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年对他的严格教育,好像都喂了狗。
那一天,他站在他的书房里,长手长脚,没了平日好好学生那张面具,看着十足一个混账东西。
眼神也冷冰冰的。
对他们说的那些浑不在意,对他们要遵循的那一套也不屑一顾。
直到今天,边原都在想,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也许是盛怒之下那一巴掌吧?
再之后矛盾便大得无法弥合了,争吵激化矛盾,相互拒绝沟通,于是便往各自的极端走去。
他想着,也给边斜倒了杯茶放着。
可能他算不上一位好父亲,大半精力并没有用在家庭里,所以知道问题在哪里时都晚了。但官场上那一点智慧挪出来,其实足够料理眼前这臭小子了。
于是他放下茶壶,淡淡道:“你喜欢程白?”
程白……
这瞬间边斜以为自己是幻听。
这名字竟然从他家老头子的嘴里说出来!
浑身汗毛登时倒竖,他眼皮一跳,瞳孔剧缩,连带着端茶杯的手都抖了一下。
边原却平平地对他一笑,安抚似的,从容不迫:“别紧张,只是最近清闲下来,难得上了上网,看了点消息罢了。我对你的秉性算不上最了解,但多少能猜着一些。黄鼠狼给鸡拜年,通常不会安什么好心。这姑娘早两年我就听说过了,倒没想到你眼光这么高,竟然挑着她。”
还不知道谁他妈不安好心呢。
只是边原这话也着实令他意外。
边斜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你早两年听说过她?”
边原喝了口茶,才道:“她打过个行政诉讼,帮三十多个拆迁户告政府违法,把一个本来要调任到我下面的区长搞下台双规了,所以有点印象。律师这圈子,敢打行政的都是狠角色。最后打赢了还安然无恙的更是狠角色里的狠角色。人家比你争气多了,我只怕你配不上。”
“……”
边斜定定看着他很久,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思量他这一句话更深层次的含义,然后目光变得古怪起来。
“你的意思是,不反对?”
到底是后来跟家人的关系变得缓和了,还是更会在书里隐藏自己了,这一点除了那位大作家自己,其他人恐怕是不得而知了。
程白把书放回书架上,伸了个懒腰。
放在她身后那写字桌上的手机已经被调成了静音,但8点过后那屏幕就没按下去过,各种群发的私聊的拜年短信和红包不断轰炸而来,只是她都懒得去看上一眼。
直到一个电话忽然打了进来。
她转身时正好看到那备注。
你边。
犹记得这备注还是边斜自己厚脸皮改的。
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程白其实有点意外,她拿起手机接了起来,笑了一声:“我边,有事?”
“……”
电话那头的边斜顿时忘了自己原本想要说什么,站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书桌上那一张新年贺卡,第一次觉得程白在电话里的声音有别样的温度,烫得心都跟着烧起来。
怔了半晌,又觉得自己傻。
他也没说话,握着手机就笑出声来。
程白简直莫名其妙:“大过年的你是不是有毛病?”
那头的边斜还在笑。
程白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看边斜的书猜测这人家庭可能没那么幸福,根本都是扯淡,心理学可能一点也不靠谱。
就这人的德性,完全不像啊!
边斜的声音温温的,终于开了口:“没,就是有点高兴,也不知道找谁说,所以给你打个电话。”
不知道找谁说……
程白张了张嘴,但终究还是沉默。
听筒里只有电流的声音,显得无比静寂。
过了很久,边斜才问她:“在干什么?”
程白靠在窗沿上,看着窗外。
这时间与往年一样。
一辆车从远处开来,停在了弄堂口。
程白忽然就笑了笑:“现在在跟你打电话,刚才在看你写的书,不过马上要去蹭年夜饭了。”
她话音刚落,外头声音就响了起来。
是尚菲那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朝她大喊,嗓门儿跟个大喇叭似的:“程儿,接你来啦!”
第92章 劲爆初一
“是尚法官的声音吗?”
“是啊, 接我来了。先挂了,有空再聊?”
“啊,好。”
“嘟嘟嘟嘟……”
说挂就挂, 干净利落,好像半点都没有再多说两句的意思。
边斜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一条最近通话记录,沉默了好半晌, 终于还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啊……
像程白这样的女人, 以前到底是怎么找到的男朋友啊!
