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老家我还是偷着回去过几次的。我能不认爹妈,却不能不认老师。”说到这里,秦绮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不少,“我上完初中后,父母就不想供我继续念书了,他们逼我去技校之类的地方学门手艺养活自己。是我当时的班主任黄老师看不下去,说服了他们后又为我出了高中的学费。没有黄老师,我连高中都上不了,更别提大学了。黄老师可以说是我一辈子的恩人。”
吴医生声音柔和地说:“将过往的痛苦倾诉出来有助于你克服过去生活带来的阴影,也许你可以试着跟身边的朋友谈一谈。只有正视问题,才能找到办法解决它们。今天你和我能聊到这些,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当你觉得时机合适的时候,再去与你的男朋友谈谈对婚姻生活的看法。”
秦绮说:“我本来就有这个打算,周末刚约了一位朋友谈心。之后我也会再跟我未婚夫谈谈的。我好不容易才摆脱那群垃圾,总不能让他们继续毁了我之后的人生。”
“谢谢医生,跟你谈过之后我感受好多了。”秦绮优雅地起身,脸上露出了礼节性的笑,“婚期定下来后,我会送请柬过来的。”
吴医生明显有些猝不及防,这还没怎么谈呢,就完事了?
“若是有需要的话,我会再跟您预约的。谢谢您,吴医生。”秦绮告完别后,干脆利落地带上了诊室的门。
望着秦绮离去的背影,吴医生心里默默吐槽道,了解自身心理问题的缘由,知道解决的途径,同时也不缺乏付诸行动的勇气,甚至直接把我这个心理医生想说的话都说完了,那还要我有何用呢?这位实在是不走寻常路。
心理诊所楼外,秦绮脚步轻快地走在路上,这么倾述一番后,她觉得心情好多了,简直无法想像为什么前段时间自己总是怨天怨地的,真是丢死人了。未来的生活如此美好,她为什么要折磨自己呢?
想到这段时间来可能看出来什么所以一直忍让退避的男朋友,秦绮心里格外愧疚,思考着要如何补偿他。
手机铃声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秦绮疑惑地看了眼来电人的名字,然后接起了电话。
“喂,思思姐。”秦绮说,来电人是黄老师的女儿黄思思,年纪比她大三岁。
“秦绮,我爸他……昨天夜里去世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入了秦绮耳中。
秦绮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
…………
秦绮以最快的速度踏上了回老家县城的道路。
回去的交通极不方便。秦绮得先坐飞机到省会,然后坐绿皮火车到县城北边的地级市,最后转乘长途大巴才到达目的地。
师姐黄思思特意开车来长途汽车站接她。
坐上黄思思的车,秦绮连安全带都没系就迫不及待地问:“思思姐,老师是得了什么病?怎么去的这么突然?”
黄思思的声音里满是疲惫:“那天晚上我爸从外边遛弯回来就说感觉身体不舒服,七点多就上床睡觉了。”
“我妈当时没当会事,结果第二天早上叫他起床的时候,却发现他怎么也喊不醒,一摸我爸身子,发现早就凉了。”
“拉到县城的医院……医生说是心脏病突发,夜里人就去了。”黄思思哽咽道。
听到这里,秦绮眼睛有些湿润。
她安慰黄思思:“如果是梦里去的,老师应该没受什么大罪。”
黄思思苦笑了声:“希望吧。我爸上个月还说想去省会参加秋季马拉松……谁想到……”
顿了顿,黄思思接着说:“县里这两天有个考察团过来,宾馆什么的都订满了。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先住我家里吧。”
秦绮说:“给思思姐你添麻烦了。”
犹豫了三秒,黄思思说道:“我妈这两天的精神不太好,有什么事情的话,请多担待。”
第28章 第二个世界03
黄老师和妻子何颖退休前都是秦绮学校的老师。他们现在住的是学校在九十年代福利分房时期分给他们的一套小三居。
房子的户型是老式板楼的那种,为了尽可能地扩大内部房间的面积把客厅的功能给牺牲了,所谓的客厅更像是狭长的走廊,只能勉强摆下一张长条形的餐桌。客厅没有窗户,完全照不进日光。秦绮跟在黄思思的身后进了房门,眼前突然一暗。
四周静悄悄地听不到一点声音,屋子里暗成这样也没有开灯。秦绮小声地问黄思思:“师母是睡下了吧?”
