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顿了几秒钟,然后回复道:【好,稍等我看看。】
隔着一层网络,阮好风的“冷”就渐渐显露了出来,和他说话的感觉不一样。简洁干练。
像他贴合的袖口与领口,一丝不苟的样子。
一分钟后,阮好风给她截了个图。
图片加载完毕,纪溪一看,发现截图内容正是她关于“不公开结婚关系”的内容。
阮好风:【不公开吗?】
纪溪的指尖顿了一下。
仿佛是错觉,她仿佛从这四个字看到了一点微微的……失望?
她还没有想好措辞,那边就打了一行字过来:【也好,慢慢来。】
随后,阮好风把他填好的部分发了过来。
基本原样未动,却把【是否约束婚内感情关系】标红了,括号里填了一句话:
“小朋友,我是认真结婚的。”
还配了个腮红鸡的生气.jpg表情包。
纪溪看到就笑了。未免太孩子气。
她明白了阮好风的意思。思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回,于是也发了个腮红鸡的表情包,两只眼睛亮闪闪的。
好一会儿,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补了两个字。
她说:“收到。”
阮好风没回了。
纪溪洗漱换衣后,又出了一趟门,去医院里看了一下老人。
她外公前些日子才动了一个大手术,要卧床静养,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连抬头看她一眼都很困难。
所幸,家里的事情瞒着老人家,没让他知道。
她外公是老一辈的艺术家了,起初画画,最后转行去做演员,是那个年代被时代洪流锁住的一批人。他和纪溪的父亲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认为现在的娱乐圈乌烟瘴气,大孙女纪玢进去就是糟蹋了,所以执意送了纪溪出国念书。
后来纪家发达了,老人也没改口,不肯搬来纪家的宅邸住,每个月靠着微薄的退休金过日子。
纪家人给钱,他也不要。
后来就是生了病,送进医院,要花大钱,整个人都变得有点迟滞,经常不能认人。
纪溪过去时,她外公醒着,看见她时很激动。
他喉咙里插着食管,没办法说话,只是很热切地看着她,眼里充满了慈爱和心疼。
纪溪坐下来,跟老人说了会儿话:“姥爷,爸爸和姐姐出国旅游了,我回来找工作,以后我陪着您,好不好?”
老人费力地点了点头,伸出粗糙干瘪的手,握住她的手,像是想说些什么话。
纪溪拿出一早编好的谎话,告诉他:“您不用担心,我不进娱乐圈,已经在一个文工团找好工作啦。各种福利保障都好,还有……我快要结婚啦,到时候姥爷快点好起来,参加我的婚礼好不好?”
她将特意拿过来的照片给老人看。
那是今天领证时,摄影师多洗出来的几张,没有贴在结婚证上的。证件照一般不会好看到哪里去,然而她和阮好风都长得非常标志,放上去如同一对璧人。
老人瞪圆眼睛,又是惊又是喜,样子很迫切。
纪溪笑了:“您放心,我挑人的眼光很好的。他很踏实,人也稳重,就是工作忙,改天我带来给您看看,今天就只给您看照片啦。”
老人伸出手指,在病床上写了一个“合”字。
他想看更多的合照。
纪溪说:“好,下次给您看。”
她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哄得老人非常开心。
直到夜深了,纪溪才离去。她把带来的新衣物、营养品整理好交给护工,又给护工买了一些水果,弄得护工十分不好意思起来,连连对她说谢谢。
再次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春衫薄》剧组恰好也发来消息,通知她明天早上六点跟着剧组开会,拿剧本、拍宣传定妆照。
拍摄地点也定下来了。由于是古装剧,他们会直接飞S市的某个影视基地,让纪溪提前做好准备。
纪溪一看,还剩五小时睡眠时间,干脆不睡了,把手头的事情逐一安排好。
她给阮好风把定稿的协议书传真了过去,然后回房收拾行李——她回来之后,这个行李箱基本没怎么动过。第一晚她在睡沙发,第二晚无眠。
收拾好后,纪溪又抽空去网上接了H国语言快翻的工作。
她上学时为了练习口语和阅读能力,经常接这样的工作,中方的、H国方的都接,一开始很困难晦涩,后面熟悉起来,用语音录入,再花时间校对,八千字的稿子,她抽出平时的零碎时间就能完成。
这种小活开价很高,基本每一份稿子下来,纪溪能拿到七八千左右。不过唯一的缺点是供大于求,不一定每天都有这么好的机会。
今天纪溪接的是一个中国女生的委托,希望她能将自己写的几封情书翻译成H国语言,想要给自己的男朋友做成一本夹杂各国语言的诗集。
她对比着手机和平板轻声念,“只要我望着你时,就抵达我童年的梦……”
手机和平板对比起来,文本框内黑字次得眼睛有些干疼。
纪溪给自己滴了眼药水,觉得困倦上涌,于是站起来,一边踱步,一边默念。
她开了窗,B市难得有这么温柔的夜风,凉爽地吹拂进来,能看见外边沉黑,慢慢往烟青色淡去的天幕。
长发的女孩穿着白衬衣,蓝色的裤脚卷起来,在暖黄的灯光下踱步。
木地板擦得干干净净,白净细嫩的足踏过,不发出一点声音。整个室内只有女孩微软甜美的声音。
只是静谧不动的、黑白的手机画面突然添了颜色。
背景变蓝,两个小电话的图标跳了出来,一红一绿。
纪溪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接了。
阮好风的声音从另一头传出来:“你怎么还没睡?”
