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微凉的天气,又有大树遮阴,他额头脸颊渗出汗珠子,褚远喘了口气,抬起袖子随意擦了把脸。
院子门未关,老管家迈着苍老的步伐慢悠悠进来,“主子,小主子,门外有一群小公子说要见小主子。”
自古师为父,在这所别院里,除去唐邵褚远这对师徒外,仅有一个老管家外加一名厨娘,他们干脆称了主子的徒弟为小主子。
褚远将剑上的落叶甩落在竹筐里,抬头问:“谁?”
他眼里微微有些茫然,恭亲王府里,他那对爹娘永远不可能想起他,还有谁会来看他?
兴许是练功练久了,他稍稍有些迟钝,一时间未反应过来。
老管家笑道:“小主子您忘了?先前您不是在宫里念书?就是那里头的那群小贵人们,您的小同窗来看您了!”
“他、他们?”
持剑的男童有些迟疑,看向唐邵。
“做完便去歇息。”他道。
褚远明白这是师父同意了的意思,往常这个时间点还得练上两个时辰才能歇下。
团子们被老管家请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么一幕。
在团子们眼里,褚远哥哥仿佛变黑了,也变高了,只是还是那么瘦了,没长胖,但浑身的气势完全不一样了。
他持剑挥起阵阵落叶,再那么一挥,那些叶片便穿成一串儿串在剑身上,动作潇洒利落,漂亮得很。
团子们看得目不转睛,捧着脸颊,眼睛发亮。
“哇!褚远哥哥好厉害啊!”
突然不知道是哪只团子突然出声感慨,打破了一院子寂静。
褚远耳朵微动,眼神未变,将手中落叶继续落入竹筐里,方才转头看过去。
他扯了扯唇角,微微翘起,“好久不见。”
褚远难得对他们笑,往日里在学堂,褚远总是一个人坐在学堂最后面,懒得理他们,偶尔说话时总是冷不丁的嘲讽上一两句,总嫌弃他们幼稚,嘲笑他们是笨蛋,这会儿突然冲他们笑,看脸上表情似乎还挺和颜悦色?
团子们顿时惊呆了。
褚景西朝前迈了一步,小短腿儿踌躇了下,在离褚远大约三五步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愣愣道:“好、好久不见,褚远哥哥。”
早先的时候,褚景西还记得褚远同他和聂琥吵过架,还打过,但是这会儿,团子小小的脑容量瞬间将这些“仇恨”全部抛却脑后,只有那个浅浅的笑容。
他傻憨憨地笑,“嘿嘿,褚远哥哥,长高高了。”
褚远:……
“先坐着,等我完成师父课业了再说。”
褚远说完继续挥剑,团子们在老管家的指引下坐在了一旁的石桌边,撑着下巴看他,看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
虎团子从方才进来到现在眼睛没离开过褚远手上的剑,眼睛亮得发绿,矮团子对打打杀杀不感兴趣,稍稍侧脸看了下,抖了抖小身子,“褚高你能不那么瞅人?怪吓人的!”
虎团子眼睛不带动一下的,目不转睛盯着褚远的动作,下意识道:“我在偷师呢,你别打岔。”
说完了他自己僵硬了下,硬邦邦转头,“那什么,说笑的。就、就参考参考,毕竟英雄惜英雄嘛!”
想当初褚远也在学堂的时候,他俩并列学堂二霸,然而现在褚远已经学会了用剑,耍得虎虎生威,瞧着就厉害得很,而他……还在原地转悠。
虎团子顿时有了浓浓的危机感。
没过多久,褚远放下剑。
院子里干干净净,地上落叶再不见踪影,就连落在桌椅上的落叶也叫他清理得干干净净,褚远喊了声,“师父,我做好了。”
虽不见师父其人,但褚远知道师父会听见的,也看得到。
果然话音落下没多久,男子清清冷冷嗯了一声,便再无声音。
褚远走近,团子们下意识捏紧了衣角,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角落一旁,卷毛团子看了一眼他仍在一旁的木剑,抿唇。
“褚、褚远哥哥……”
“嗯……你们怎么来了?”他随口问道。
仅仅是一两个月没见,团子们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两年,褚远哥哥变了好多,他会主动问候他们了?
团子们受宠若惊,早先老被褚远毒舌嘲讽过的,被他打过的仇全忘了个一干二净,他们举着手,争先恐后要说话。
矮团子面色一紧,有些心虚,怕这群不长心眼的团子们说出什么扫兴的话,连忙开口抢话:“想你了呗!”
