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门之下——天如玉
时间:2019-06-19 09:37:00

  栖迟站起身,转过头,伏廷已牵着马到了跟前。
  她看了一眼,问:“现在便走么?”
  伏廷颔首:“不能久留。”
  任何地方都不能久留,尤其是有人的地方,待久了若被突厥人发现,也会对这支胡部不利。
  栖迟自然也知道缘由,只是想着方才那群男人刚离开,应当是去打听古叶城的消息了。
  “我以为你会等他们打听回来才走。”
  他手指一下天:“他们会用鹰传讯。”
  她明白了,难怪那几人出去时带着鹰,随即又看了看他的小臂:“你的伤就这样?”
  那只袖口已经束起,看起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伏廷看着她,声低了些:“我自己下的手,有数。”
  说完牵着马,那只手伸来抓住了她手腕,脚步很快:“走。”
  栖迟收敛心神,急走几步,是为了能跟上他的步伐。
  他身高腿长,脚步也大,若不拉着她,真的很容易就叫她落在后面。
  待出了胡部,远离了那片帐篷,他才转身,一手将她托上马背,跟着坐上去。
  也是不想在附近留下他战马的印迹。
  ……
  彻底远离了那片地方,又回到茫茫荒野。
  天光渐沉,时已将暮。
  大片大片荒芜的土地从眼前延伸而出,翻着土白,沟壑丛生,两边是杂生的茅草和树林。
  栖迟往前看着,认了出来,这好似是往边境去的地方。
  伏廷手一扯缰,转向入了林中。
  他先下马,再朝她伸手。
  栖迟撑着他的手从马背上下来,看了看左右:“就在这里等消息?”
  伏廷看她两眼,不用他说什么,她已知道了。
  他抽了刀,斩了附近的杂草,点头:“要与小义会合了才能走。”
  他的目的是要拖住突厥大部,为解救其他人争取时间,如今还没等到罗小义的消息,就算到了边境一带,也要继续周旋,还不能抛下他们先入境。
  叫胡部去打听古叶城的消息,就是为了得知罗小义的动向。
  栖迟在他斩出来的地方坐下,背挨着树干。
  知道他是有心为之,特地没有在那支胡部里休息,而是跑出这么远才停下。
  伏廷并没有坐,只在马旁站着。
  她抬眼看过去,看他站得笔挺,身姿如松,臂上挽着那张弓,手扶着的马鞍下露出一截剑鞘,是他藏着的佩剑,腰后的刀还片刻不离地挂着。
  目光往上,看到他的侧脸,直到此时,她才发现他下巴上明显泛青,一定是好久都没刮过了。
  不知道这一路他们是如何赶来的,想起罗小义和曹玉林,她心里也有些担忧:“也不知他们如何了。”
  伏廷看向她:“如今突厥在暗,我不能直接大军调入,否则会被利用成是我占据古叶城,唯有先等靺鞨援兵到。”
  栖迟一想就明白了,突厥如此隐瞒,未必没有这个意图。
  “一旦进入边境就不用顾虑了,”他说:“料想突厥暂时不敢冒进,除非他们想即刻开战。”
  栖迟看着他,只在这时候他会言谈多些,眉宇间却是一如往常寡言时的样子,她说:“我想你应该不愿打仗。”
  她知道他有多在意民生。
  果然,听见他说:“北地刚有起色,最好不打。”
  只要尽快和罗小义会合,返回边境再作处置。
  真要打,无所畏惧,但能不打仗就不打仗。
  只片刻功夫,忽而远远的,传来了一声鹰啸。
  伏廷抬头看了一眼,叫她:“上马。”
  栖迟一直提着精神,立即起身过来。
  他几乎与她同时上的马,没有半点耽搁,振缰出了树林。
  一路驰出,直往鹰啸的方向而去。
  半道,伏廷忽而勒马。
  栖迟被这急停弄得倾了一下身,被他一只手臂捞住,稳稳靠在他胸前。
  她觉得不对劲,轻声问:“怎么了?”