无奈地一笑,可轻叹之余, 却忍不住想起刚才听见的那几个字眼。
她居然真的看了他的书。
按理说该有点高兴的, 可现在他放下手机, 重新坐到书桌前面, 看着那翻开的笔记本电脑, 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蹭年夜饭……
在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里, 户户张灯结彩, 家家喜度除夕, 程白却能跟没事儿人似的,说出一个“蹭”字来。
稀松平常, 甚至还带了一点笑意。
那是他在意的程白啊。
边斜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并不是什么矫情的人, 就像明知道程白是什么情况,也并没有说自己春节就要留在上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
他认为, 以她的性情,也并不希望谁在这种时候去打扰她,更不需要谁的可怜和同情。
可这才离开多久?
他竟然就生出了几分后悔。
心里有隐隐的烦躁, 他皱眉端起一旁的水杯喝了口茶,另只手随意点了点鼠标。
电脑里还是工作室整理的资料。
都是公益诉讼与程白相关。
这段时间他都在看这部分资料,甚至还把这些东西带回了家。
毕竟距离上本书出版已经过去有一段时间。
是真的该写新书了。
边斜最近几年基本是一年两本的出书速度,这样既能有一定的时间休息构思,也能让作品保质保量完成,稳定扩大读者群体,也保持住自己的热度。
平时他虽然懒怠,但对待职业却是绝对严苛。
最开始他跟周异说想写一个律政故事,其实没有开玩笑;在天志,在程白身边待了一段时间,以他的观察力和共情力,自然也不会没有想法;更别说近段时间还来了半个同行跟他抢饭碗,抢程白……
只是人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什么都不对劲,更仿佛这世上什么都在跟自己作对。边斜没想到自己只是随便动了动鼠标,屏幕上的界面一阵闪动,竟然见了鬼似的切换到了一篇访谈上。
是方让和程白那个访谈。
最末尾方让那一句“可能会直接选择跟对方结婚”直接就跳进了他眼里!
“结你妹!”
尽管上一次的情绪都被程白那张贺卡给安抚了回来,可再一次看见这句话,边斜心里面还是炸了锅,一团火熊熊燃烧了起来。简直是恨不能穿到当年采访现场去,拽起对方来,让对方再敢这么说一句试试。
“这才是心腹大患啊……”
聪明的女人搞定男人,而聪明的男人……
大作家冷静下来仔细地思考了一遍,确定了答案——
也要搞定男人!
他抓起手机来,在大脑里飞快地过滤了一下自己的社交人脉,又想起自己上次问过周异但周异说自己并不认识这人,于是脑筋一转,一下就想到了一个绝对靠谱的人。
手机一拿,键入一个“詹”字。
微信通讯录上詹培恒的名片一下就跳了出来,边斜直接就编辑了几条消息发出去。
今天这么特殊的日子,詹培恒应该也回国了,说不准正在跟家里人吃团年饭,可能并不会第一时间看见消息,所以回复不会那么快。
所以发完消息等了一会儿没看见回复后,他也不着急。
从跟詹培恒的聊天界面退出来,边斜顺便看了看其他的消息。
未读消息早就挤爆了。
一大堆来自同行、来自合作方的拜年短信和红包,他草草扫了一眼内容都懒得去领,只在瞥见工作室那个群时嘴角一抽。
因为群名赫然是——
今天边神脱单了吗?
里面一帮牲口艾特他出来发红包,还起哄说他今年不发红包明年讨不到老婆。
边斜气笑了:“当老子是那种迷信的傻逼吗?”
真是!
然后手指轻轻一动,一脸高冷地点了十个满额红包扔出去。
叼叼叼:!!!!
徐杰:边神威武霸气明年脱单!
蒋铭:边神威武霸气明年脱单+1
世界第一策划:边神威武霸气明年脱单+2
粉红头花的萌娘:边神大气,什么明年,明天就脱单了!!!
……
红包就是一切,红包令人跪舔,红包令人丧失尊严。
边斜红包一散出去之后,刷拉拉都是红包被领取的消息以及工作室里所有人领完红包之后毫无廉耻的各色彩虹屁。
他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妈的,是他平时工资没给这帮人发够吗?看看这哪里是个工作室的群,不知道的怕还以为是丐帮开的分公司!
