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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行此第二次来宴随房间,对比多年前更加富丽堂皇,但这回他顾不上调侃她铺张浪费了。
傅行此跟着她走到书房小隔间,注视她从书桌的抽屉角落里拿出一张储存卡插入U盘,然后连上电脑,在他百般的莫名和不解之中,她点开了一段视频。
他的注意力没有错过她整个人都在轻微颤动的细节。
“宴随。”他叫她的名字,试图去拉她的手安抚她的情绪。
宴随躲开,拉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来,她说:“你看电脑。”
视频中的画面很是眼熟,傅行此很快便认出这是他家客厅的一角,时隔多年,他家里换过装修,但这是他家曾经的样子,他不会看错。
镜头对准的方向始终不变,有隐约又遥远的喧哗声,透过音响微弱传出来。
傅行此没想明白这段视频的由来,更搞不懂宴随播放它的意义:“这什么?”
宴随只说:“你看下去。”
傅行此无奈,继续盯着这无聊的画面看。
视频进行到一半,终于有较为清晰的男声传来:“行此,你家有没有那种很大的盘子啊?”
是祝凯旋。
傅行此面上的疑惑和不耐终于因此有所松动,他脑海里有细碎的回忆片段闪过,但仍是无法捕捉,更别谈拼凑成型。
他开始聚精会神,陷入头脑风暴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从那微弱模糊的嘈杂中,他提取到自己的声音,昔日高中同班同学的声音,还有……宴随的声音。
终于,一个念头牢牢攥住了他的神经,瞬间,他的脊背蹿上一股无法忽视的凉意。
八年前,宴随只去过他家一次。
空气凝滞。
氧气被一点点抽干。
小小书房内,是越来越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个世纪般漫长的铺垫过后,宣判最终结果。
“先是李倩,现在又是宴随,傅行此你有意思吗,是不是我身边的人你都要轮一遍?”
“有啊。怎么,你后悔了?”
视频戛然而止。
宴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内心的洪水决堤泛滥,她双手捂住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失态。
傅行此扯落她的手,把她的头摁到自己的肩上,用力抱住她,她越挣扎,他抱得越紧,像一条蟒蛇死死困住猎物。
他一直在说“对不起”。
却也只会说对不起。
数分钟的僵持过后,宴随耗尽力气,渐渐松懈了力道,眼泪流进他的领口,语不成句地控诉他:“我那个时候问过你的,你说你们只是普通朋友。我以为是宴连单方面的,我要是知道你们有一腿,我根本不可能和你有开始。你们惺惺相惜同病相怜是你们的事,可你为什么要来祸害我,为什么要拉上我。”
傅行此衣领口被她的眼泪晕湿,冷却后冰冷地贴在他皮肤上,他能清晰感觉到她的眼泪持续掉落,他衣上的湿痕不断扩大。有关这个问题,傅行此确实没有和盘托出,对她有所隐瞒,但他从来没有产生过丝毫悔改之心,即便是她梨花带雨控诉他的此时此刻——没有哪个男人傻到会在追女孩儿的时候交代前尘往事,不止是因为没必要,更因为怎么交代都是死路一条,一五一十说,纯属自找麻烦。
何况他和宴连从来没有在一起过,身在同一个朋友圈子里,把关系笼统概括成“普通朋友”,从某些角度说来,根本挑不出错。
宴随听不进去,趁他放松了力道一把推开他,怒极反笑,花了妆的脸一片斑驳,“普通朋友?普通朋友背着我把她留在你的家里,普通朋友问她有没有后悔,普通朋友我回来拿相机的时候你屋外一个屋内还藏着一个,一个两个爱惨了你,坐享齐人之福得意吗?等我走后,你们是怎么在笑话我。你根本是为了气她才和齐刘海在一起的才追我的,傅行此你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宴连两个小时后才回家,这两个小时你们在干什么,你们算哪门子他妈的普通朋友!?有你们这么当普通朋友的吗?你们上床了吗?”
傅行此脖颈处的筋和骨不断因为用力清晰显现,他似乎也在竭力压抑着什么,出口的解释苍白无力:“不是因为气她追的你,更没有上床。”
“那你们在干什么,接吻了吗你抱她了吗?”宴随步步紧逼。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没有碰过她,我没有因为气她追你,更没有背叛过你。”傅行此说着,又伸手来抱她。
宴随猛地起身后退躲避,椅子因她的动作向后倾倒,摔进厚厚的地毯中,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她小腿被椅子脚划过,可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既然什么都没有那你倒是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啊!”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神和动作都透着防备,随时准备继续后退,“你说这是误会啊,说都是我多想了,傅行此你解释啊……你怎么不解释?”