  他没作声,眼睛扫过四周。
  一片开阔的荒凉之地,一点声音也没有。
  身下的战马蹄刨地,低低嘶鸣。
  他霍然扯缰调转马头,疾驰出去,一手牢牢揽住怀里的栖迟。
  荒野崎岖,风利如刀。
  栖迟耳侧只余呼呼的风声,听见他说:“他们追来了。”
  未及多言,风声中已传来剧烈的马蹄声响。
  马驰太快,路便越发显得颠簸难行。
  身后马蹄声迫近,接连有羽箭射来。
  伏廷马走斜道,才得以避过,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栖迟,多亏她会骑马,才能在这情形下也坐得很稳。
  他将马缰递到她手里:“你来控马。”
  栖迟接了,他便立即松了双手,拿下臂上的弓,抽了羽箭,搭箭回头。
  一连两箭,射中两人,但他们的速度没被拖慢,踏过那两具尸体紧追而来。
  伏廷冷眼收弓,一俯身,从马腹下摸出马鞭,用力一扯,缠在栖迟腰上,又绕过自己,紧紧绑住。
  栖迟被他的举动弄得惊了一下,没有回头,只看着前路,手里紧紧握着缰绳。
  伏廷将缰绳抢了过去,摸到她发凉的手指,手在她身上一按,将她完全护在怀里。
  箭矢不断,直追而来。
  天已经渐渐暗下,天气不好,又刮起了大风。
  但对伏廷而言却是好事。
  他策马往左,终于在前方见到一片陡峭的坡地,直冲而下。
  那里是一大片黄沙地带,大风而过,扬起纷扬的沙尘,足以遮蔽人的行踪。
  马停了下来。
  栖迟被沙尘迷了眼,也顾不上,身上马鞭一松,她被伏廷一手挟下马,往前走。
  四周昏暗,似是大片的密林和深山。
  等到入了更暗的地方,她眼才得以睁开,总算看清,已身在一处山洞里。
  “甩掉了?”她回头问。
  伏廷站在洞口,点一下头。
  她松了口气,直到此时才敢回想刚才,之前什么也没想。
  伏廷解了腰后的刀,扔了臂上的弓,抓着她的那只手一用力,把她拉到跟前。
  栖迟贴在他胸口,抬头对着他的眼。
  他抓着衣摆往腰间一掖,就地坐下,又拉她一下:“坐下。”
  她跟着坐下,看着他。
  洞中昏暗,他脸上似蒙了一层雾,看不分明。
  “怕血吗?”他忽而问。
  她怔了怔:“为何问这个?”
  伏廷在昏暗里盯着她,胸口起伏,在轻喘,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送到肩后:“如果不怕,就帮我取出来。”
  栖迟手碰到什么,顿时一缩,惊住了。
  “别怕,只是中了一箭。”他说。
  她已摸到了,是羽箭。
  不知道什么时候中的,全然没想到。
  如果他不说,她甚至没有察觉。
  她僵着手:“我帮你取?”
  伏廷从腰间摸出一样东西塞在她手里,她茫然地摸了一下,好似是膏贴子。
  “拔了箭,把这按上。”他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栖迟看着那支箭,心不觉跳快了,声飘着:“我怕会出事。”
  “不会。”他按住她那只手:“快,越拖越麻烦。”
  她捏住手心,定了定心。
  心说:别慌,这种时候,只有她能帮他了。
  “好,你教我。”她盯着他脸,声稳住了。
  伏廷将她拉近,喘口气,说:“刺入半寸,再斜着拔出,用全力,下手快就行了。”
  栖迟更惊,竟然还要先入半寸。
  她往前,跪坐到他身上,一手搭住他肩,一手悬在那支箭上,盯着他的脸,想问一句,该如何叫他分神。
  却又怕问出口了,反而叫他无法分神了。
  不知道箭入了多深,更不知道拔出来会有多痛。
  忽然想了起来,倘若软甲还在他身上,就不会这样了。
  昏暗里,他的脸近在咫尺,一双眼沉定:“拔。”
  她被他的呼吸拂过,想起了他亲她的时候,眼盯着他的唇,手握住了箭。
  两个人对视着,她感觉手下的肩绷紧了,他似浑身都绷紧了,已做好了准备。
  她拎了拎神,搭他肩的手环到他肩后,忽而就主动贴了上去。
  伏廷唇上一软,是她在主动亲他。
  瞬间他就亲了回去,一只手按住她后颈,狠狠地含住她的唇。
  栖迟急喘,他下巴上泛青的地方磨过她的唇和下颌,微微的痒。
  但她还没忘了初衷,不敢犹豫,用尽全力,一刺,一拔。
  伏廷陡然吃痛,按在她后颈上的手猛地用力,没收住,不慎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忍住了,退开。
  栖迟顾不上唇上那点痛,连忙拿着那块膏贴子撕了按上去,指尖触到了温热的血,用衣袖直接擦去了,紧紧压着。
  伏廷稳坐着,一动不动,只有不稳的呼吸能听出他此时的忍耐。
  好一会儿,他摸到那支箭,拿起来看了一眼,声音有些嘶哑地说:“还好,无毒。”
