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词结束,梁嘉得意洋洋地转身,只见赫斯特先生微笑着站了起来,热情地对着他伸出了手,友好地将他拥入怀中,在他耳边用中文轻声说道:“我一定要杀了你。”
梁嘉瞬间惊恐。
……苍天啊。
至于梁世和柳蓝青,看热闹也就看到此为止了。
他们一起互相搀扶着大笑着,走出了气氛热烈的婚礼,走上了车水马龙的街头。
第42章
闹剧并没有就此结束。
这段令无数权贵都为之起立鼓掌的演讲, 很快就被传到了网上, 理所应当的, 翻译版本一夜蹿红,所有鼓掌的人都死寂下去。
詹姆斯·李很快就找上门来, 这位新晋肖琴的偶像,大名鼎鼎的艺术家,即便是到了这种时候也是沉着冷静,或者是说——阴险狡猾,他平静地提出了一个要求,梁嘉立刻道歉,并且告诉所有人他在婚礼上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或者是他将梁嘉告上法庭, 如果梁嘉不能证实这些画全部都是由他剽窃来的,那他将会让这个不经世事乱讲话的少年人赔到倾家荡产。
梁嘉一巴掌把他打出了旅馆。
他打完人以后才恍然想起来,哦, 还要证实他讲的话呢!
于是他急急忙忙去找柳楚兰, 希望可以从她那里得出一些可用的东西来反驳那个无耻小人, 结果得出的结果是——不能。
柳楚兰不能证明这些画, 全部都是她画的。
她虽然依旧能画,但是早就不如当年。
而且她能画,李也能画, 甚至画的比她还要像自己的,李这个人自己虽是没有才华,对这些东西倒是精通, 如何模仿复制,如何辨识古画,是个极了不起的抄袭家,复制别人的画以假乱真,只是没有创造力而已。
梁嘉彻底傻了眼。
这就好像是孙悟空和六耳猕猴,各自指着自己说自己便是齐天大圣,他又不是佛祖,他哪儿分得出来。
眼看到了穷途末路,连柳楚兰自己都摇头认输的时候,柳蓝青接了一个电话。
电话一通,那头是严达山的声音,问她道:“青青呀,你自己一个人吗?”
柳蓝青看着满屋子的人,打了个手势告别,退了出去,站在走廊里道:“对,一个人呢。严叔叔,怎么啦?”
严达山久久地叹了口气:“这件事,别告诉你秋姨。”
柳蓝青愣了一下,难道严达山和孔秋吵架了?他们夫妻两个和睦几十年,这是怎么了?
柳蓝青乖乖点头:“好。”
严达山那头正在抽烟,长长吐出一口烟圈后,才说道:“关键在画纸。”
柳蓝青当即就愣住了。
严达山又说道:“我当时在法国就告诉过她,那个李闻不是什么好人,她不信。当时黑色长河的画纸都是我定制的,比一般画纸厚一点,里面有夹层。印着她的签名和指纹,就是为了防李闻那个小人。”
柳蓝青算了一下时间,那早在她出生之前,她一直以为严叔叔和母亲以前从不认识,却不料他们不仅是旧相识,还……
交情这么深。
柳蓝青问到:“你……要自己和她说吗?”
严达山笑了笑,声音里带着几分落魄,说道:“法国闹翻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以后也不要讲的好。黑色长黑来中国展览的时候,我去看过画展,李闻是把她当时的画直接说成了自己的。其实为了保险起见,他那以假乱真的能耐,应该自己再复制一份,做成自己的作品,再拿去给被人夸大。然而他没有,他甚至连临摹都没临摹,这才注定了今日之局。他那剽窃过去的二十几幅画,其中十六幅是我走之前完成的,纸里面都夹着呢。”
柳蓝青挂了电话,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她一直以为严叔叔和母亲从未相识,甚至关系不好。
一提到柳楚兰的名字他就会面露嫌恶,即便是两家交际很多,他们之间也从未有过任何交流。
柳蓝青不敢想象,这二十年的时光里,到底有多少次欲言又止,又如何一一沉寂下去;又有多少事情试图询问,却始终从未提起。
她揣着电话,小心翼翼进了屋子,看着一屋子坐着想办法的人,小声说道:“严叔叔说……纸里面夹着你的签名。”
柳楚兰一愣:“纸里面?夹着什么?”
柳蓝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回答道:“就,柳楚兰1973,还有食指的指纹红印……”
一时间,整个屋子陷入了死寂,人人面面相觑,柳楚兰忽然低头大哭起来,只梁嘉一个不识相,梗着脖子问道:“严叔叔是哪个?”
