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夏沉默了好久:“说实话,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但我在你身上得不到什么,没有骗你的地方。”
白夏抿起淡笑。
“你刚刚往门口走,要出去?”
“我去买点眼药水。”
“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用眼过度,有点不舒服。”
迟敬州起身:“走吧,我陪你去。”
白夏没拒绝,两个人慢悠悠走出养老院。
从药店散步回来后,天色已经暗下来。白夏停在路灯下:“谢谢迟总,我晚上还有工作,就不陪你了。”
迟敬州手插裤兜,看她道:“有麻烦找我,如果不是大麻烦的话。”
白夏一笑。
他拿出手机:“我扫你还是你扫我。”
白夏微微一怔,打开手机调出自己的二维码。
两人互相添加了好友,她按灭手机屏幕的光。
“有条件最好换一个手机。”迟敬州看了眼她手上最新款的苹果手机,“不出意外的话,你手机里装了定位追踪。”
白夏怔怔地望着迟敬州,他眼里始终带着温和的笑,走进停车场去取车。
白夏陪他走到停车场,他停下:“上楼去吧。”
她点了下头,转身时,忽然听到身后的声音:“迟敬州,我名字。”
“我知道,你去年说过。”
“隔一年你还能记住?”
“嗯,你人和名字都给我很深的印象。”
他笑了笑:“我还没介绍完自己,迟敬州,27岁,我父亲白手起家,小时候并不富裕,我是英俊多金这类人里少有的能吃苦耐劳的人。”
白夏扑哧笑出声。
他望着她:“我单身。”
没等白夏反应,他已经上了车子。
回到房间,奶奶已经睡着了,白夏打开从寝室带过来的台灯,忙起工作。
周家。
周彻洗漱完坐在阳台,盛夏空气里的热浪拂在脸上,佣人照例像往常一样给他端来红酒,帮他倒上。
这两个多月里,他染上酒瘾了。虽然每次都喝得很少。
他端起高脚杯浅抿了一口,拿出手机,像前几天一样调出白夏每天的定位。
从三天前他就知道她去做兼职了,林诚也查到了白夏兼职的地方,她按任务拿钱,校对完一本200P的书也才一百块钱。他划开白夏今天到过的地方,望见一家药店时忽然怔住。
他打电话给林诚:“白夏生病了?”
“这个我不清楚,我明天让人查一下。”
周彻挂了电话,放下高脚杯起身俯瞰这片山。茂密的树林外一望无际,这里离城市的繁华太远,离白夏更远。
他手指敲击在栏杆上,听着隔壁房间里CC不安分的汪汪声,终于还是忍不住冲下楼。
他从车库开出车子,司机听到声音忙走过来:“周先生,我来帮您开。”
“我自己来。”
车子驶向大门,他望见睡袍衣袖忽然顿了下,他就穿着这样找过去?这样的衣衫不整一看就是急冲冲去找她,她该很得意吧。
周彻回到房间换成衬衫和短裤出来,短裤只到他膝盖处,衬衫带着时尚感的暗纹印花,他整个人少了商务的严肃,年轻英俊。CC从房间里跑到他身边汪汪直叫,他想了下,弯腰把狗抱在怀里。
CC这下叫得更大声了,虽然一人一狗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久,但CC好像对他从没有过好脸色。怀里的狗狗折腾得他有点不耐烦:“别叫,再叫明天不喂你东西吃。”
CC还在汪汪叫。
他将狗放在车子后排,开车驶出山间公路。感觉到手臂有些痒,他有点嫌弃地拿纸巾擦了擦身上和手臂,的确擦下来几根狗毛。
CC在后排跳来跳去,汪汪的叫声也快吵破周彻的耳膜。
他只能降下些车窗,提快了速度驶向养老院。
到了地方,他拨通白夏的手机号。
台灯下,白夏听到铃声忙按下挂断。她小心地看了眼奶奶,幸好奶奶没被吵醒。
周彻的电话又再次拨了过来,她沉默好久,走到走廊外接听。
她没开口,那头顿了片刻,有两声汪汪的狗叫声。
他说:“出来,我在养老院门口。”
“有事吗?”
“周太太不应该回周家?”
“我是假的,而且你现在应该没有能用得到我的地方了吧。”望着楼下四方的花园和远处城市的大厦高楼,白夏手握在栏杆上,她用尽力气扣住栏杆,终于说出,“你挑个时间,我们去离婚。”
“我不离。”
“为什么?”
