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主任,这事不用找张副县长,我知道。那个工程师不就是臭老九陈立东吗?秋收前的动员大会咱们还把他们那拨人拉出来批过呢!”李卫红笑嘻嘻地回答他。
一听这话范武斗呆了,转头去看王国栋,王国栋也无语至极,他冲范武斗伸出俩大拇哥比了比,行!范主任你够牛的!
范武斗看懂了王国栋那俩大拇哥的意思,他冷哼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在嘲笑我!批|斗他咋了?现在我要他来干活,他照样得来!”
王国栋看他那牛逼哄哄的样子又朝他拱拱手:“您行,您继续!”
范武斗转过来不自在的咳了一声问李卫红:“那他人呢?还在礼堂工地上?”
李卫红欢脱的几步跑过来乐颠颠地说:“范主任您忘啦?咱们举行过秋收动员批|斗大会后,不是把他们那群坏分子全塞回韩家集的牛棚里去了吗?”
这结果饶是范武斗也觉着一言难尽,命令李卫红开着县里唯一的一辆吉普车送他去韩家集,他要去三顾茅庐请陈立东出山。
路上李卫红趁机给他俩介绍了一下这陈立东的背景,这人原来是海市人,几年前才被下放到安平县来的。
据说他十几岁就前往英国留学,新中国成立后才回来,还担任过海市一所大学的教授职位。
因了他的海外留学背景和家庭资产,运动一开始他就被打成了臭老九,妻子也和他离婚了,三个孩子全主动和他划清了界限。
李卫红喋喋不休了一阵后鬼鬼祟祟对着他俩道:“我觉得他媳妇根本和他就是假离婚!”
范武斗闻言大感兴趣,把头凑过去悄咪咪地问李卫红:“你咋知道?”
“陈立东他经常能收到海市寄来的包裹什么的。”李卫红看范武斗感兴趣,更来劲了,脸上的表情也显得猥琐了:“他们的信件包裹不都得检查了才能发放给他们吗?我注意了,他的包裹里有手织的毛衣围巾手套什么的。”
“切~~!”范武斗撇撇嘴:“就不兴是他妈给他织好寄来的?”
“哎呦范主任,他妈能随包裹给他写那样的信?”李卫红扭曲了五官道:“虽然一句情话没说,但那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什么味!那信绝不是他妈写的。”
“啥味?”范武斗伸手给他后脑勺上来了一下:“你小子说清楚啊?到底透着啥味儿?”
李卫红转过脸来挤眉弄眼道:“就是~~嗨呀,我形容不出来。”
王国栋看着李卫红越发猥琐的表情不由得插嘴道:“爱情的酸臭味?”
“嘿!”李卫红腾出一只手来大力拍打王国栋的肩膀:“对!还是你说得好!就是爱情的酸臭味!”
第42章 工程师陈立东
等到在韩家集的饲养棚里见到正往外铲猪屎的陈立东时, 王国栋已经彻底无语了。
他上去一把抢过来陈立东手里握着的粪叉子丢到一边,紧紧握住他的双手使劲摇晃着开口了:“这位就是陈工程师吧?您好您好!”
被他这热情劲弄懵了得陈立东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迟迟疑疑地开口问道:“你是?”
“陈工程师您好,我是小王庄的王国栋, 您可能不认识我,但您一定认识范主任。”王国栋说完扭过头去对着范武斗示意了一下。
陈立东一看范武斗,立刻反射性地立正站好,嘴里说道:“随时接受革命小将的监督。”
陈立东立正站好的姿态,打满补丁的旧中山装,沾满猪屎露出了脚趾的解放鞋,被医用胶布缠住的眼镜腿, 满手的老茧和满面的沧桑。
这狼狈的形象比个当地的老农都还多有不如,但是这些统统都掩不住他一身的风华,他站在那儿, 自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
看着这样的陈立东,王国栋脑海里浮现一句话“腹有诗书气自华”。
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些人, 不用凭借外在的财富地位和衣装打扮来妆点自己, 凭着一身的气度就能折服人, 眼前的陈立东就是这样的人。
这样一个解放前就去留洋的人才,大学里的教授,没有风度翩翩地待在满是书香的校园里给学生们上课, 而是站在臭烘烘的猪圈里给猪铲屎。
这该死的世道,乾坤颠倒阴阳错乱,看把好好的一个人折磨成了什么样子?