只不过盯着群消息界面看了一会儿之后,边斜忽然发现,这种是人是鬼都要出来说句话热闹热闹的时候,周异竟然没有出现。
再一翻红包领取记录,也没他影子。
他顿时觉得有些奇怪,翻到周异微信就发过去一个“?”,半晌也没人回。
“大过年闹失踪?”心里犯了嘀咕,边斜想想今年过年也没给这位合作多年的合伙人拜个年,干脆一个电话打了过去,这一回对方倒是接起来了,他于是直接问,“忙什么呢,消息都没时间看?”
周异握着手机,坐在楼下一张宽大的沙发里,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边斜的声音,目光却落在左边那个小角落。
这里是一家高档别墅餐厅。楼上摆宴,楼下则提供单独的酒水,以供楼上的客人们避开席上的吵闹下来聊天。
当然,也十分适合情侣约会。
或者说,十分适合勾搭。
此刻那小角落里,就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正在说话。
男生看着很年轻,才二十岁出头的模样。
周异目测,说不准还没从学校毕业。
样貌清秀,双目澄澈,是那种乖学生,言谈之间话不多,神态中透出十分的腼腆,像是不大放得开。
但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女人就不一样了。
烫得精致至极的大波浪长卷发一半搭在起伏的胸前,一半垂落在挺直的后背,一部分露在外面的雪肤在昏黄的灯光下面上了一层蜜似的诱人,更别提那一身浑然天成的妩媚。
不是程白那位好友魏了了又是谁?
在周异盯着她看的时候,她还没有半点察觉,只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凝望着眼前的小鲜肉,貌似随意地将一缕垂落的发拂到耳后,然后手肘支在桌上,轻轻托腮,眨了眨眼:“所以你都二十一了,还没谈过女朋友吗?”
“是……”
魏了了这一张脸实在是有点勾魂摄魄了,以至于他连话都不大会说了,脸更是通红。
“一直都专注学业,也不大空得出时间。”
魏了了听着便略略一挑眉,“哦”了一声,唇边的笑意就没降下来过:“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呀?”
……
那头肆无忌惮的“勾搭”还在继续,周异估摸着今晚就要多一个“失足少年”了。
但好像也跟自己没关系。
毕竟他们除了程白和法学院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交集了。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安静地喝了一口酒,只觉得太阳穴已经有些隐隐发紧,然后压低了嗓音回答那头的边斜:“没忙什么,刚喝完一轮出来,刚找了个地方透口气,还没来得及看消息。”
那头的边斜皱了眉:“可别又喝多了。”
周异靠进沙发里,压了压自己太阳穴,低笑:“不至于。”
第二天一早,程白是从尚菲的床上醒来的。
这些年好像都习惯了。
在北京过年的话,就自己一个人待着,睡不着觉就忙工作,或者开瓶红酒,喝到能睡着;回上海过年的话,那肯定就在尚菲家里,刚开始还不习惯,后来干脆连家都不用回,直接跟尚菲一个被窝睡到大年初一。
睁开眼时外头天早就亮了。
尚菲原本留着的那一头利落短发,经过一夜的酣睡之后早乱得跟鸡窝似的,还卡在她颈窝里;她整个人更是跟八爪鱼似的把她搂着,活像是抱着个大抱枕。
程白觉得自己要再不醒可能就要被谋杀了。
昨晚跟尚伯父尚伯母聊了很多,不知不觉也喝了不少,一大早醒来她脑袋还有些糊涂,费了点力气才把尚菲的手脚扒开,从床上起来,穿着与自己风格极其不符合的粉红hellokitty睡衣去洗漱。
然而她才把牙刷放嘴里,卧室里就传来一声惊天嚎叫——
“卧槽!!!”
程白觉得有些头痛,探出头去果然看见尚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两只熊猫眼瞪得老圆,正看着手机,那表情俨然是天崩地裂,火星撞了地球。
她皱了眉:“怎么了?”
尚菲完全是连滚带爬地拿着手机冲到她面前,吓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程白心说自己大场面见多了,天塌下来都未必眨眨眼,更别说这种糟糕的刚起床的时刻,所以只漫不经心地一眼扫过去。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