“宴随……”傅行此起身的动作缓慢,扶了一把椅背才站起来,他的眼眶泛了微红,薄之又薄的水光后是巨大的悲悯,“对不起,我不能说。”
预料之中的结果。如同过去,在想念肆意翻滚时,宴随一遍遍试图为他开脱,却怎么都找不到一个可以自欺欺人的借口。
“滚。”宴随转过身去,咬牙压着哭腔,“我眼里容不下沙子,没法像你一样既往不咎。傅行此我们彻底玩完了。滚。”
傅行此的声音沙哑着:“宴随。”
“滚!”宴随失控,歇斯底里地尖叫。
与此同时,楼下响起同样怒不可遏的吼声,来自宴其盛,没法听清具体说的什么,但滔天的怒意却毫无隐藏地透过隔音效果上好的门墙送上了三楼。
紧接着,响起宴连惊恐的叫声,隐隐听到在叫宴随。
宴随冲出去。
“宴随,爸爸晕倒了,宴随!阿姨!傅行此!爸爸晕倒了!”
第65章
准确地说, 宴其盛不是晕倒了, 他只是站不住了。
他的背伛偻着, 痛苦地捂着胸口, 外加方才的激动使然, 他面色赤红,呼吸剧烈而粗重, 嘴里不断发出破碎的呻//吟。
宴连则在一旁彻底乱了阵脚,即便去医院的路上宴其盛状况稍微有所好转,可她仍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
车上只有父女三人和傅行此,罗子琴出去打麻将了,宴随在车上给她打了两通电话都没人接, 最后不得不大费周章联系了罗子琴某个麻友的女儿, 结果这位麻友这次刚好没参与, 层层转告,一个消息辗转了四五遍才传递到罗子琴手里。
罗子琴以最快的速度打了电话给宴随问情况。罗子琴不明情况, 跟宴连半斤八两, 慌得声音不停地抖,说话都不利索:“阿随,我手机落在车里了, 你爸爸怎么样, 啊?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怎么突然就不好了?”
碰着紧急情况家里总要有个人要挑大梁, 妈妈和姐姐一个两个手足无措, 宴随冷静道:“我们在去市一的路上。现在爸爸已经好多了, 你别怕,慢慢过来,不要急。”挂电话前,想到罗子琴女士的开车技术,宴随又嘱咐道,“妈你不要开车,叫人送你过来。”
宴其盛肺部剧痛,这种痛处蔓延到胸口、肩膀还有背部,他直不起腰,疼痛难当,呼吸间,空气稀薄到可怕。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好好休息,让自己保持冷静,情绪激动是大忌,可三个引发他此次失控的罪魁祸首齐聚一堂,哪怕代价是死他都顾不上了,有些话必须一吐为快。他声音微弱,尽力平衡着身体的不适和泛滥的情绪:“原来我做人这么失败。”
“爸你别说话。”宴随打断他,她大概能猜到宴其盛暴怒的原因,“等情况稳定了再说。”
宴其盛大喘着气,“妈和老婆不和,老婆和女儿不和,两个女儿不合,从小争到大,争父母,争财产,争公司!争一切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小事!”情绪激动带动疼痛加剧,他不得不暂停数秒,稍缓和一点,又在大家要他别再说话的劝告中继续道,“甚至连男朋友都要争,我倒是要问问你们两个,这个世界上没有别的男人了吗?所以你们要这样作,是不是从对方手里扒下来的东西才叫香?走到今天,我在外面再苦再累从来不叫一声,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再苦再累都值得,我只求家里太平一点,有这么难吗?啊?连连?阿随?你们是钱太多了闲着没事情做吗?爸爸就想要一个温暖的家,不是冷冰冰,不是剑拔弩张的,就这么难吗?!你们四个就真的有这么多的苦大仇深吗?!”
最后几个字他是拼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说完就是好一阵剧烈的咳嗽。
宴连一边哭一边手忙脚乱给他顺气:“爸你不要说了,我错了,求求你别说了。”
良久,宴随盯着傅行此在驾驶室的后脑勺,自嘲一笑:“我才错了,我这就把人还给姐姐。”
她用的“还”字,炮火是对着傅行此去的,但是误伤了宴其盛,宴其盛好不容易刚刚平息一点的情绪再次有火山爆发的趋势:“你抢姐姐的?”
