
“我们刚刚抓了几个刺客审讯了一下。”
听到“审讯”二字,围观了长夜军审讯手段的萧蒹葭手抖了抖。
另一边,长夜军还在和林歇说明情况,这些阴楚刺客虽不肯暴露来历,但却熬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他们是来杀未央的。
想来是阴楚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听闻未央会来这次春猎,于是便派出了这一批刺客来刺杀未央。
掳人的举动也是为了把如今销声匿迹的未央给引出来,就和之前有人伤害长公主只为引出未央是一个道理。之所以不伤害人质,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是一个不小心刺客暴露了身份,擅闯围场没什么,杀了王公大臣或其家眷可是件遭人恨的大事,容易使得两国关系进一步恶化。
但如果是只杀未央的话,恐怕无论是阴楚还是大永,都会有不少人因此拍手称快。
大永的皇帝陛下要想借此发作,也会被朝臣劝阻,毕竟死的,不过是一把悬在他们头上的刀而已。
说白了阴楚此举就是在两国恶交加深的边缘疯狂起舞。
“现下该如何?”长夜军问林歇。
没等林歇说话,林渊就开口了:“他们都是冲着你来的。”
众人都有些惊讶地看向林渊,因为长夜军从头到尾都没有表明过林歇的身份,甚至在告诉林歇这件事的时候,都故意用了“他们来杀未央”而不是“他们来杀你”这样的句式。
所以林渊是怎么知道,眼前带着面具的人就是未央的?
林渊当然知道,因为很早之前他就发现了——未央的身形与林安宁很像,不难认。
也是因为有了这样先入为主的观念,他始终没办法如同唐聂那般,通过身形猜测出林歇的身份。
林歇最先回神,点头道:“嗯,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只要让他们知道我现身了,他们就会丢下累赘一样的人质,朝我这边来。”
通过审讯刺客,知道了不少事的长夜军:“这好办,他们身上有信号弹,约好了遇到你就发射信号。”
说完,他便跑到了那个被林歇砍死的刺客身边,把人翻过来一阵乱摸,终于从衣袖中抽出了隐藏的信号弹。
“我扔咯?”长夜军问。
林歇摇头,侧头对萧蒹葭他们道:“你们先走吧。”
说完又对破相重伤的那位长夜军说道:“还有你,滚远点,别碍事。”
破相那位格外听林歇的话,等萧蒹葭扶着受伤的萧瑾晚和昏迷的林安宁上了马之后,他便和林渊萧蒹葭一块拉着马离开了这里。
等他们走到林子边缘,信号弹被点燃,刺眼的烟火在林子上空炸开。
所有带着人质的刺客都丢下了手边的人质,也不管他们会不会被夜间丛林里的野兽盯上,朝着信号弹发射的方向赶去。
没带人质,潜伏在林子里等待的那四个刺客也去了,就像萧瑾晚猜的那样,没带人质这四个人的实力,是所有刺客中最强的。
才回到营地的夏衍也看到了林子那边的信号弹。
就在刚刚,留守营地的禁军告诉他,长夜军离开前说了:林子里的刺客,各个都有未央那么厉害。
夏衍知道这句话是假的,可他还是有些不安,他没有马上出发去林子里找寻失踪的人,而是跑去了林歇的帐子。
见到账内伪装成林歇模样,却明显不是林歇的木樨时,夏衍手脚都凉了。
他上马跑出营地,朝林子赶去,路上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林渊等人。
夏衍顾不上掩饰,直接问那位跟着回来的长夜军:“未央呢!”
长夜军给夏衍指明了方向,夏衍朝着那边纵马而去。
林渊和萧蒹葭虽然奇怪夏衍是怎么知道未央在的,却没有深思这个问题,因为林渊留在营地的兵看到了他们,纷纷出营来接。
林渊和萧蒹葭把找回来的人都丢给了他们,各自骑马带着受伤的林安宁和萧瑾晚直奔营地找大夫。
……
虽然指明了方向,可夏衍并没能顺利找到林歇。
寻觅许久,最后,他顺着夹杂在风里的血腥味,来到了一片空地上。
为了方便杀人,林歇特地寻了一处树林之中的空地来投射信号弹,不少长夜军就藏在空地边上,时不时放一支冷箭,并在未央击杀蝗虫一般源源不绝的刺客后,将刺客的尸体拖开以免碍事。
倒不是他们不愿出手,而是他们加入进去容易让林歇有所顾忌,反而不利于林歇发挥。
倒不如离得远远的,这样林歇就只需要把她所感知到的所有靠近她的人给杀掉就好了。
拖开尸体之前,为了防止有刺客诈死,长夜军会先将其首级割下,以免诈死之人突然暴起。
夏衍踏入空地时,厮杀已经结束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叫人几欲作呕,长夜军们却适应良好地聚在一起,一手拎着刺客的脑袋,一手拿着绳子,不知道在干嘛。
林歇站在空地中央,双手垂放在身侧,刀尖抵在地面,低垂着头,闭着眼睛调整呼吸。
看到夏衍走向林歇,有长夜军想要拦他,却被身边的同伴给制止了。
“别管他们别管他们。”
“你确定哦?未央每次杀上头都会停不下来,待会要失手把镇远侯给杀了,你上哪赔她一个夫君?”