正要说话的团子们:“……”
褚远:“……”
团子们抿唇,脸蛋红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恼的。
卷毛团子走到他旁边,轻轻开口,“你,剑,借我看看?”
这俩人当初在学堂里一战成名,打得不可开交,忽然站在一块儿说话,团子们屏住了呼吸,生怕再有血案发生,不敢说话。
卷毛团子绿眸有光闪过,忽然翘起了唇角,伸出小拳头,褚远会意,同样伸出拳头,两人拳头互碰了下,气氛和平友好,似乎这对昔日“仇敌”之间互有一股默契。
并未有像团子们想象中的那样,有“激情四射”的血案发生。
“很辛苦吧?在这儿练剑练功,拜师学武?”
“先生说了,说你很辛苦,要天不亮就要起床扎马步练剑,是真的吗?褚远褚远,你还厉害啊,刚才那把剑在你手里就跟活了一样,太棒了!”
一群团子们围着褚远转悠,争先恐后地问着自己的问题,早已将自己来时的目的忘了个一干二净。
卷毛团子捧着那柄木剑在一旁看得出神,并未加入团子们的话题。
不知何时,褚远坐到他旁边来。
“想学剑?”
卷毛团子摇了摇头,仍旧低头看剑,“不,不想……”
“我只是在想,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比剑更有威慑力的东西。”
褚远侧头看他,只看到一头浅色卷毛,微微垂眸的长睫毛颤了颤,盛多轻轻开口,“应当是……律法?”
“我曾听先生说过一个故事,在故事里有个地方,那里律法清明,百姓们皆以法生存,凡是犯了法的人都得进大牢,只要证据齐全,总有扳得倒的坏人。”
他抬头看褚远,指着这把木剑,“你瞧它,尚未开刃,还是木头削成的,这样静静放着,我手指摸过去也割不到我,然在你手里,它仿佛活了一样,那些树叶轻而易举被它串起。”
“褚远,我在想一个问题。”
褚远侧耳倾听,听他道:“所以……无非端看用它的人是个什么用法罢了。”
“先生说,在律法清明的地方活着的人们最是幸福。”
褚远若有所思,“我喜欢剑,喜欢这里,喜欢战场。”
两只团子想法不同,然而日后又却殊途同归。
团子们刚吃完老管家送来的点心,摸着小肚子过来,“你俩说什么悄悄话?”
盛多撇了他们一眼,摸了摸木剑,启唇:“在说……要送先生什么礼物。”
说到礼物,团子们心虚了下,下意识看向褚远,磕磕巴巴道:“那个、那个……”
虎团子挠了挠脑袋,“今儿个来就是想问问褚远你要不要同我们一块儿去找先生?”
“上回不是说好了,要给先生即将出生的宝宝送礼物?这么久了,褚远你准备上了没?”
他进了屋,不一会儿出来,手上捧了个长方形盒子。
团子们瞧得好奇,盯着那方木盒子问:“什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
褚远本是不予理会,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看了眼团子们,在团子们的催促下,打开了木盒。
精致讲究的木盒里却装着一柄素色的小木剑,大约有正常木剑的三分之一大小,似乎是刚雕成不久,面上痕迹还是新的。
褚远提起唇角,“我雕的。”
团子们捂住嘴巴惊呼,“褚远,你才来了多久,唐将军竟然连雕刻的功夫也教你了吗?”
众所周知,唐邵将军除了长得好看,武功好,仗打得好外,唯一的爱好便是木雕,是出了名的大家,旁人难寻他一件作品。
褚远看了眼屋里,摇头,“不,师父没教,是我自己看,自己学的。”
褚远记得那日在院里,男人手里拿着木块儿雕刻,他鼓起勇气上前问了,他沉默后,漫不经心道:“左不过是一些雕虫小技罢了,没甚好学。”
团子们羡慕地看向木盒里那柄精致小剑,脸上表情十分精彩,团子们此时非常懊悔!
早知道、早知道不该贪图能多见先生几次面儿,一分钱分成好几瓣儿花!瞧瞧他们马车上放着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跟这柄木剑比起来,简直差到爆炸!
团子们也快爆炸了,他们把银子分成好几份儿,买了好几种礼物,就寻思着能多用几次这样的借口,现在……
团子们互相看了几眼。
“现在、现在拿去退货还来得及吗?”
大马车缓缓向城内行驶,比来时,回去的路上马车里多了个人儿。
团子们心痛极了!杂货店老板竟然不给退!