  栖迟顺带看了一眼,借着洞口暗沉的一点天光,才发现那箭竟然是带着倒钩的,难怪要先入半寸再斜着拔出,就算如此,被拔出来后还带出了一丝血肉。
  她胸口一闷,捂住嘴,险些要呕出来。
  伏廷扔了箭,抱住她腰,将她的脸拨过去:“别看。”
  栖迟伏在他肩窝里,一想到他竟连这样的痛楚都能忍,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
  天终于亮了,大风转缓。
  外面除了伏廷的马嘶了几声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伏廷坐在那里,一低头,就看见膝上躺着的栖迟。
  这一夜她几乎是挨着他睡的。
  他动一下肩,肩上缠着布条,是自她里襟上撕下来的。
  所幸她在胡部里换过了干净衣裳,是干净的,却用在了这里。
  昨晚太暗,还好没有缠错。
  小臂上的伤因为用弓也崩开了,但比起箭伤已经不算什么。
  他解开袖口,重新裹了伤口,朝外看一眼,又垂眼看着栖迟,发现她唇上被他咬破了,还有些肿。
  他舔了下唇,想起这还是头一回她主动亲他,猜到是为了叫他分神,也的确是奏效了。
  被她碰上的一瞬,他心思就都在她身上了。
  又看一眼她唇,觉得他那一下太狠了,他伸手摸了一下。
  栖迟被这一摸弄醒了。
  她坐起来,看着他。
  一夜过去,都有些怀疑昨晚的事是不是真的。
  伏廷拉她起身:“就趁现在走。”
  “你的伤不要紧?”她跟着站起来。
  “至少能扛回北地。”他指一下外面:“鹰鸣传来了。”
  栖迟一听,立即跟着他出去。
  拿了水囊洗漱了,坐上马背,她将手里的血迹蹭干净,转头看到他肩上的血迹,还是触目惊心。
  多亏昨日光暗,否则她不知是否真能拔得下去。
  她看看他,担心他是不是在硬撑。
  伏廷用水抹了脸,翻身坐到她背后,怕她见了又不舒服,将她的脸拨过去,仍不让她多看。
 
 
第五十九章 
  两人毫无停顿地上了路, 连干粮也是在马背上吃的。
  风过留尘, 一路出去,偶尔还能看见地上凌乱的马蹄印。
  可见突厥军一定在附近搜寻过。
  伏廷打马慢行到此处, 看过四周后,下了马背。
  栖迟见他下马,也跟着下来, 就见他一言不发地指了一下前方的密林,她明白意思, 跟着他穿过去。
  脚下只有踩过枯叶的细响。
  将要出林子之前,她伸手拉了他一下。
  伏廷转过头。
  她小声问:“为何不遮掩一下?”
  是说他现在的模样太惹人注意了。
  他说:“我是有意的。”
  故意没作遮掩,就是为了吸引追兵。
  栖迟也知道缘由, 可也知道眼下境况不比先前,轻轻瞄了眼他肩后说:“可你已受伤了。”
  伏廷没说什么。
  突厥恨他入骨,一心要除去他, 早已将他的相貌刻地很深, 即便遮掩也未必有那么大用处。
  只是听她这么说了,他还是问了句:“你想怎么遮掩?”
  栖迟说:“你蹲下来。”
  他二话不说, 依言蹲下。
  她挨着他,半蹲在他身后。
  伏廷只感觉头上发髻散了, 她的手在摆弄他的头发, 心里就有数了。
  栖迟学着那老妇的样子, 帮他将侧面头发编成一辫,掖去肩后。
  他的头发又黑又硬,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
  她弄好了, 退开看一眼。
  原本他就穿着胡衣,又身形高大,如今换了这个发式,确有几分胡人男子的模样了。
  伏廷转头看过来,看到她头上的发辫,又扫了一眼地上挨着的两道薄影,低声说:“这下该像一对胡人夫妇了。”
  栖迟本是好心替他遮掩才这么弄的,听了这句,倒好似她是故意的一般。
  她不禁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胡衣,又看了看他的模样。
  中原束发讲究礼仪,胡人的发式却野性,衬着他英挺的面貌,似也将他骨子里那丝野性给露了出来。
  她看了好几眼,低语一句:“难怪小辛云说你是北地情郎。”
  伏廷已听见,沉声一笑,起了身,一把将她拉起来,趁势就抵在了树干上:“再胡说八道一句试试。”
  这种时候还能提起个外人来,他觉得她简直是故意的。
  栖迟眼神闪躲一下,心说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提醒一句:“你还有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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