闹剧这才终结。
再后续的事情柳蓝青也没有过问了,她和梁世离开伦敦,回到了国内。
送柳蓝青回家之前,梁世站在楼下对她说道:“其实我可以为你母亲办一个画展,如果她还愿意画画的话。”
柳蓝青摇了摇头:“她二十年没拿过画笔了,未必肯再画了。”
临走前,梁世又问了一句:“我确认一下,你在伦敦的时候是我女朋友,现在回到国内了还是,对吧?”
柳蓝青差点被他笑死。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梁世这个人也是有那么点幽默细胞的。
柳蓝青拎着行李箱上了楼,梁世本来是想替她拎的,然而他默然良久,发现柳蓝青跟提空盒子似的踩着高跟鞋雀跃着上了楼,这才反应过来他身为一个男性劳动力,在女朋友面前实在是没什么劳动力。
他甚至已经预感到以后要是他受到什么伤害,柳蓝青估计能把他一把揽在怀里大叫:谁他妈刚才欺负我男朋友了?
小梁总自尊受到了伤害,难过地坐车走了。
柳蓝青推门进屋,发现肖琴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柳蓝青奇怪地看着她的反应,半晌,才道:“你怎么了?”
肖琴在屋子里一通乱翻,终于翻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来,递给柳蓝青:“……你妈妈寄了封信过来,我保证我没拆开看。”
柳蓝青拿着那个皱巴巴的玩意看了良久,无奈地说道:“你……你确定?送过来就是这么皱的?”
肖琴赶忙一把抢过来,把信封捋了又捋,挠挠头道:“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没酒喝的时候我就糊糊涂涂的,我昨天喝牛奶把纸给泡了。”
柳蓝青:……
但是她好歹还是拆开了,这封满是发酵牛奶味儿的皱巴巴的信封。
柳蓝青坐在沙发上,把这封被泡了的信看了又看。
柳蓝青一直以为她母亲家里的人早就死光了,可是现在看看,原来不是这样。
柳楚兰出自一个很有名望的家族,祖上是翰林,祖父是非常出名的书法家,而父亲是现在都很有名望的国宝级别的大画家,母亲也是书香世家出身,一代文化传承,可以想见这样一个家族,虽是名望很盛,思想有多么封闭。
柳楚兰画画很有天赋,可惜打小儿对国画没什么兴趣,就喜欢西方油画,十六岁的时候就开始画裸体,那个时候思想还很封闭,她也找不到模特,就照着镜子里的自己画。
她父亲也是有名的画家,对女儿画的这些东西,虽然不是很支持,但是却也理解,虽然别人指指点点,他却不说什么,还为孩子的天赋感到高兴。
然而这个孩子的叛逆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想象,柳楚兰十八岁的时候,他在女儿的画室看到一幅画,画是抽象的,但是表达的感情却是——年轻的一代想要自由和发展,就要杀父弑母。
柳楚兰生于七十年代初,这种想法实在是过于叛逆,仿佛是一道十几年后死灰复燃的伤疤,流血流脓,无法愈合。
父女之间吵过几架,矛盾愈演愈烈,柳楚兰闹着要离家出走,彻底寒了父亲的心,就将她赶了出来,甚至从家谱上除了名。
柳楚兰素来是叛逆到了极点的性子,一心要闯出一份事业来打家里人的脸,她年轻的时候在严达山的陪伴下周游列国,两个人相依为命,严达山也是宠溺多过劝诫。
再后来,她就认识了当时还叫李闻的詹姆斯·李。
严达山一直觉得李闻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偏偏他和柳楚兰聊得来,柳楚兰自小是被家里惯坏了的,哪儿见过什么世面人情,一心以为他是伯牙子期高山流水的知己,甚至信任他胜于严达山。
严达山放弃学业,一路上艰辛地跟着她跑这跑那,钱根本不够用,却从来不告诉她,只让她自由地画画,李闻的事情让两个人第一次吵架,柳楚兰是刀锋一样锋利的性子,半分不肯退让,严达山寒了心,丢下她回了国。
严达山一走,李闻就哄着柳楚兰画更多的画,那十几幅让他一世闻名的画,都是柳楚兰一个多月画出来的,他拿走了这些画,把柳楚兰丢在了异国他乡。
其实严达山一走,柳楚兰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可是她性格倔强,只等着严达山回来找她,死也不肯对严达山认错,李闻骗走了画走了以后,柳楚兰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被人骗了,她在异国一文不名,甚至连过都过不下去了,这才明白过来生活的艰辛,恍然明白过来严达山当时是如何努力地掩饰生活的窘迫,如何费尽千辛万苦才让她在异国随心所欲,她却把这么爱她的人给丢了。
后来她怀孕生孩子期间,李闻又让别人千方百计低价买走过几幅画,这才勉强过了下去,等到女儿出生,她索性丢了画笔,再也不画了。
