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父是特意邀请儿子来马场的,骑过马后两个人都有些累,他找着无关紧要的话题,想以此作为切入,与这个回来后性情大变的孩子聊聊天。
易寻只说:“没有。”
他走在父亲身边,修长的手伸向棱角分明的下巴,解下头盔的搭扣,把它摘下来。正是那个侧头的瞬间,他的目光扭转过去,定在不远的前方。
易父也跟着看过去,眼底的波纹一动。
“易先生。”牵着马迎面走来的工人恭敬地低头,易父“嗯”了一声,饶有兴趣地瞧着他手里牵着的那只纯白色的小马驹。
好漂亮的马,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肢体健壮不失纤细,品相相当出众,即使还是匹幼马,就已经能隐隐看出未来的潜力。
“这是……”
“噢,这是一位客人刚从英国运回来的小马,寄养在这儿的。”对方尽心地解释,“是匹Thhbred,父母都是还在役期的优秀赛马。”
“确实是匹难得一见的极品马。”易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扭头看看儿子的反应,“你喜欢吗?”
这时,易寻才收回了目光。
“不。”他淡声说。
也许换成两年前的易寻,答案不会是如此,但如今的他,已经不会仅仅为一句“喜欢”,就去承受特意买一匹昂贵的纯血马来养的奢侈。
易父却恍若未闻,接着又问那个工人:“这马是谁的?”
对方愣了愣,低下头,好像在努力思索,但一时都未想起。
“好像是一位……姓什么的先生,送给他女儿的礼物……”
“姓什么?”易父皱眉,接着,他的手臂就被人拉住。
“爸。”易寻对着父亲,坚定地摇了摇头。
易父低头去看搭在臂上的那只手,一时间,恍惚了一下。
接着就听到易寻说:“其实您不用这样的。”
在养马工的不知所措中,少年扶着父亲,撇下他和那匹小马,走远了。
他回味着这段小小的插曲,牵着那小马驹散着步走回新修建的马厩,那里还有另一个工人在那边叮叮当当地敲着,把新做好的名牌挂在马厩前。
“收工,吃晚饭去。”下午的收尾工作完毕,两个人有说有笑地提着工具离开。
留下那匹孤独的小白马,垂着脑袋舔着槽中的幼马草料。
它的新居上悬挂着那只刷了清漆的小木牌,上面用黑色与红色的油漆写着有关于它的种种。
“姓名:银河。”
……
“主人:周可可。”
C
光华集团董事长办公室。
周光耀起身亲自送客人离开的情况并不多见,他陪同人一起走进电梯,从金属门的镜面反光中瞥见那张清俊的脸庞,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想:“冒昧地问一句,易总今年多大?”
“您言重了。”易寻平和地给出了答案,非常年轻,周光耀莫名在心里衡量了一番,好像只比李炎大几岁。
他以为李家那孩子已经足够优秀了。
但平心而论,即使再过几年,李炎也未必能企及面前这位青年才俊的高度。
本来在见识过高程那个一塌糊涂的儿子之后,周光耀还对银盛的现状嗤之以鼻,现在却大大改了观,不得不重视起来。
“希望易总可以明白,我拒绝合作,是因为已经先跟捷迅签了合同,不是针对你个人。”他不无诚恳地道,“说句实话,我非常欣赏你。”
易寻淡淡地道了谢,看得出来这样的恭维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回应仅仅是给人几分薄面。
周光耀的心思略一飘忽,鬼使神差地就想到,要是一开始银盛就是派这位易总来谈合作,而非那位一上来就嚷嚷着要收购公司的小高总。
那么可可现在的男朋友应该不会是捷迅的少爷李炎,说不定有可能是……
周光耀很快被这个念头惊了惊,随即失笑,明明他已经非常满意李家公子当自己的女婿,与捷迅的合作也十分愉快。
看来人都是贪心的,如今他竟然也会想这些八字都不会有一撇的事了。
“周总不用送了。”站在车前,易寻与周光耀作最后的寒暄。
“好,”周光耀微笑着与人握手,“不送了。”
他后退一步,那男人便转身上了车,随着这个动作,远处另一辆车里,女孩从车窗长长地伸出了脑袋,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但是没有。
她来得及看到的,只有一个背影,没入了车内,被扬起的尘嚣带远。
“那边的人,好像是周总。”开车送她来找父亲的司机也正与她看往同样的方向。
周可可匆匆说了个“是”,目光依然追着那辆远去的车,它已化作了视线尽头的一个黑点,消失在地平线后。
她记得刚才那一晃而过的熟悉感,莫名的惆怅,却无从追溯它因何而起。
“许叔,”周可可迷茫地探着脑袋问,“跟爸爸说话的那个人是谁?”
