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以前投资的医院呀,”周可可扶他下车,后退了两步,把头顶上崭新的金色大字指给他看,“他们去年刚搬到这里。”
其实周光耀应该知道的。
这所气派的新院楼,他在动土的时候还来剪过彩,是他自己忘了。
周可可能察觉出周光耀的不适应。
他与外界隔绝了整整两年,外面的种种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个全然陌生而脱节的世界。
不过,她知道他很快会习惯的。
周可可挽着父亲的手走进医院的大门,她带他来这里,是为了做一套详尽的身体检查。
项目有很多,一直安排到了下午,午餐是直接在医院里吃的。
私立医院的餐食十分丰盛,比看守所的大锅饭好了太多,周光耀举着筷子却有种无从下手的失措感,她平静地把排骨和鱼肚肉一一夹到他碗中。
检查的结果出来,周光耀身体的各项指标都比以前要好,连曾经高居不下的血糖血压也降到了正常数值,这也许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因祸得福。
她坐在父亲的身边,认真听完了医生细心的叮咛。
“医生的话记住没有,要好好维持,以后不要再抽烟了哦。”她挽着他的手,出了医院。
时间尚早,她开着车没着急带他回家,经过了从前住过的房子,便拐过去看了一眼。
周可可先前已经来过一次。
荒芜还是荒芜,庭院里杂草丛生,但也许是撤了封条的缘故,倒显得生机勃勃了。
周可可拿出新配的钥匙,打开了那串层层叠叠的锁链,挽着周光耀进去,踏平了路上及膝的草地,将眼前的几根垂落的藤蔓折到一旁。
“我想找人来修一修这里。”周可可四处看了看,说。
她观察着周光耀的表情,又说:“不过如果你不想再住这儿的话,那就把它卖掉,换到别的地方。”
周光耀只是温和地笑:“听可可的。”
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片柔软:“可可觉得怎样好,那就好。”
在这之后,他拍了拍她的肩膀,便向她辞别。
说想去一趟乡下,扫一扫爷爷的墓地。
“现在?”周可可听罢诧异了一下,“这么着急吗?”
周光耀眯着双眼望向了远方:“以后在公司又忙起来,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了。”
“放心吧,去几天就回来。”他道。
周可可思忖了片刻,却不觉得可以完全放心,愣生生地道:“那我陪你去。”
“爸爸又不是小孩子。”头发已见发白的男人笑了起来。
两个人一时陷入了僵持。
与从前的争执不同,他的语调委婉了很多,带着哄劝:“你有你的事,总围着爸爸转,这像什么。”
“送我去车站,好吗?”在女儿的沉默下,周光耀柔声道。
周可可还是听了父亲的话,开着车送他去了。
爷爷故居的小镇离沪市不远,近年通了高铁,每隔半小时就有一趟,她帮他买了票,送他到了车站的入口。
周光耀下车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来。
他俯下身伏到窗前。
“下次回来,我想吃可可做的饼干。”
父亲说出这句话时,周可可一愣。
随即,就用力点起头来:“嗯!”
