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听闻此事,涕泪交流,深感将士们为国而捐躯,为保万民而舍命,可国家和百姓却没有善待他们,实在是对不起,忏悔不已。”老穆硬着头皮回,“大长公主还说了句半文半白的名言,如今在京中流传甚广。”
“什么话,说!”穆定之几乎咬着后牙道。
“从来没有岁月静好,是有人为你负重前行。”老穆说着,只感觉心里一热,又强行把那感觉压了回去。因为,这话说到人的,特别是经历过战场的人的心窝子里去了呀。
“大长公主要求兵部把大江立国以来,战死的将士姓名整理出来,自掏腰包,要在城外西山上立一处英雄纪念碑,把阵亡战士的名字刻在碑身或者碑座上,以此纪念。她说,没有人能过安生日子却要忘记那些先烈。她还说会上报朝廷,要求以后东京城所有读书人,从开蒙的小童开始,清明节都要来纪念碑祭拜,因为忘记意味着灭亡。”
这话更是钻人心窝子呀。
老穆暗想,简直扎心又暖心。尽管他无比忠诚于侯爷,跟侯爷一起讨厌赵平安。但他不得不承认,赵平安这件事做得漂亮。就连他,也不禁暗中赞同。
至于灭亡什么的,她身为大长国公主,赵氏江山的一员,居然真的改这么说。而且,居然真的没有人能,或者敢反驳这句话。
老穆当然不知道赵平安说的这些话,做的这些事,都来自于现代的教育,也是赵平安本人非常认可,并觉得应该发扬光大的。
他只是有点心潮澎湃,接着道,“大长公主振臂一呼,很多豪门富户都立即响应,捐了不少银子出来。后来好多权贵也出手,普通百姓家无所余,但哪怕捐一文钱也会响应。这才四五天时间,银子已经筹措了好大一笔。”
“这时候群情轩昂,又是大战关头,百姓好忽悠,那些权贵未必真上了心。可就算真有那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又有谁敢不捐?”穆定之冷笑,“大家都出,你出钱显不出来,不出钱可就太扎眼了。”
想了想,沉吟道,“这么大一笔钱……”
是不是可以在这笔钱上做文章?毕竟银子太多又用不完的话,很容易滋生“贪腐”。
可心思才转到这儿,老穆的话就打破了他的幻想,“大长公主说了,英雄纪念碑由她一人出资即可。大战在即,军队要用钱,国库要紧着前线将士们。其他人的捐赠,由百姓中有宿望的耄耋老者监督作证,汇入计省户部,算做抚恤金,发放给阵亡将士的家属。让那些失了儿子的老者有所依,失了父亲的孩子有所养。”
其实,这就是财务透明,政务透明,百姓们都没话说。毕竟所有事摆在台面上,就算背后有有心人,想煽动也煽动不起来。
这一波操作,令穆定之目瞪口呆。
老穆却又道,“大长公主还宣布把为先帝守的孝自动延长一年,算是为英灵们默哀。她这样一来,百姓更是立即呼应。”
“一年?!”穆定之蓦然放大音量,终于明白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他就说,这事必定是有人搞出来的。既然搞手段的人是赵平安,自然针对的就是穆苏两家的亲事。
她为阵亡将士默哀一年,以她那贵不可言身份而言,哪个权贵家的女儿还好在此期间定亲成亲?就算是暗中议定,将来也被人唾弃,他家那不孝子也有借口反对,不认。
她守孝,哪家还好不管不顾的婚丧嫁娶?