“为什么是我赔?”
插科打诨间,夏衍已经走到了林歇面前,在靠近林歇不过三步远的时候,林歇的手动了。
斩虹刀挥出,锵——的一声,被夏衍的宿雨剑挡下。
“是我。”夏衍开口提醒。
林歇放下手,隔着面具轻声喘息:“你待会再过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口气杀太过就会这样,就像是被解开了绳索放出了牢笼的野兽,浑身燥热停都停不下来,只想把所有靠近的活物给生生撕碎。
夏衍没听她的,而是抬手摘了她的面具。
林歇突然有些生气,让他走他没听见吗?他到底知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有多——
“唔……”
突如其来的吻比任何一次都要凶狠霸道,却意外地贴合了林歇此刻的情绪,让林歇松开斩虹刀就攀住了夏衍的肩头,还以更加激烈的回应。
很快他们就尝到了血腥味,可却不曾停下,继续纠缠着。
直到夏衍落在林歇腰上的手正好压住了林歇的伤口,手心摸到一片温热的湿润,夏衍才强制让林歇停下。
林歇喘息着用嘴去蹭夏衍的脸,不似先前那般具有攻击性。
她的杀意似乎就这么融在了一个撕咬般的吻中,又或者,把杀欲转化成了别的什么。
“你受伤了?”
夏衍问她。
林歇顿了几秒才回道:“嗯。”
她就算再厉害也是人。
这么多人围攻她,还有四个虽然比她差点,但也确实很厉害的高手。
他们联起手来要还伤不到林歇分毫,那林歇就真的不是人,是怪物了。
“让我看看。”夏衍说。
林歇还缠在夏衍身上,亲着夏衍的耳朵,声音低哑:“要把衣服都脱了吗?”
夏衍听出了林歇的蠢蠢欲动。
他深呼吸,用手压着林歇腰上的伤口,在林歇耳边冷静道:“你要是敢在这里脱,以后就都不用穿衣服了。”
林歇将脸埋到了夏衍的颈窝,她咬着自己的唇,喉间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吟,也不知道是被夏衍的手给弄疼了,还是因为夏衍的威胁爽到了。
过了好半响,林歇才冷静下来,抬起头说了句:“你也不怕我刚刚把你砍了。”
夏衍把林歇从自己身上撕下来,一边看林歇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口,一边说:“我在战场上杀过头了也会这样,憋闷的难受。遇到你之前我都能忍着,遇到你之后我就会想,如果你在,让我用力抱一抱,亲一亲,我一定就不会忍得这么难受了。”
林歇轻笑出声。
夏衍从林歇身上找出了长夜军人手必备的伤药出来,替她上药止血。
等弄得差不多了,那边围观了大半天的长夜军们才朝着林歇这边喊道——
“回去了!”
夏衍带着林歇过去。
长夜军一个个都是看惯了床笫之事的,刚刚看到林歇和夏衍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也没什么感觉,最多就是加深了一下自家白菜早已被拱的印象。
连曾经有过的愤懑都掀不起来。
有个长夜军对夏衍说道:“待会我们分开走。”
夏衍没有异议,林歇是未央的事情还是个秘密,他没理由在不知情的人面前表现出和未央的亲昵。
各自上马后,林歇扣上面具戴上手套,才走出几步,就听到了坠在马后的动静,开口骂了一句:“你们这是生怕旁人不畏惧你们怎么的?”
长夜军居然用绳子把一颗颗人头吊到了马后面。
“说的好像不这么做别人就不会怕我们似的。”有人顶嘴。
“我们总得带些什么回去交差吧,尸体多沉啊,人头也不好抱在手里,吊马后面正好。”也有据理力争的。
“好啦好啦,回去了回去了。”还有人在那和稀泥。
一群人莫名欢快地回了营地,马后吊着一颗颗人头,叫营地守卫巡逻的士兵见了,一个个都白了脸,还有的直接吐去了。
林歇深觉自己这群恶趣味的前辈们没救了。
他们一路打马至皇帐前,因为这次的事件,皇帐之内灯火通明,皇帐内外都聚集了王公大臣们。他们看到长夜军和坠在马后的人头,又是一阵惊吓加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