微微低沉,很好听。
纪溪“啊”了一声。
一边的传真机滴滴响了两下,纪溪才想起来自己凌晨三点给阮好风发了传真。
她不知道怎么,下意识地撒了一个小谎:“睡得太早,半夜醒了。你呢?传真内容有什么问题吗?”
对方静默了片刻。
“没什么问题。我刚好醒着,想不想出来吃宵夜啊,小朋友?”阮好风在那一头问。
纪溪笑了,“都这个点了,宵夜还是早餐?”
“我的宵夜,你的早餐。”阮好风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来吗?一会儿我去接你。”
他的口吻十分随意闲适,好像不过是约一个普通饭友。
纪溪轻轻道:“好啊。”
天还没亮,纪溪坐电梯下到负二层。
停车场里电怀了,乌黑一片。纪溪出了电梯,有点怕,正想伸手打开手机手电筒,便听见了汽车鸣笛的声音。
车灯打开,明灭着,照亮了昏暗的停车场。阮好风停在上午的那个位置,依然是那辆张扬的车,好像场景重现。
周围很安静,他们两个好像在做贼,闹出一点阵仗都不自在。
纪溪快步过去,就见到阮好风偏头看着她笑,“以后就在这里了,记住啊。”
纪溪轻缓点头,看他准备发动车子了,突然开口说:“那个……我还有一件事。”
阮好风闻言停了下来,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怎么了?”
“我姥爷想看看我们的合照,现在拍一张可以吗?”
纪溪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声音也小小的,还记得补充,“不会流传出去的。”
阮好风淡哂,说:“正好,我爸妈也催着想看儿媳妇的照片,我也正要跟你说这件事。”
他又打量了一下四周,不怎么满意似的,“这里光线不好吧?”
但纪溪已经身出手臂,凑过来了。
卡擦一下,摄入挨在一起的两个人。
她这款手机是出了名的前置摄像差,俗称的“照亮你的丑”。
然而因为年轻,肌肤白嫩,化了淡妆后更是挑不出瑕疵。反而因为在镜头里,她来不及听阮好风的话而微微诧异的那个神情被捕捉到了,是看着他的方向,眼神晶亮。
阮好风忽而就不说话了。
“要换你的手机来拍吗?”纪溪扭头去看他。
她坐在她的副驾驶上,两个人都往中间偏了一点,她的发梢就拂过他肩头。
阮好风身体绷紧,轮廓中忽而多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冷硬气息——那是紧张时下意识做出来的反应,像他处理每一件棘手的事情时,锐利沉稳的模样。
纪溪没听见他回答,只是开口说:“看镜头呀——我拍啦。”
卡擦卡擦,又是几张。
纪溪回头查看,小声说:“呀,第一张拍糊了。”
她长按着,正准备删除,阮好风却伸手过来,拦住了她。
“都发给我吧,这张好看。”
因为有那个神情,她在这一瞬是望着他的。
单凭这一点就让人心旌摇荡。
阮好风面对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带着笑意的眼神,明白对方大概是把自己列为“直男审美”的一类了,不过没有说出来。
纪溪乖乖发给他了。
阮好风的手机亮起她的消息提示,但他没看,依然平视前方,低笑着说:“好了,走吧。”
第7章
阮好风带她去吃面。
七拐八弯的,道路越来越熟悉。直到纪溪看见熟悉的林荫道出现在眼前,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有点高兴地说:“呀,这是我们的学校!”