王国栋心里一酸, 眼泪差点掉了下来,他满腔的愤懑无处发泄,只得狠狠地瞪了一眼范武斗。
范武斗被他瞪得莫名其妙,上前一步对着陈立东道:“你别干这活了,革委会有新的任务派给你。”
陈立东又挺了挺背道:“愿意为革命事业添砖加瓦。”
王国栋扶着他出了猪圈温声道:“陈工程师,您收拾一下东西跟我去红星公社吧,我们要建礼堂,需要您的专业指导,未来两三年您可能都得在工地上奔波了。”
陈立东听了他的话并不多言,只按套路回道:“多谢组织给我立功的机会。”
范武斗赶紧道:“那你赶紧去收拾,以后你就归王特派员领导了。”
陈立东转身回棚屋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王国栋环顾这个饲养棚。
韩家集所在的解放公社是离县城最近的一个大公社,饲养棚里牲口也多,七八头牛,十来头毛驴,还有两头大青骡。
在院子里铲屎铡草的几个人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王国栋把范武斗拉到了一边小声问道:“范主任,这些人都是下放过来的?”
“对啊,不是臭老九,就是资富反坏,反正都是一些坏分子。”范武斗鼻子朝天拿下巴点了点那群人:“以前可都是人上人咧,现在倒霉了。”
王国栋压低了声音对着范武斗小声说:“范主任,我敬佩您的为人,也敬佩您祖上的事迹,我把您当自己亲人,给您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您听不听?”
“你说。”范武斗见王国栋这么郑重其事,不由得也整肃了脸上的神色。
“这群人,只要他们不乱跑,不传递什么消息。您能对他们好些,就对他们好些吧!”王国栋一边说一边抓住了范武斗的手腕:“这世道不会一直这样下去,风水还轮流转呢!今天您善待了他们,来日他们翻了身,不求他们报答您,最起码不会报复您。”
说完了这话王国栋盯着范武斗的眼睛道:“我把您当自己人给您提个醒,您别不当一回事。”
范武斗看了王国栋这神色,狐疑地问道:“就他们还能有翻身的机会?”
“有,而且不会太久。斗争都是上层的事,咱犯不着掺和进去,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咱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犯不着落井下石。”王国栋对范武斗交代,他是真心想帮范武斗,才对他说这番话的。
多少文|革时期蹦跶地欢快的家伙最后不都倒了霉?坐牢的坐牢,判刑的判刑,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郁郁不得志地过完一生。
范武斗其实并不二,相反他还极聪明,不然怎么能纠集住一帮小将控制了安平县呢?
虽然也有领导们放任的原因,但他能打压下其他派别,只他这一帮人在安平县一支独大,说一不二,范武斗心里还是很有几分成算的。
全国各地的红小兵们都对这些下放人员极尽侮辱之能事,力争从心理到肉体整垮这些人。
范武斗一直对这种行为看不上眼,认为太下作,他对下放人员的批|斗不过是些游街示众,背语录,念忏悔书罢了。
因为他对下放人员的“不作为、太温和”,还经常有其他派别的人跳起来指责他对阶级敌人太过于放纵,范武斗真心觉得这些人是吃饱了闲的没事干才会如此无聊。
王国栋的提议就是好,范武斗暗下决心,他一定要在全县推广这个主席礼堂,力争让所有人都忙起来,动起来,这样就不会有人闲得蛋疼了。
范武斗拍拍王国栋的肩膀:“好兄弟,我知道你是好意。”
他说完扬声喊了解放公社的社长来,让他把这些下放人员一车装了送到红星公社的砖窑工地去。
让这些犯了错误的落后分子在工地上好好劳动,发扬自己的长处为革命事业舔砖加瓦,争取早日回到正确路线上来。
范武斗对王国栋道:“让乔福山老头看着他们。”王国栋懂他的意思,就是让乔福山照顾这些人而已。
在送陈立东去红星公社的路上,王国栋好好地向这位儒雅的工程师阐述了他对于礼堂的规模要求和功能诉求,重点是要防洪防震。
到了地方众人都目瞪口呆,红星公社的砖窑工地上已经大变样了,肩并着肩立起来了五座砖窑,比上辈子乔华杰的砖窑规模大了两倍还多。
工地上到处插满红旗,上书各种富有时代气息的标语“一颗红心向着党,一心只为X主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主席思想万万岁”;“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只要想得到,就能做得到”;“社会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与火箭争速度,和日月比高低”。
整个工地到处人来人往挤挤扛扛,范武斗只看得热血沸腾,连声道好。王国栋也激动得热泪盈眶,压在他头上的大石头,终于有了那么一线松动。
秋收马上结束,乔福山是一刻也等不及了,四口砖窑同时开火,试烧的第一窑砖完美出窑后,陈立东的设计图也出炉了。
红星公社所在地的乔家集是第一个开工的工地,范武斗拍板定了国庆节当天举行奠基仪式。王国栋提前几天给市报的记者打电话,这记者竟然真的来了。
采访了范武斗又参加了奠基仪式后乔福山在红星公社请记者吃饭,席间王国栋趁机向这位小姑娘记者诉苦,购买钢筋建材苦无门路,记者周华悦大包大揽。
她一个认识的世交叔叔正分管市里的钢材厂,让安平县众人不用担心,她来解决这个问题,只要安平县能把这礼堂建出声势来,她还能推荐省报记者来采访。
她这话一出口范武斗和王国栋都喜上眉梢,对着这周华悦劝酒夹菜,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
周华悦回去第二天,市报上果然刊登了安平县红星公社建主席礼堂的消息。
范武斗拿着报纸是连连哀叹,短短一百多字的报道里就只提到了他的名字一次,照片什么的更是一张不见。
气得范武斗是连连抱怨,既然不登我的照片,那你个小丫头片子昨天举个相机左拍右拍个什么劲儿?浪费我的表情!
