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蓝青见他不说话,又赶紧说道:“总而言之,我会努力工作的!不打扰您了!”
梁世似是想着什么出了神,怔怔看着她。
然后,又黯然摇了摇头。
带着白色手套的手骤然握紧。
好看的眼睛垂了下来。
柳蓝青忽然意识到,她可能说错了什么话,刺伤了梁世。
愧疚感再次袭来,柳蓝青又问道:“我……是不是冒犯到您了。”
梁世忽然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大概因为我是个非常糟糕的人吧。”
柳蓝青心里空落落地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梁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
柳蓝青本来应该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做错了,但是她的脑袋里却不可抑制地浮现出梁世那个空旷至极的办公室来。
明明是一间很大的屋子。
里面却是什么也没有。
不仅是屋子,连梁世也是。
纤长的手上总会带着不合时宜的白色手套。
人很高,腿很长,身材非常匀称,身上带着几分过于清冷的斯文,让人很难感到亲近。
一旦靠的近了,会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传来。
仿佛他在自己周围搭起了一座高墙,与其他人隔离开来。
柳蓝青想到这里,捂住了脸。
还、还有他收到的第一份告白其实是假的!
第6章
也不知道为什么,柳蓝青几乎每次都能在电梯里遇上梁世。
很奇怪的是,只要他在电梯里,就绝对没有人会往电梯里面走。
除了柳蓝青。
柳蓝青觉得人都在里面了,一看见梁世再走出去太尴尬了,仿佛大家排挤他一样,多不好。
每天有好几次,他们两个在上上下下的电梯里狭路相逢,而且常常是从头到尾就他们两个。
于是,每天柳蓝青都要在电梯里非常认真地对梁世汇报:今天我也有很努力地把对您的感情转化为工作的热情呢!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讲这种话,貌似不讲话很尴尬,那就讲讲话吧。
但是梁世好像还挺喜欢听她汇报工作的,有时候甚至夸夸她:很好。继续努力。
柳蓝青就信心满满地去继续把她的私人感情转化为对工作的努力了。
虽然她实习期间的任务基本上就是整理文件或者是和设计师进行沟通,再或者是类似记录创意之类的没什么实际价值的工作。
再后来,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每天早上,柳蓝青都要在电梯里元气满满地对梁世说:“今天我也会认真工作的!”
梁世:“挺好。很好。非常好。”
他有时候会忍住不笑,有时候默默笑一路,因为他这个人平时不怎么笑,偶尔笑一笑就天崩地裂,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整个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他心情很好。
这种诡异的对话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柳蓝青给肖琴打电话的时候,骄傲地汇报了自己最近的成就。
肖琴听她说完之后,沉默了许久许久,才冒出来一句:“你有病吗?”
柳蓝青:???
肖琴喝了一夜酒,头疼地说道:“你真的把这种话讲出口了?”
柳蓝青丝毫察觉不到其中的关系,茫然道:“对啊。”
肖琴绝望地说道:“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更尴尬了好不好!你放过他好不好,他遇到你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惨了!”
事实上柳蓝青第一次说完之后就很后悔了。
理所应当的,看到梁世微微诧异的表情之后,她立刻察觉到自己说了傻话。
但是梁世脸上的诧异没能持续多久。
他茫然站了一会儿,紧接着,那种紧绷而又僵硬的表情忽然变了,仿佛再也无法抑制一般,他忽然大笑了起来。
那个总是把自己周身小心翼翼建起高墙的人,无时无刻不带着一副冷冰冰面具的家伙,忽然被逗笑了,甚至笑得站也站不稳,面具裂开一条缝,久违的快乐仿佛从那一身冷硬的铠甲之中溢了出来。
坚硬锋利的轮廓一瞬间变得柔软起来。
这个扶着金属门笑得几乎跌出电梯的梁世带着十足的烟火味,而不再是那个困在庞大而又空荡的屋子里那个沉默寡言的人了。
在柳蓝青的认知里,如果一件事能让一个人发自内心的快乐,那就不是一件尴尬的事情了。
柳蓝青理直气壮地说道:“虽然尴尬,但是我现在是他每天的快乐源泉了!”
肖琴带着宿醉的头痛做了总结:“相信我,崽,要是这样他还没有开除你,你就等着被潜规则吧。”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柳蓝青已经对梁世产生了好感,她还替为梁世辩解:“你不要这样讲他,梁世他人很好的,他是一个非常正派的好老板!”