黄思思摇了摇头:“不会的……她,睡不着。”
她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妈,你在吗?我带秦绮回来了。”
主卧的门被打开。一个六十来岁年纪的老太太坐在轮椅上从卧室里面出来了。
老太太头发花白,满脸的愁苦神色,嘴角也耷拉着。她就是黄思思的母亲何颖。
何颖对黄思思说:“回来了?回来就好。”
“师母好,请您节哀。”秦绮上前一步,恭敬地向何颖问好,眼睛微微有些泛酸。上次她来见黄老师的时候,师母要比现在有精神得多。
何颖盯着秦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小秦啊……好久没见你了。老黄前几天还跟我说起你呢。他说你跟男朋友的好日子快定下来了,到时候要带我一起去参加婚礼顺便再玩一圈。谁想到还没等到你结婚,他人就没了。”
说到这里,何颖的眼泪滚了下来。
秦绮僵在原地,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
“妈。”黄思思急忙上前走到轮椅旁边,半蹲下来低声劝慰着母亲。何颖哭了一会,不再搭理女儿和秦绮,自己推着轮椅回屋子去了。
黄思思苦笑着看向秦绮:“她只是太伤心了,你别见怪。爸走的急,当时我又不在家里……我妈一觉醒来发现人没了,受了很大的刺激。”
“我怎么可能会怪师母呢?”秦绮宽慰着黄思思。
黄思思带着秦绮往里面去:“我妈这几天睡觉时老做噩梦,我得一直陪着她。我的屋子正好空着,你先住我这边吧。”
“不用了,思思姐,怎么好意思呢。”秦绮推脱道,“小屋里的单人床还在吗?我睡那里就可以了。”
秦绮指的小屋是一间类似杂物室的屋子。这间屋子朝向是正北方,到了夏天比其他房间要凉快得多。黄老师天生怕热,因此特意摆了一张单人床在里面,夏天经常过来午休。
秦绮读高中的时候跟家里人的矛盾愈来愈大。到了高三下半学期的时候,黄老师担心秦绮的家人会影响她的学习,就让秦绮假期的时候到他家住。秦绮当时就是睡在这间屋子里的。
黄思思显然也是想到了那段日子:“在的。没想到你还记得它。上次你睡在那里,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吧?日子过得真快啊。”
她陪着秦绮进了小屋。这间屋子现在是满满当当的,除了秦绮刚才说的那张单人床和一个书架外,其他能落脚的地方都堆着大大小小的纸箱子和各种叫不上来名字的东西。秦绮打量了几眼,发现都是些类似旅游纪念品的东西。
秦绮目瞪口呆,惊讶地说:“这些都是……”
黄思思无奈地说:“我爸这些年出去旅游的时候,总喜欢带这些没用的东西回来。你的行李没地方放了吧?要不放我屋里?”
“呃,反正我没带多少东西过来,稍微挪挪位置就可以了。”秦绮说,这次她走得急,就拉了一个小行李箱过来。
黄思思看了下墙上挂钟显示的时间:“居然都这点了。我妈胃不好,我得赶紧做饭了,就先不帮你收拾了。吃完饭我再来帮你换被褥。”
“快去吧,我自己收拾就行。”秦绮说。
黄思思走后,秦绮盯着眼前的屋子发愁。她真没想到一身书卷气的黄老师退休后竟养成了仓鼠的习惯,眼前几乎没有她下脚的地方。
她艰难地跋涉到了床边,一番挪动之后终于给自己腾出了点地方来。
秦绮被眼前的乱象刺激得强迫症发作,想出手帮黄思思收拾下这间屋子。
黄思思已经结婚生子,跟老公孩子一起住在外地。为了照顾母亲,黄老师的葬礼结束后她就准备把何颖接到她住的城市。秦绮听她话里的意思,估摸着她要对这间屋子里的东西做一番整理,除了一小部分会留下做纪念外,剩下的就都得扔掉或卖掉了。
收拾前还是需要跟主人说一声的,秦绮去厨房找黄思思。
听秦绮说完自己的想法,黄思思感激地说:“我爸把东西买回来后,新鲜劲一过就统统把它们扔到小屋里,从来也不收拾。我正头疼着呢,那就辛苦你了。”
秦绮回去就开工了,把数量繁多的旅游纪念品给分门别类,放到不同的收纳箱里。
收拾到一半的时候,秦绮突然感觉左手传来一阵刺痛感,她连忙把手缩回来,发现掌心不知道被箱子里的什么东西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此刻正不停地往外冒着血珠。
秦绮疼得直吸冷气,赶紧拿一张纸巾捂住伤口,然后皱着眉头往纸箱子里面看去,很快就定位了“罪魁祸首”。
那是一个类似阿拉丁神灯造型的镀银铁质摆件,上面刻着密密麻麻颇具异域风情的花纹。这摆件大概有些年头了,银质的表层已经暗淡发黑。神灯摆件主体造型是优美的流线型,灯身延伸向前,形成一个又长又尖的壶嘴。
秦绮的左手正好戳到了这里,她低头仔细看了看“凶器”,发现上面还沾着她的血呢。
研究了下伤口的状况,再看看摆件尖嘴处斑驳的痕迹,秦绮觉得自已有必要去补上一针破伤风疫苗。可惜今天时间太晚,只能明天再去县里面的医院了。