最终,周可可一个人回了家。
她心中有淡淡的怅然若失,也有百转千回的喜悦,复杂交错,不过,都在走到家门前的那一刻,趋于宁静。
她抬起手去按指纹,门里传来了一阵响动。
有人先她一步扳动了把手。
门开时,易寻就站在面前,对着她微微笑了一下:“回来了。”
周可可仰起脸。
呆了两秒,便跨了进去。
周可可很少把鞋子踢得到处都是的,她习惯把各种东西摆放得井井有致。
可是这次,她很随意地蹬了蹬脚,鞋子掉在了地板上,发出两声闷响。
她伸出了双手,轻轻一攀便挂到了男人的身上,被他抱着,走进了屋子。
“你在等我吗?”周可可勾着易寻的脖子问道。
隔了半秒,她软软地叫了他,“老公。”
第53章 Coco Cool
易寻浸没在这柔软的语调中。
他的脸稍退了一些, 似乎要将她看得更清楚, 脚下的方向顷刻换了,朝着他们身边的那堵白墙。
周可可的平衡感有片刻的遗失, 抓紧他的瞬间,后背便牢牢抵在了墙上。
痴缠,厮磨。
温存在两个人之间早已成了日常的一部分, 回应也是本能, 周可可熟悉了易寻的味道, 却熟悉不了那阵无法抵抗的心醉神迷。
“老公。”身体沿着墙壁滑落, 被他捞起时,她又叫了一遍, 嘴角弯弯地笑。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称呼已经变得如此顺口。
易寻热了牛奶。
他端着杯子回了房间,开了灯,周可可趴在被窝里伸出一只乱蓬蓬的脑袋。
牛奶是温的, 衔在嘴里比他的嘴唇稍烫,让人很舒服的温度。她倚在他怀里惬意而小口地啜饮, 看到窗外暗下来的天色,跟他讲白天陪父亲去医院的事。
被浸润后的嗓音黏糊糊, 软糯糯,带着一股天然的嗲声嗲气。
她自己察觉不到, 不明白怎么说着说着,易寻就要把奶杯从自己手里拿走。
嘴唇下意识跟过去:“还要……”
杯底磕在桌面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还要什么?”易寻明知故问。
同样的词语, 两个人说起来,是截然不同的意思。
他将她唇上的奶沫抹去,久久停留着,拇指在她唇角碾磨,不觉间施加了一点力量。
周可可抓着他的手臂,张着嘴想说什么,明白过来后便立刻噤声了,傍晚的云彩从天边落下,慢慢爬上满了她的脸。
她像只温顺的小猫,最后虚弱地蜷缩成一团睡着。
万籁俱寂,易寻撑在她的身边静静凝视,一会儿摸摸她的头发,一会儿捏捏她耷拉在枕边的手指头。
夜晚并不漫长,他乐此不疲。
次日周可可醒得晚,反手摸索到空空如也的床单,慢慢睁开眼。
她只当易寻已经去了公司,搓了搓脸,从床头把手机拿下来,看完时间,又去翻阅未读消息。
欢呼声一路从房间里飘到了厨房,到了易寻的耳朵里,声音已经削弱了不少,模模糊糊的,一度被锅中的煎培根发出的滋滋声盖过。
他走近时,才听清那欢呼满满兴奋与激动,印象中的周可可还没有过这样放飞的时刻。
推开门时,女孩从床上停下了蹦跳的动作,僵住了。
“你……你在家的吗?”
易寻的唇角积着清浅的微笑,他看着她,不需要回答这种很明显的问题。
周可可愣着,愣着,然后埋下了脸。
被子一头蒙上了脑袋,她钻进去,把自己整个藏了起来。
空气安静了几秒,隔着被子,她听见男人走近的脚步声。
周可可打定了主意死也不会出去。
而他坐在身旁,一只手搭下,声音里带笑:“起来吃早餐。”意志瓦解也就是这么轻易的事。
周可可将被角小心翼翼地掀开一道缝,晶亮的眼睛从缝隙里透出微光,与外面的那双眸子对上视线。
“过来。”易寻张开了双手。
她这才顶着一张熟透了的脸,慢慢钻了出去,躲在他怀里好一阵都抬不起头来。
他摸着她羞赧的脑袋,温柔地问:“刚才发生什么开心的事了吗?”
“嗯。”周可可点着头。
隔了一会儿,她才抵着他的心口蹭了蹭:“回、回信了。”
她摸出手机给他看,博古斯的校长发来了邮件,时间就在昨晚。
喜悦盖过了羞色,没等他看完,她就忍不住在旁笑了起来。
易寻也笑,他当然是为她开心的。
“可可真棒。”他捧起她的脸颊,轻轻地吻了一下。
证书由校长亲笔签了名,从遥远的大洋彼岸寄回来。
收到的那天,袁满正好把婚礼策划案拿过来,给周可可过目。
已经结婚快一年,这个时候要补一个婚礼,周可可起初是有些意外的,其实她倒不是特别在意这个,没想到易寻还会放在心上。
袁满把设计师的几版婚纱手稿拿给她看,顺带笑着说:“易先生好像一直觉得当时领证太匆忙了,很早之前就让我去安排了呢。”
沟通完一些流程上的细节,袁满似不经意般地提起:“对了,还有一件事。”
“李炎先生联系到了我这里,他的女儿上个月出生,请您和易先生一起去喝满月酒。”说这话的时候,袁秘书审慎地观察着周可可的反应。
易寻让她直接来向周可可通知这件事的时候,她心里还琢磨了一阵怎么开口。
女孩倒是应得很自然,稍微愣了一下就笑了起来:“真的吗?好呀。”
袁满好奇地看着周可可。
关于周可可和李炎的乌龙始末,她并不知情,到现在还以为他们是真的在一起过。
她试探着道:“看起来,您很为他开心。”
“当然。”周可可没有想太多,“这是好事。”
女孩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不像是假的,袁满看得微怔,点了点头:“嗯。”
看起来,她是真的不在意了。
袁满欣慰之余,别过脸自言自语地发出感慨:“易先生的良苦用心总算没有白费。”
那声音虽小,周可可却听得分明,她困惑地重复了那个词:“良苦用心?”