肖琴冷酷地总结:“傻白甜。你在豪门宅斗剧里都见不到第二集 的太阳。”
柳蓝青更加义愤填膺地说:“你不要把梁世和那些狗血豪门剧联系在一起!他和一般的富二代不一样!他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富二代!”
肖琴表示很敬佩柳蓝青能这么坦诚地就把自己归结到“低级趣味”里面,然后又表示自己酒喝得太多还没吐够,不等柳蓝青反应过来就直接挂了电话。
然而柳蓝青讲完这通电话,转眼就被打了脸。
没过几天,她就被叫到了人事部的办公室里。
人事部的刘聆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的工作很出色,我非常欣赏你。”
每天除了整理文件就是整理文件的柳蓝青瞪大了眼睛。
然后,刘聆对着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来:“所以我决定把你调去十六楼给梁总做助理。”
在柳蓝青的印象里,从来没把梁世往“总裁”两个字上面想,毕竟他这个人说冷淡的时候很冷淡,但是说亲和的时候也很亲和,且做事严谨认真,甚至有点可爱。
但是刘聆这么一说,柳蓝青忽然就觉得陌生起来了。
画风一下子就不对了。
柳蓝青一瞬间觉得自己肩负重任。
柳蓝青问:“那我需要学习什么新技能吗?”
刘聆微笑着说:“别犯规,别猝死,一切好谈。”
柳蓝青犹豫道:“可是我觉得我没有这样的资历……”
刘聆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就消失了,立刻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柳蓝青的手:“求你了你是唯一一个能跟他一起呆在同一个电梯里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引发他精神崩溃的人了。”
柳蓝青:“??”
刘聆又及时地说道:“而且助理实习期间的工资是你现在工资的十倍。”
柳蓝青立刻义不容辞地说道:“好的!我愿意承担这样的重任!”
她这话一说完,刘聆动作熟练地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体型硕大的厚重笔记本来。
将这本厚重的本子放在桌子上后,刘聆又取出眼镜来戴上,一副做好了和柳蓝青深谈的模样。
柳蓝青忽然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在签下一堆乱八七糟的保密协议之后,刘聆对着柳蓝青露出一个老狐狸的微笑:
“现在我们来谈一下注意事项。”
柳蓝青忽然觉得事情貌似没有那么简单
刘聆犹豫了一下,似是在选择一个合适的词汇,最后直白地说道:“梁总有洁癖。非常严重的洁癖。”
她说着,透过镜片,非常敬佩地看了柳蓝青一眼:“所以没有人和他乘坐同一间电梯。除了你。”
柳蓝青恍然大悟。
怪不得每次所有人都要出去!
刘聆的表情变得凝重:
“重中之重第一条:无论发生了什么,不要试图摸他,也不要亲他。他的洁癖很严重,尤其是对人和无毛动物,无毛动物我们以后再讲。”
柳蓝青:???
刘聆举了个例子:“如果有一天你和梁世一起站在楼梯口上,你没有站稳,马上就要摔下去了,抓他一下就能站住,那我建议你任由自己自由落体摔下楼梯。”
她说着,露出了深有体会的表情:“相信我,那样还比较仁慈。”
柳蓝青彻底愣住了。
她到底签了一个怎样的合同啊?
然而她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呆滞几秒,刘聆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来:“我逗你的!怎么可能呢?”
柳蓝青实在是分辨不出这位人事部的主管到底那句是真的那句是假的,疑惑地看了她良久,发现她确实是在开玩笑以后,这才松了口气。
她就说嘛,梁世怎么会是这么奇怪的人呢?
柳蓝青还没放松多久,就眼睁睁看着刘聆认认真真翻过笔记本的一页,异常严肃地看着柳蓝青:“剩下我说的这些,你一定要记住。顺便说一下我会把电子版发到你的邮箱,所以我们现在只说重要的几点。”
柳蓝青一瞬间觉得自己不祥的预感似乎成真了。
刘聆扶了扶镜片,道:
“作为助理,你要确保自己每天洗澡,尽可能不要穿有污渍的衣服出现在他面前。其次,你要保证每天身上带着消毒湿巾,干净的手套,白色的最好,还有如果你不想重现生化危机里的场景,请千万千万不要对着他打喷嚏。”
柳蓝青虚弱地说:“……好……”
这时,刘聆忽然紧张地说道:“如果有一天他忽然开始疯狂洗手,不管是什么时间,请立刻给我打电话,或者是他的心理医生。”
她说到这里,柳蓝青已经开始绝望地拿着笔往纸上记了。
柳蓝青:“那他的心理医生的电话是?”