她带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儿回到了国内,想找到严达山向他道歉,可是却发现那时候的严达山以为柳楚兰再也不会回来了,听了家里的话,娶了孔秋,后来住在一个小城镇里一住就是二十多年,本来少年时也是才华横溢满心梦想的人,到头来做了个工厂的工人,成家谋生,和婚前素未谋面的妻子过了一生,还算安稳。
他们在城镇的路上见了面,柳楚兰追过去几次,严达山却再也没同她说过话。
柳楚兰终于明白,她与生俱来的才华,前二十年的幸运,早已变成了她一生的诅咒。
再后来……就是愈发堕落的一生。
酗酒、打牌、偷窃、入狱……
从那之后,她愈发狼狈起来,孩子总丢在孔秋家,孔秋不知道他们之前有过一段,她一贯是喜欢小孩子的,自己没有孩子,把柳蓝青领回了家,当做亲生女儿养了起来。
等柳楚兰酒醒、出狱、脑子清醒以后,她终于明白过来,她不仅把自己这一辈子的才华都丢了,伤透了少年时的恋人的心,甚至到了最后,把女儿也一并拱手让人。
她在信的结尾写道:
“你说的没错,或许李闻是开了个头,但是把我这一辈子搞成这幅样子的,除了我自己,再没有别人。”
第43章
接下来的三天里柳蓝青干了好几件她一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做的事。
她把那三个亿取出来了很小一部分, 甩到了那位死党脸上去, 戏剧性十足地对着他喊“老娘不要你的臭钱!”
魔幻喜剧的风格依旧不改, 直到在对方哭天喊地叫姑奶奶之后,这笔巨款终于回归, 魔幻喜剧的画风终于回归了正常画风。
梁世要了位老父亲的电话,打过去以后,发现还真是梁嘉他爹,也不知道他们家那头到底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怎么把事情搞成的这幅模样。
明知道对方搞错了,他还要一本正经地问梁嘉他爹:“二叔,你为什么要给我女朋友二十四块五让她离开你儿子?”
电话另一头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梁世还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说:“对了, 她说你多给了五毛,下次见面还给你。”
对面被呛到话也说不出来,据说一度被送去急诊。
柳蓝青回国的第一天, 又遇到那位急匆匆赶来S市想捉奸的女士, 但是这位恋慕梁嘉许久的女孩今年才是十七岁, 见到梁世, 按照辈分,是要喊小叔叔的。
然后剧情大概就从“说!多少钱才能让你滚开我的男人”变成了“小孩子不懂事不要见怪”,这位甩柳蓝青一脸钞票的小姑娘恭恭敬敬穿着十一厘米的高跟鞋陪着他们两个在S市走了一整天, 走到腿都快断了。一个字也不敢坑。
临走前,柳蓝青对梁世说,孩子跑这么远一趟不容易, 怎么能空着手回去呢?
然后她微笑着用这位小姑娘当时给她的五十二块三给她买了一块面包请她吃,此女咬着牙,一手拎着高跟鞋,一手拿着那块小面包走人了。
柳蓝青心想,事情发展到这里,怎么也该圆满结束了吧?
毕竟梁世这个人比较平淡,似是清汤寡水一般,性格稳定到了极点,既没有前任情敌和她作对,有没有父母兄弟来阻拦,就像是一日三餐饭,从不缺席,却也没什么惊喜。
柳蓝青以为的事情是这样的:他们在一起,恋爱,然后结婚,像所有的童话故事那样,挑一个完美的节点做结束,略去后续无穷无尽的枯燥。
柳蓝青以为这就应该是个完美的节点了,毕竟以后的日子没什么好讲的了。
结果他们两个回国第三天,柳蓝青恍然发现一座大山横在他们俩面前——
那就是梁世的洁癖啊!
他很喜欢她,但是他没法碰她啊!
柳蓝青坐在沙发上,看着整个把自己缩在沙发另一头的梁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像爱情故事里的女主角,看梁世这个反应,她简直就像是个巫婆啊!
柳蓝青一开始以为,梁世不愿意碰别人,只是因为他不喜欢人家,现在她猛地发现——梁世不愿意碰别人,他就是不愿意碰别人,和喜不喜欢不相干。
柳蓝青捂着手,小心翼翼地问道:“梁世,你确定你喜欢我对吧?”
缩在沙发另一头的梁世抱着自己的膝盖,扭头看了她一眼,委屈地点点头。
柳蓝青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她觉得自己还是先去止血比较好。
她忍着疼,一步一步往后退,安抚小动物似的安抚梁世:“你不要害怕,我去一趟洗手间就会来,我没事的,一点也不疼……”
梁世窝在沙发一脚,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仿佛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很沮丧的样子。
柳蓝青在离开了他的视线之后,冲进了洗手间,看着自己手上那个正流血的牙印子,心想自己可能得去医院缝两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