王国栋对范武斗的哀叹抱怨是一概不理,只专心等着周记者承诺给他的钢筋,就在王国栋等得心火直冒的时候,市里钢材厂的卡车运来了他梦寐以求的建材。
事情一上了正规,只如一驾失控马车般往前疯跑。
范武斗有心做出声势来,令秋收结束后的各公社自带口粮派人到红星公社出工做砖。
又令王国栋在附近几个公社挑选人手,培训社员,组织了好几个建筑队在红星公社全面开工。
赶在过年前,红星公社下辖的十一个生产队总计十八个自然村都建起了‘主席礼堂’。
范武斗终于在新年的钟声中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市报的正版,第一版是国家领导人的新年贺词,第二版就是红星公社的主席礼堂。
除了各个礼堂的照片,礼堂筹备办公室主任范武斗和副主任乔福山的照片也赫然在列,压下了市里领导慰问各单位的新年团拜。
范武斗拿着报纸喜得手舞足蹈,好啊好啊,全红星公社建好了礼堂,他就上了市里的报纸,还是这么大,这么靠前的版面。
整个安平县所有自然村都建好礼堂后呢?别说省里的报纸,人民日报是不是也能想一想?
王国栋站在十余米高的礼堂屋顶上远眺广阔的平原,冬日的平原上干干净净,只有一望无际的冬小麦像绿毯一样铺在大地上。
阡陌纵横的土路把这无边的绿色分割成了块状,稀稀落落的树木点缀其上,灰扑扑又矮又小的土房子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个村落。
耸立在各个村子里的礼堂在周围小土房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巍峨高大。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滔天的黄浪在平原上奔涌,数不清的人畜在洪水里翻腾,洪水奔腾到他脚下的楼房时戛然而止。
他扯开嘴角笑了一下,喃喃地低语:“嘿!你最多不过五六米高,我这三层的楼房看你怎么办!”
第43章 上门说亲
整个红星公社十八个自然村都已经建好了主席礼堂, 按照范武斗和乔福山的计划,第二批就要轮到王国栋所在的朝阳公社了。
家里劳动力多的人家, 已经攒够了工分,赶在年前兑换了砖瓦, 只等过完年就翻盖新房,一时间新年的气氛比往年都要浓烈。
王国梁赶在年前回来了一趟,急急忙忙地在村里高价收购生猪,附近几个生产队交完任务猪后,都选择把预留的年猪卖给他几头,毕竟许多社员表示他们愿意少吃肉多分钱。
弄了一批猪羊鸡的王国梁又匆匆返回了阳城,告诉家里人他过年不回来了, 要好好利用春节走人情关系。
这一日王国栋从窑厂回到家,刚到院子门口就听到郭绒花和王国芝叽叽喳喳在说话。
一听到绒花的声音他就心生欢喜,紧走几步进了院里。
见他回来了, 郭绒花连忙跟他打招呼:“国栋哥你回来了!”打完招呼就看着王国栋笑眯眯地乐呵,大大的杏仁眼被她笑成了一弯月牙, 冬日的暖阳在她身上打了一层柔光, 她的眼睛映着阳光, 仿佛有细碎的星子在眼底闪烁。
看着眼前轻盈盈笑望着自己的郭绒花,王国栋的心里直如一根羽毛轻轻拂过,又麻又痒, 他故作矜持地点头:“嗯,绒花你来啦,来找国芝玩?”
郭绒花呵呵一笑道:“不是专程来找国芝的, 我妈也来了。”
“你妈也来了?是有啥事吗?”王国栋纳闷,平时这两个小丫头常来常往,谁家大人也没跟着,今天郭母也来了,别不是有事吧?
郭绒花拉扯王国芝:“你说,你跟国栋哥说!”
王国栋看着拉拉扯扯的俩人,王国芝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大哥,那个~绒花她妈来咱家,是来给你提亲的。”
王国芝的话如同九天神雷一样在王国栋的耳边炸响,一瞬间心底的喜悦疯狂往上翻涌,直冲的他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