刘聆在桌子抽屉里一通翻,手忽然顿了一下,把抽屉关上了:“哦,我想起来了。他的心理医生上周自杀了,还得麻烦你去再给他找一个来。”
柳蓝青骇然看着她:“……什、什么?”
刘聆悲伤地摇了摇头:“是啊,不幸的消息。不过你不要误会,他自杀和梁世没有关系,他们不熟。总而言之,你再去找一个来就好了。”
柳蓝青莫名其妙松了口气。
刘聆把手上那个厚厚的本子翻了一页:“第二,尽可能不要碰他,尤其是脖子以上露出皮肤的地方。如果非碰不可,提前让他知道。”
刘聆扶着眼镜,万分严肃地说道:“不然他有可能会被吓到。当然了他被吓到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有可能会咬你。”
柳蓝青:“???”
柳蓝青骇然看着刘聆:“您是在开玩笑对吗?”
刘聆温柔地微笑着:“我这么给你解释。梁世,某种程度上就像一只嗅觉敏锐、容易受到惊吓的小动物,如果他不认得你的气味,他就会自卫。不过没关系,如果以后他记住那是你,估计就不会咬你了。所以这一点引出第三条,以后不要换香水了。”
柳蓝青愕然愣了一会儿,在脑袋里把梁世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想象成易受惊吓的小动物,深深觉得自己心理层面上无法接受。
柳蓝青记完以后,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他咬了我,我需要做些什么吗?”
刘聆正端着杯子喝咖啡,深深望了柳蓝青一眼:“没事,他会去不停地涑口或者是吞消毒水,这里就可以回到第一步,给我或者是他的心理医生打电话。”
柳蓝青虚弱地记着笔记:“好……”
眼看着柳蓝青在笔记上认认真真画了几个重点,刘聆将咖啡放下,认真地看着柳蓝青:“还有一点,这一点你不需要记,听我说就好了。”
她专注地看着柳蓝青:“我知道在很多小姑娘眼里,梁世做事认真负责、习惯良好、长得又帅、家世也好,是个理想的恋爱对象。所以我要对你说最重要的一条:永远不要对他有任何幻想,甚至是任何期望。”
“不要担心,他永远都会让你失望的。”
柳蓝青脑子还没来得及转过来,刘聆就已经端着咖啡杯走人了:“记得收邮件。为了方便你修改,PDF版本以外还有TXT版本的,你辞职之前记得把笔记发给我,我好留给下一任助理。”
刘聆说完,就走出去了。
柳蓝青一看表,竟然已经到了中午下班的时间了。
她坐在空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整个人都是懵的。
照着刘聆的描述,柳蓝青在脑袋里想象了一下,梁世大概就类似于那种嗅觉敏锐、反应机敏且爱干净到了极致的白猫,平时一副斯文高冷的模样,话也不多说几句,同情心也少点吝啬,实际上却敏感得要死,碰他一下就会炸毛,漂亮的毛皮下隐藏着锋利的爪子和牙齿,时时刻刻谨慎小心的跟人划分边界……
柳蓝青竟然忽然有了一种饲养小动物的错觉。
但是梁世那个身高,她饲养的大概是……一个修长高大的“小动物”?
她又再度回想了一下梁世的样子。
永远是干净整洁的西装,即便是炎热的夏天也将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包裹,尽可能地不把自己暴露在空气之中。
明明是什么都不缺的人,却只有一间空空荡荡的大屋子做办公室,仿佛多一块带有生活气息的东西都是奢侈。
手的形状很好看,十指修长而又漂亮,仿佛艺术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然而却永远裹着白色的布料,手套总会隐藏那完美的曲线,留下一个令人心驰神往的模糊轮廓。
就好像他这个人,总跟外面的世界隔着薄薄的一层墙似的。
有时候觉得他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又有时候会突然悖离这种形象,明明是自律冷淡到了极致的人,偏偏还带着几分坏,沉迷于偶尔吓唬人,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多么怪异而又敏锐的人啊。
她明明还没和这个人说过几句话,却感觉早已经格外了解他了一般。
柳蓝青的大脑就这么放空了将近十分钟之后,理智把她惊醒,恐慌骤然袭来——
等一下,她到底接下了怎样的一份工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