她听到他的呼吸声,好久后,他说:“三年还没到,你现在离开我,拿不到剩下的四十万。”
她失笑:“嗯,是啊,那我就不要了。”
周彻怔住,他不料白夏会这样坚决。
他心里升起一股烦躁,CC在车厢里不停叫唤,他说不清心里那种感受,就算要离婚,也该是他先说出口,她凭什么?而且,他现在不想放走她。
“出来,不出来,我就进去找你,把奶奶带回周家。”
白夏沉默着挂了电话,回到屋里坐了好一会儿,知道这是迟敬州的地盘她的确放松了不少,但现在周彻就在楼下,她很清楚他的性格,他说到做到。望着桌面厚厚的稿子,她一摞一摞放进背包里,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
周彻的车就停在门外不远处,她上了车,沉默地没有说话。
CC兴奋地跃到了她怀里。
白夏不知道CC也在车上,吓了一跳,忙抱紧CC,CC开心地狂舔她脸颊。
周彻这才在她脸上看见一丝笑,他说不出心底的情愫,好像在她笑起来时,他心底所有的阴霾便可以轻易驱散。
他开着车,但是余光都在打量她,她身体似乎没有什么不舒服,他稍微放下心。她一直抱着CC,能看出来她对这只白绒绒的小狗是很有感情的,他今天带上CC看来带对了。
车子驶向周家。
周彻下车后亲自过来帮她打开车门:“下来。”
白夏抱着CC下了车,发觉CC重了不少,也胖了一些。就算她不在周家,佣人也能将CC照顾得很好。
沈萍和小顾听到动静也都出来迎接她,小顾笑得很开心:“太太,你回来了!”
白夏微微一笑,她们问她吃不吃宵夜,周彻替她回答说不用。她沉默地上了楼,却停在楼梯口。
她望着周彻:“我回来了,说吧,你有事吗?”
“我不管你白天在做什么,但是周太太不能夜不归宿。”
白夏沉默好久后问:“你什么时候肯放我离婚?”
这两个字让周彻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心又恼怒起来。
他沉着那口气:“等我愿意那天。”
“我不想跟你睡一间房。”
周彻深深凝望白夏好久。
他算是默认下来,白夏回了从前那间房。
她拿出稿子放在桌面上,没有睡意,握着红笔在校对。她连标点符号都必须要看仔细,久了之后眼睛便又干涩起来,她揉了揉眼睛,起身去找背包里的眼药水,但没翻到。
她刚刚明明带在了包里,最大的可能就是遗落在了车上。
白夏打开门,周彻恰走到她门口。
他手上拿着司机刚刚停车时在脚垫上发现的眼药水。
白夏从他手上拿过,没有说谢谢,沉默地要关门。
他的手拦在了门口:“我给你请医生。”
“用不着。”
周彻透过门缝望见书桌上那一摞摞稿子:“我给你一份工作,在家里为我做晚饭,一道菜一万块,一顿饭……”
“呵。”白夏轻笑出声,“你从前说过啊,我做出来的东西味道很一般。而且太贵了,我受不起,你请私厨吧。”
她砰一声将门关上。
周彻在门后恼羞成怒,他都屈尊把她请回来了,她还不踩这个台阶下?
第二天,白夏白天出门去做兼职,晚上回了养老院。
周彻打去电话:“司机等在门口,你回家来。白夏,你知道我的脾气。”
回到周家,白夏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第二天,她没有去兼职的公司,将手机放在周家,去了金恒信托。
她的旧手机放在了宿舍里,寝室楼在暑假里上了锁,她没办法换回旧手机,再买新的也觉得浪费钱。
出租车停在一栋大厦楼下,她按网上找到的地址走进大厅,询问前台。
“你好,帮我预约一下你们的大客户经理,一定要是接纳最大客户的经理。”
前台小姐问她:“您是找我们宋总吗?我们宋总就只负责大客户。”
“是的,麻烦你帮我预约一下宋总。”
前台打到助理室,了解后回复白夏:“宋总出国了,等他回国我联系您,麻烦女士您留个联系方式给我。”
白夏一边说出自己的手机号,一边问:“不如这样吧,你把宋总的手机号告诉我,我有事情想当面咨询他。”
“不好意思女士,这个不太方便,宋总有过叮嘱,我们只走正常拜访程序。按照我这边的登记,您差不多在十二月才能预约上宋总。”
白夏微怔:“这么久?能早点吗!”