秦绮起身离开房间,去找黄思思要创可贴。
在她的背后,神灯造型的摆件如同活物般地□□了一下,尖尖的嘴部钉住秦绮刚刚用来止血的纸巾,贪婪地□□着上面的鲜血。
这样还不满足,它最后干脆叼着这块纸巾将其一点点撕碎,然后彻底吃到肚子里面。
一连串动作下来,神灯摆件又恢复了原先的无辜模样,只是灯身略微带上了些类似陈旧血迹的暗红色。
等到秦绮回来后,她未发现丝毫的异常。
第29章 第二个世界04
一夜无事。
秦绮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前往县城医院打破伤风疫苗。
医院早上并没有多少人过来,秦绮很快就打完了针。她急着去帮黄思思的忙,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结果在医院走廊的拐弯处险些跟一个抱着两三岁孩子的女人撞上。
“对不住,对不住。”秦绮连声道歉着向后退。
秦绮差点撞到的这位母亲怀里抱着的孩子脸色蜡黄蜡黄的,明显是病得厉害的样子。
秦绮愈发感到抱歉。
女人抬眼看向秦绮,她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装,身体在里面显得空荡荡的,憔悴的面容上依稀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姣好来。
女人打量了几眼秦绮,一抹困惑的神情从眼中闪过,接着慢吞吞地说:“……没事。”
秦绮急着赶回黄老师家里,就没注意到对方有些奇怪的反应,越过她小跑着往医院外面走。
抱着孩子的女人立在原地没动,她回身望着秦绮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怎么觉得这么眼熟……”
她苦苦思索着,直到怀中孩子的哭声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女人小声哄着怀里抱着的孩子:“乖宝贝,不哭不哭,妈妈这就带你去看医生。”
…………
从医院回来后,秦绮跟黄思思一起出发前往殡仪馆去为黄老师的告别仪式做准备。
去的路上仍是黄思思开车。
黄思思双手握着方向盘,疲惫地对秦绮说:“这次真是太麻烦你了。我老公今年被外派到国外,公公婆婆得帮我照顾孩子。如果你不过来,我连个能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思思姐,你这么说就太见外了。”秦绮说。
黄思思扭头看了一眼秦绮,显得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咬了咬牙说道:“也是我考虑得不周到。这次我爸的告别仪式上来的人怕是不会少……咱们这的情况你也了解,县城里人少,消息传得特别快。我怕别人会把你回来的消息告诉你父母……万一……他们找你来闹事……”
秦绮无所谓地说:“来就来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他们还能把我怎么着吗?”
“你去读大学后再也没有搭理过他们。他们可生气了,说话就不太好听……”黄思思吞吞吐吐地说。
秦绮冷笑道:“是说我出去卖了吗?还是说我死在外面了?比这更难听的话我都听过无数次。他们也就敢在背后耍点这种威风。”
黄思思仍有些担忧:“万一他们到B市,去你公司那边闹事……”
“在县城我得让他们三分,B市可是我的主场,他们摸过去的话我有的是办法治他们。”秦绮满不在乎地说。
黄思思略微放下心来。
十分钟后,两人来到了殡仪馆,黄老师的遗体就寄存在这里,等待告别仪式后就进行火化。两个人这次过来,主要是为了布置黄老师的灵堂。
黄老师生前人缘极好,又和爱人何颖一样都是县城中学里的老师。学校知道黄老师去世的消息后,特意在校园网站上发布了讣告。被黄老师教过的学生也在同学群里各种转发消息。因此这次前来参加葬礼的人群中,学校老师和黄老师生前教过的学生就要占了大头,至于亲朋好友就更不用说了。
县城的风气是红事白事都要大办。黄家母女因此决定尽量把这次告别仪式办的隆重些。好在殡仪馆礼厅里各样东西都是齐全的,准备起来不算费事。
第二天的告别仪式上,黄思思和何颖母女俩被前来致哀的访客们围住了腾不开身。秦绮就帮着黄思思处理各种琐碎的杂事。
县城里圈子小,彼此间几乎都认识。秦绮又是个漂亮姑娘,容易招人议论。有人就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这姑娘是谁啊?怎么没见过?是黄老师亲戚家的孩子吗?结婚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