“刚才那位吗……”司机被问住了。
离得那么远根本看不清楚,又只是背影。
他迟疑着道:“应该是周总生意上的朋友吧。”
“噢。”周可可“恍然大悟”。
不算答案的答案。
约等于什么也没说。
司机抬眼从后视镜里看看女孩,轻咳一声:“快坐好小姐,这样危险。”
周可可这才慢慢把脑袋从窗外缩回来。
“嗯……抱歉。”她关上车窗,在一种谜一般的怅然若失中,呆呆地笑了笑。
第56章 番外
-《关于故事开头的种种心怀鬼胎》
A
“我不在乎你是为了什么跟我结婚。”
——那天,易寻是这么对周可可说的。
B
“老周的事, 要处理起来, 还是有些棘手, ”斯文清瘦的中年男人端坐于办公桌后, 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他得罪的是银盛。”
周可可垂下清亮的眸子,小声重复那两个字:“银,盛。”
“银盛资本”这个名字, 从回国以后,她已听了无数遍。
“几年前他们收购光华失败, 就开始筹划着扶植韦恩上位。”作为周光耀近些年来往甚密的合作伙伴,捷迅的李董事长以一种淡淡的口吻陈述着他所知道的事实,看着小姑娘不经世事的稚嫩脸颊, 他多少觉得有些残忍,又不无感慨, “说起来,韦恩在几年前还是个初创小公司而已,现在规模倒是做得比光华还大,银盛那位总裁的手段确实是高。”
“这样。”周可可平静地听着。
她想了想, 问:“哪位总裁?”
她的声音纤细而单薄, 不看她的脸,总会觉得下一句她就会哭,然而那双眼眸抬起来时,里面盛得满满的都是坚毅。
李嘉粲看了她一会儿, 才说:“是个很年轻的人,叫易寻。”
只有那一刹,女孩的反应才有些不一样。
她的一边眉毛不受控制地突了突,细细嫩嫩的手指抬起,按住了那里。
“您刚才说,他叫什么?”
C
银盛的总部门前。
西装革履的律师提着公文包匆匆走来:“对不起周小姐,有事来迟了,先进去吧。”
周可可像是没有听到,眼睛也不看人,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周小姐?”直到律师又叫了一声,她才有了点反应。
“季律师,”她转过头来,“我才应该说对不起。”
周可可咬着唇,说:“我想了想,还是不上去了。”
这位季律师,是负责周光耀案件的第一个律师。
虽然能力并不出众,却是她合作过所有的律师中最尽职的一位。
他轻声关切道:“为什么改变主意?”
“你爸爸的事多半因那位易先生而起,要想从根本上解决,找他是最好的办法。”季律师试图劝说,“今天不见他,明天他又不知道去哪里出差了。”
周可可说:“我知道。”
她表情复杂地笑了笑。
“但是现在去找他,我唯一能做的,好像也就是求求他手下留情。”
不过,生意场上的那些明争暗斗,你死我活,是一个“求”字就可以轻易平息的吗?