“抱歉女士,即便是有名望的大家族也是需要按流程预约的哦。您说下您办理什么业务,我帮您登记。”
“遗产分配咨询。”
白夏只能离开了信托公司。
她今天来其实是想认识到帮周彻管理这笔遗产的人,她想联系上对方,当着这个宋总的面提这段婚姻。只有这样,周彻也许才肯答应离婚。
说到底,她还处在弱势,当一个人没有权势也没有钱的时候,也许只剩下威胁吓唬这条路可以走了。
她和周彻就这样冷冰冰地过着,很少跟他说话,有时候连饭都不想跟他一起吃。
周彻没再带她参加过什么活动,在她不想说话时,偶尔会讽刺她,但没换来回应后便也不再开口。
这样的日子对周彻来说是种煎熬。
他硬生生忍到白夏开学,在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她后终于憋不住,坐在办公室里将安惠拟出的文件扔到地上。
“我说附加方案这么写了吗?我说过给他们的剩余空间是3%了吗?这点问题也处理不好。拿走重做,让数据小组加班,我对这个方案、这组数据十分不满意!”
安惠捡起文件忙出门重新安排工作。
林诚道:“周先生,我觉得您情绪不对。”
周彻沉默。
林诚道:“方便的话,我希望您跟我说一下。”
周彻好久才说:“白夏要跟我离婚。”
林诚愣住,倒不是因为这句话而发愣,而是他听到周彻声音里委屈的情绪。眼前的老板就像一个懵懂的孩子,仿佛因为心爱的玩具即将被抢走而暴躁不安。
林诚毕竟比周彻有恋爱经验,问他:“周先生,我爸是周总的秘书,跟周总一同在飞机上坠海失事,我跟您从小一同长大,虽然在国外的几年我们两个不在一块,但工作之外,我觉得我可以是您的朋友。”他说,“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对太太动真感情了?”
周彻一瞬间像被戳到痛处的刺猬,浑身带着尖锐:“我对她动感情?告诉你,长得比白夏漂亮的女人多的是,我只是想不通她一个什么资本都没有的人有什么资格跟我提离婚!”
“周先生,你想太太吗?”
周彻一顿:“有时候会想,但我很明白那是因为我厌恶她。”
“你厌恶她什么?”
“我厌恶她对我不耐烦,拿感情欺骗我,也厌恶她不顾我的感受跟我提离婚。”
林诚道:“你说,她拿感情欺骗你。周先生,她先动情了,但为什么最后又欺骗你呢?”
周彻失语,张了张唇却没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是啊,白夏先对他动情了,在他说喜欢她时,她是不相信的。后来,在她喜欢上他时,他也只是单纯地想要睡到她。再后来,在她说“我爱你”时,他也还是纯粹地抱着目的在对她好。是他在她爱上他时没有珍惜,可是,他做错什么了?他给她钱,给她房子,给她世界上没几个女人能戴得起的名贵首饰,她回报了他什么?
欺骗,算计,逃离。
林诚离开了办公室,留给他自己思考的空间。
周彻想了好久,正午的烈日渐渐变成夕阳,落地窗外洒进最后一丝余晖,他望着消失的那道光芒,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
他动了真感情吗?
曾经和令蓝在一起时,他没觉得女人有白夏这么麻烦这么有趣,令蓝就像一尊瓷器,事事依从他,虽然美,但带着恶性目的,且没有灵魂。白夏是生着刺的白玫瑰,她青春娇艳,沾着雨露,纯洁中又带着诱-惑。他几次想摘,却怕她会不愿意。
他现在回想起来,似乎白夏每一次的开心都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满足了心愿。她会望着他傻笑,会对着天上的假星星笑弯眼睛,会要他抱抱要他背她,一个公主抱就能让她那样开心,甚至比得到一套房产更喜悦。
他喜欢她做的菜,现在想想,那个时候他吃到她做的饭菜时心里是得意的,他这个圈子里,有哪家太太舍得下厨房?他喜欢听她讲话,喜欢和她散步,喜欢夜里睡觉时她黏过来抱着他,喜欢软绵绵的人蹭到他怀里。他现在才明白,周家的大宅子里有她和CC才有家的温馨。
他这是动真感情吗?
周彻不确定,虽然他的父母感情很深,但他觉得自己不会遇到那样的感情,在这个世界上,他有钱就能拥有一切。
他独自一个人坐着想了好久,迟钝地拿起座机想拨通人事部的电话,问下心理疏导什么叫做动感情。但他迟迟没有按下号码,最终还是放下了座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