简直岂有此理!
好歹,好歹是他们说了好几天的书,辛辛苦苦赚来的不是?
“先生说了,凭本事赚来的血汗钱就该被尊重!他凭啥不让咱们退银子呐?!”
褚远看了看马车里吃剩下的糖串儿叉子,点心油脂,拆开过的风筝盒子,默了默。
“你们确定要退?”
团子们:……
春风推开房门,对里头躺在软塌上看书的女子道:“皇后娘娘,小公子们求见。”
聂珑挑了挑眉,“学堂……今儿不是休沐?”
春风抿唇笑,说道:“都来了,来了一大群人,大包小包的说是要给您肚子里的小皇子送礼物呢。”
“对了,那个褚远小公子今日也来了,奴婢瞧着长高了好些,精神头也不一样了,您要见见吗?”
聂珑下意识想到那个倔强孤僻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男孩儿,弯眸浅笑,“让他们都进来吧,叫厨房去准备些点心。”
春风俯了俯身,捂住唇笑,“奴婢就知道,早叫人下去准备了。”
“偏你机灵!”
殿外传来团子们凌乱的脚步声,短腿儿啪嗒啪嗒落在地板上,临近先生寝殿,团子们突然踌躇不前,犹疑了起来。
“你上,要不你走前面?”
“你走,你长得好看,你该走前面的。”
团子们互相推让了,在殿门口僵持了好一会儿,突然有一双白净的小手推开了殿门。
团子们:……
长相秀气精致的女团子站在门沿上,居高临下抿唇看他们,两颊漫上浅浅红晕,“你们、怎得如此胆小?”
团子们:……%¥w#!$
哦。
作者有话要说:一句哦道尽了心酸。
团子们:我们不敢反驳,不敢解释,也不敢说话,就怕、就怕被拔起扔出去……
第112章
“怎么了,杵这儿大眼瞪小眼?”
聂珑走过来的时候,团子们正互相对峙着,气氛迷一般的安静,乖巧秀气的女团子站在最上面的门沿上,团子们则站在下首的台阶上,小脸绷得紧紧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团子们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眼睛一亮,抬头看去,只见他们思念已久的先生款款而来,脸上挂着熟悉好看的笑容,好看得小团子们心砰砰直跳,眼睛亮成蚊香圈儿。
他们如同找到保护伞,蹬着小短腿哒哒哒一个个像个小炮仗似的冲着聂珑跑了过去。
几个宫女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生怕这些小公子们没轻没重给冲撞了娘娘,连忙侧身要拦住。
聂珑摆了手说不用,果然见团子们很有分寸,到了先生面前及时刹住了车,小心翼翼躲到她后面。
跑得快的团子占据了天然的地理优势,偷偷捏住了先生的一块儿衣角,眼睛得意地看向门口的褚珠。
谁知道人褚珠压根没理她,她捏紧了小拳头,嘴巴轻轻鼓起,轻手轻脚迈着小步伐走了过来。
走到聂珑面前,褚珠仰头,小脸红扑扑,“先生。”
点心上来后,团子们彻底放开了胆子,争先恐后七嘴八舌地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都叽叽咕咕说了个遍儿。
年幼的团子们总是恨不得跟喜欢仰慕的人分享自己所有事,将一腔赤子之心捧到心爱的先生面前。
团子们说完了,还红着脸儿期期艾艾道:“先生……其实、其实这回来……”
虎团子嫌弃推他一把,“我来说!”
“先生,我们这回进宫,是想送您肚子里的宝宝礼物,瞧,我买了老虎风筝,等宝宝出生了我就教他放风筝!”
他说完了,其他团子争先恐后举手说,唯恐和先生宝宝亲近的机会被抢了。
褚湛举起爪子,“先生,我买了铃铛手环,卖货老板说这个代表吉祥如意,日后给宝宝戴顶顶好的!”
那是个红色的铃铛,手环上还纹着小小的花朵儿,秀气得很,一看就是女孩子戴的,小小一个被团子捧在掌心里,聂珑笑着问他,“你怎知是个女孩儿。”
褚湛瞪大了眼睛,理直气壮,“小叔说,皇上叔叔怕先生生出个男孩子出来跟他抢先生,定然会希望有个小公主,我觉得也是,我也喜欢妹妹!”
“所以,所以先备着,东西都准备了,妹妹一定不好意思变成弟弟再出来。”
聂珑满头黑线,再看团子一脸认真的样子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