“那样不会有任何用处,也没有意义。”周可可仰起头,看向这座高楼的顶端。
阳光刺得痛眼,模糊了人的视线。
少年毕竟只是记忆中的少年,时隔多年了,对他而言,现在的她什么都不是。
“等有了可以和人谈判的砝码,我再来吧。”
D
后来,他们还是见面了。
相遇不在周可可的预料,她那天去马场是为了另一件事的。
但她的出现,在不在易寻的预料,就不得而知。
“周可可。”被易寻叫住的那刻,周可可一度很不知所措,因为,她还没做好与他见面的准备。
所谓能够拿出来与对方谈判的“砝码”,她暂时还并没有拥有。
只能深吸了好大一口气,整理好情绪,才转过身去,就当这是一场普普通通的久别重逢。
“易先生。”四目相对时,周可可本来打算稍稍装作惊讶状。
然而近距离看对方的脸,她完全不需要伪装,就本能地被那张好看得耀眼的面孔惊艳住。
准备好的笑容也没能用上,她的表情呆得可以:“……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男人淡淡地笑了一下。
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这十几年的跨度,比初遇时,她活在世界上的年月还要长。
明明从前那个小不点儿都是叫他“易寻哥哥”的。
周可可不会明白易寻这会儿的心理活动,她只觉得,隔了这么些年,这个男人似乎比从前更加淡漠疏离了。
在被他邀请坐下喝咖啡的那短短一段时间里,她谨慎地找着话题,把握说话分寸,直到他的助理上前来,提醒他该走了的时候,她才纠结起来,是不是就该这样放过机会,装作若无其事地让他这么走了。
她该提一提周光耀的事的。
她又能说些什么呢,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她的父亲?——有点可笑,商业竞争就是那么些事,谁不是在为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但见了这一面,周可可还是想问。
因为他是易寻。
“易……”开口的同一时间,对方也正好看着她,语气认真地叫了她:“周小姐。”
周可可为这个正式的称呼愣了愣:“你先说。”
他没有推辞,接着便说了,只是内容真是令人措手不及,大吃一惊。
他说的是:“可以和我结婚吗?”
E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赛马场的观光台上,周可可怔着整理脑海中跳出的种种疑问。
眼前的男人,面容令人熟悉又陌生,这双眼睛席卷着幽幽的光火,在自窗外投进来的灿烂光线下,消融了颜色,似冰雪般通透。
她想她没有听错。
刚才的他,口中说的那两个字是:结婚。
“为什么?”她问。
易寻凝神注视着她脸上掩饰不住的困惑,薄唇微微一动:“因为需要。”
需要?
稍顿后,他补充了那句话:“你需要我。”
“我知道你爸爸的事,周可可,现在只有我才能帮你。”
那句话,十分直白,直击入她的内心。
周可可起初愣着,慢慢的,那双干净的眼睛沉静下来。
“那么,你又需要什么?”
她直勾勾的目光穿透他微扬的眉梢,试图去解读他的心思,在她的凝视下,他略略沉吟。
“我不喜欢复杂的关系,如果你同意结婚,”他认真地思考完,说的却是这个,“我需要你和现在的男朋友分手。”
“……”周可可眨了眨眼。
她想问的,不是这个。
她想知道的是,他提出结婚的目的是什么。
他可以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但最终,她没有追问,而是告诉了他:“我没有男朋友。”
易寻审视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渐渐变得柔软。
他不去深究。
微微笑着,轻声说道:“那样最好。”
F
季律师双手接过那枚红彤彤的结婚证。
在电话里约见面时,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到这实打实具备了法律意义的证书,还是惊讶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瞪着眼睛问:“周小姐,你在想什么?”
“季律师别担心,”周可可平静地为他的咖啡杯里加了方糖,“我有自己的打算。”
季律师却不得不担心。
他朝她伸手:“婚前协议给我看看。”
协议很短,又轻又薄的两页A4纸便到了头,列出来的条条款款中规中矩,甚至还是有些偏向保护周可可的,难以想象这份不痛不痒的协议是出自易寻的律师团队。
而在下方却清晰地盖着易寻的私人印章,以及他龙飞凤舞的签名。
“季律师,看出问题了吗?”周可可问他。
他翻来覆去半天,才说:“这份协议,对你来说没有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