知道宴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必要的时候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在所不惜的毛病又犯了。不等她回答,傅行此从后视镜看过去警告她:“宴随不要再刺激你爸爸了。”
宴随闭嘴,扭头给宴其盛顺背。
他在开车,没法对着后面说话,只能稍稍侧首示作尊重:“叔叔,我和宴随在双方单身的情况下自愿走到一起,绝不存在‘抢’的道德问题,等您情况稳定我会向你解释清楚,现在您的身体为重,请您不要再情绪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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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胸忌辛劳和生气,宴其盛本就工作很辛苦,肺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很久之前医生就介意他动手术,他一直拖着,这回遭遇极端情绪,雪山崩盘再也受不住了。他的左肺压缩至不足5%,右肺也只剩不到一半大小,片子一拍出来,医生当即就安排了一个插管引流的小手术先给他稍作缓解。
一声拿了纸和笔过来:“和病人什么关系?”
“父女。”
“赶紧签字。”
宴随二话不说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因为是急诊,先前面诊拍片检查之类的项目都没来得及挂号付钱,这会护士递了收费单和住院单过来,另外还有一些药材需要去取。
傅行此从护士手中接过,对宴随说:“我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宴随淡笑道,客套和疏离不言而喻,伸手要拿回单子,“你回去吧,谢谢你送我爸爸过来。”
这声感谢不全是故意划清界限,有真心的成分在,她和宴连包括家里的阿姨都是弱智女流,没法搬动宴其盛一个大男人,所以宴其盛的上车下车都是傅行此背的。
傅行此拽过她转身,让她看失魂落魄的宴连:“你看看你姐这个样子,你爸这边总要留个人看着吧?”
他没等她什么反应,大步流星走开。
插管手术很小,直接拉了帘子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进行。宴随站在不远处,盯着帘子发呆。
“阿随!”罗子琴着急忙慌的喊声随着高跟鞋敲击的声音一齐近来,“你爸呢?”
“在里面做手术。”宴随指给她看。
“怎么在这里动手术?进去多久了?”罗子琴喘着气,光鲜亮丽的富太太鲜有露出狼狈的模样,手和嘴唇都发着抖,“你爸他怎么样?”
宴随没说医生看了报告把他们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质问他们为什么这么严重了才把病人送来就医简直把生命当儿戏。
她宽慰母亲:“应该没多大事。现在只是个小手术,过两天会动正式的手术,根据情况商量了具体治疗方案开大刀。”
帘子很快被拉开,宴其盛戴着氧气罩,被掀起衣服的上身插着一跟小拇指粗细的管道,里面有断断续续的血水,流向一只不小的透明盒子。
三人齐齐凑过去。
罗子琴一颗掉得老高的心终于降了一半下来,至少看起来宴其盛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她手放在自己胸口安抚尚未平息的心惊肉跳,“老宴,你感觉怎么样?”
宴其盛疲倦点头,视线扫过妻女三人,氧气罩后面,微弱地张口,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宴随凑近去听。
他说:“小傅呢?”
这老头,怎么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心思惦记年轻人的破事。宴随无语,怕刺激到他,还是给与了诚实回答,“去付钱了,一会就回来。”
宴其盛仍不放心,非常执着:“让他别走,我有事要问他。”
“知道了。”宴随敷衍着应下,既然罗子琴来了,而且看起来不跟宴连似的六神无主,撑个场面应该是够的,那她也能放心走开了,省得麻烦傅行此去办那些手续。
刚走出急诊室的观察病床通间,就看见傅行此拿着一堆药剂盐水神色匆匆而来,他本来就高,再把步子迈大迈急,前进的速度特别快。
对视的瞬间,彼此的眼神都带着意味不明的晦涩。
宴随迎过去,结果傅行此只有眼神在她身上转悠一圈,脚下根本没停,她不得不掉头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东西给我好了。”
傅行此充耳不闻。
宴随不耐,拽他手臂:“听到没有?这里没你事了。”
傅行此终于有一瞬的暂停,下一瞬又继续先行,他脸上浮起一阵戾气来:“我不同意分手。”
“好像用不着你同意吧。”宴随没再追他的步伐,看着他的背影说道。
傅行此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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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随重新迈入观察室的时候,傅行此已经把药剂盐水都给了护士台的护士,他人正站在宴其盛病床前,弯着腰在听宴其盛说话。
不等她走到跟前,宴其盛冲她们三个挥挥手,示意她们走开,要清场和傅行此单独说话。
“老宴你要和行此说什么?等稍微好一点再说也来得及,现在你得好好休息。”罗子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法理解宴其盛的执念,她以为丈夫在担心自个有生命危险,所以要嘱咐女婿照顾好女儿,“你没什么事,啊,我已经问过医生了。”
宴其盛再次挥手,完全没得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