还太早,早点摊才出摊。这里是有名的重点学校,学生里大把家里有权有势的,但是只要送进来,都跟进了牢里一样。哪怕你权势滔天,只要来了这里,统统都要接受一记社会主义教育铁锤。
这里有最好的教学资源,但同时有着最严格的校规,禁止走读,禁止女生披发,全年必须穿校服……学风上遵循自由与创新,但在某些方面又古板得很。
比如女生虽然不可以散发,却可以染发;虽然校服肥大且丑,却允许有人拿去给裁缝私改,做成修身漂亮的款式,后面学生集体请愿该校服,就干脆换了校服的形制,直接从运动装改成了衬衫制服裙。
阮好风笑着瞥了她一眼:“附近有一家面馆非常好吃,只在周六日开放,我们今天赶上了。”
纪溪立刻接话,“我知道是哪一家!鲁记!他家的刀削面一绝。”
两个人都笑了。
阮好风吐槽说:“当时高中部每周六放半天假,初中部每周天放一天假,就那么点时间,还那么多人排好几个小时的队来买。买了来不及吃的,端着就往教室冲,边冲边呼噜面条,后边门卫保安在那里追。”
他描述时很夸张,纪溪也笑着跟他分享自己的觅食经历:“我不一样,我是科代表,每次就把作业堆到放假前一节课收,老师问我为什么不在自习室,我就说去给别科老师送作业去了。实际上每次都要提前半节课跑出来,我们一寝室的几个女生一起往外面跑,没人的。”
阮好风也笑,眉眼弯弯,“这么厉害?”
纪溪点头:“对的!那时候我们几个女生要帮带整个班的东西。门卫大爷都认识我们了。”
他们学校其实伙食很好,荤素均衡,连水果宵夜都能备齐。多数人都是家里从来不准吃零食的,但是都耐不住青春期躁动,什么都想尝尝,食堂里的吃厌了就往外边跑。
也因为学习太苦,有时候喜欢的也不是那几口吃的,而是往外偷摸跑的刺激感。
阮好风倒车停车,后边有窄巷,昏暗幽青,看不清楚。
纪溪就下了车帮他看,认认真真地弯腰盯着距离,小声说:“倒,倒……可以了。”
阮好风下了车,跟她一起往里走。
现在只有凌晨五点,还太早。店主很热情地招呼他们:“吃面?您二位是里头的学生吧,回来看老师的?赶上头汤面了啊,腌菜卷饼不要钱的,豆浆自己打。”
这一串噼里啪啦的好像在撒豆子,只是见到阮好风时卡壳了一瞬,“哟……”
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店主乐呵呵地擦着手,“我这是什么运气!撞见影帝和他女朋友,你们快坐,一会儿给签个名不?”
周围没有其他人,阮好风给他签了。
结果店主又把本子给纪溪递过来,“姑娘你也签个。我蹭蹭喜气。”
纪溪就笑着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阮好风下面。
两个人坐在双人座边,都有些出神。
纪溪看着外面,烟青色的天幕,双手托腮。
而阮好风看着她,小店的长凳上没有靠背,他就正襟危坐着,模样认真而冷淡,就这样安静地望着她。
眼前的姑娘睫毛极长,眼尾上翘,本来是相当凌厉明艳的美,可如果睁大了往上看,却显得很乖。
纤长的手指托着腮,指甲剪得圆圆的,很干净,从坐姿和倾身的距离就能看出家教极好,大方而不歪斜松散,还能显得不矫揉造作。
纪家是出了名的暴发户,圈内有个笑话是说,纪溪的姐姐纪玢刚红时还被公司丢去学礼仪培训,贻笑大方。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家里,居然养出了这样一个小公主。
“一会儿吃完去剧组开会,他们大概下午动身,我叫人送你。”阮好风说,“东西收拾了吗?”
纪溪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过一会儿后才想起来,阮好风正是导演所说的“投资方”,他们现在也算是一个剧组的。
她答道:“收拾了。”
阮好风刚想继续说话,面端上来了。老板乐呵呵地替他们唠了几句,两个人的话被打断。
刀削面热腾腾的雾气中,阮好风只看见纪溪张了张嘴,小声跟他说了些什么。
他没听清,问了一遍:“什么?”
纪溪压低声音凑过来,抬眼看着老板走远,一本正经地问道,“阮先生,你真的很火吗?刚刚老板是叫你影帝来着,我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