“啊……不是不是……”袁满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失了言。
实际上,易寻的心思真的很难让人捉摸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有些事情,是袁满在后来慢慢想明白的。
“易先生。”记得那天,私家侦探发来了李炎和地下女友姿态亲密的照片,是她亲自整理成册,交到易寻的手上。
男人坐在办公桌前沉默地翻看,那时间可谓漫长,不应该的,他平时批阅文件的速度可比这快得多。
她便尝试着去提醒:“您准备把这些寄给周小姐看吗?”
袁满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照片的清晰度十分高,任何人只要一眼就能看出那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易寻却持续沉默。
直到后来,他问了一个问题。
让袁满怔了很久,都没有明白过来的问题。
“她会伤心吗?”
“什么?”袁满被问懵了。
易寻换了一种方式问她:“如果换做是你,收到这种照片,你会伤心吗?”
“我……”袁满不是不懂他的问题是什么意思,而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也就更加揣测不出来,他需要的是什么样的答案。
傻了一会儿,她如实答道:“我想,是女孩子都会的吧。”
“嗯。”易寻点点头。
他平静的眼眸中情绪不明,袁满心里没底,多少有些慌乱,总感觉自己办砸了事。
“有的人还是希望被告知这种事的,但我不确定周小姐是否属于这一种。”
“也可能周小姐早已有所察觉,女生都是敏感的,她只是暂时没有作出反应而已。”
“也许她正等着有人把她从这段不美好的恋爱里面解救出来呢?”
袁满越说越乱,也不知道自己在表达什么。
易寻单手撑着下巴,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半晌,才听到他说了一个字:“好。”
那些照片后来封存进了资料室的某一格抽屉中,没了下文。
易寻让她继续调查着李炎,也只是调查而已。
因为除此之外,他不曾再下达任何指示。
后来再有关于周可可的动静,便已是让她去找律师拟婚前协议了。
袁满为Boss的如愿所偿感到高兴,因为她也曾参与其中,见证过他的这场不露声色的布局。
而他们婚后不久,李炎的婚礼也接踵而至,袁满截下了他发来的请柬交给易寻,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将它撕得粉碎。
当时还并未多想,她以为那不过是出自对李炎的敌意罢了。
然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袁秘书众多的工作清单里多出了一项——联系舆情监测公司,时刻盯着各大社交网络,所有关于李炎婚讯的讨论,必须第一时间删帖。
那些天,袁秘书的精神时刻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半夜醒来时还会从搜索引擎里输入李炎的名字,生怕一个没留意,新的新闻就刷新出来,通过各种途径推送到易太太的手机里。
在不经意间,久远的画面从脑海中浮现,她也想起易寻曾怅然问出的话来。
“她会伤心吗?”
记忆串联到一起,那时的袁满,忽然领悟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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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一段历史早已尘封,袁满本该守口如瓶的。
周可可困惑地看着她,她也呆滞了两秒,脑袋里飞快地思考该怎么遮掩。
袁满起身就去拿包:“不早了,我还要回公司处理点事。”
“袁小姐。”女孩按住了她,把她一把推回到沙发上,吓了她一跳。
“你等一等,”周可可松开手,眉梢都是弯弯的,“我去换个衣服,等我一起走。”
袁满靠着椅背,一时没能起得来,听着周可可拖鞋踢踏的声音,她边跑向衣帽间,边丢下一句:“我想去接易寻。”
顿了一下,她从门后探出脑袋,狡黠的眼神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