那些士大夫最好面子,怎么可能做让百姓戳脊梁骨的事!而且,说不定那些沽名钓誉的家伙,还以为这是大大的好事,会写些诗词歌赋来讴歌。所有人都依样学样,包括自认代表大江国体面的文人,那正如他刚才所说:顺应此举是必然,敢反着来的,就太扎眼了啊。
尽管他势大,谁也不怕,可民心民意,那是必须要在乎的呀。
“这赵平安是属什么的?猴子吗?一点小事就能让她借势,让她顺杆爬,最后落得最大的好处。”穆定之声音平静,可实际上气坏了。
她还嫌自己名声不够显赫吗?经过此一事,只怕不是仙女转世,直接就是仙女本人了。
重要的是,她虽没有实权,但民望这样高,将来谁登大宝,她的话就是极有分量了。
这才不过一年时间!简直就像翻了天似的。
这样的人真的留不得了!再让她坐大,这天下就再容不下旁人。
穆定之心中有了杀意,却不知道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诚然,赵平安搞出这些事来是为保住自己的姻缘,但那是她忙于生存斗争,之前没想过太多。如今借此事,她所作所为全是出自真心真意,并无其他杂念。
“所以范大人才说事关国运,官媒也说要歇业一年。属下只是不相信,东京城的人真的都能做到吗?”老穆说。
穆定之冷笑,“一场大疫,不分贵贱,谁家无伤亡?所以东京城中的大半人都守孝,不过时间长短的区别而已。既然已经如此,一年时间就不长了,有什么等不得?可是,谁要敢逆流而行,哈哈,往重里说你是个叛国的也可以。别说朝堂了,连民间也无法立足呀。赵平安啊,好,好,好……”
第234章 真想多了
穆定之一边说了三个“好”字,并不住的摇头,冷笑连连,最后成了大笑。
“我明知道小瞧了那个臭丫头,结果却仍然着了她的道。她这一手棋好高妙,四两拨千金,生生扭转了死局。我就算是二郎的亲爹,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可‘孝’字也终究大不过‘忠’字。只是这臭丫头这样几次三番,是逼我把她当道菜啊。”
为什么只怪大长公主呢?你们父子聊事情,大长公主又怎么会知道,必定是世子去通风报信。人家小两口研究出的对策,自然比一个人想的要高明呀。
老穆心想,却不敢明说。
只道,“那侯爷的意思是……”
“我还能有什么意思?一招就被对方将死了。”穆定之冷哼一声,倒是很光棍的认输此局,“但她如果以为就这么算了可是大错特错,既然是盘菜,那就等着上桌吧。”
一年?
一年之后,二郎就会回京了。若是这仗打一年都打不完,那他才要担心。
只是二郎若回来,与苏家结亲的事就成了死棋。但牛不喝水强按头,把二郎逼急了,谁知道那小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猜,八成二郎会对苏家下手,让苏家没有了利用价值,他自然就罢了。
甚至更光棍一点,二郎直接对苏家人下黑手,让双方结亲不成反结仇。以二郎在战场上那股子杀伐决断的狠劲儿,弄死个把人根本不算什么,他完全做得出来。
所以他才不愿意把二郎逼到绝处,希望走迂回路线。
但现在连这个怀柔的办法也完蛋了,就别怪他只能对付赵平安了。只是他必须得想个法子,让赵平安出事却绝不沾自己的手。明的,暗的都不能沾上,否则二郎得疯。
“那个逆子去哪里了?”转着心思,穆定之阴沉着声音问。
老穆一时愣住。
往常,逆子是指三公子是没跑的。但现如今世子也不听话,那侯爷这是叫谁?
犹豫了片刻才道,“世子忙于备战,三公子在公主府当差,虽说有固定的休沐日,但归家的时间,一直不那么确定……”
好吧,既然不知道侯爷这声逆子叫的是谁,他把二位爷的行踪全报上去,总没错的。
“他当个屁的差!”穆定之提起穆耀就火大,“给女人家做事,唯女人马首是瞻,和那些没把儿的公公有何区别?白生了一幅好皮囊,还什么大江第一才子,连个女人也搞不定。不是说想尚主吗?跑去给人家看家护院,却怎么就抢不过他哥哥!”
“三公子虽好,但咱们世子可是人中之龙。”老穆由衷的表态。
穆定之闻言,心里却是一惊。
这东京城里的女人,无论年纪大小,喜欢的不都是三郎吗?就连赵平安,之前也是追着三郎四处跑的,怎么忽然就改了心思?
难道说,赵平安知道二郎于他、于穆家而言太重要,于是为了打击他,也为了寻到可依靠的助力,所以色诱二郎。二郎就跟中了邪似的,从小就喜欢那臭丫头,面对人家抛过来的香饵,还不像条傻鱼一样,想也不想就吞了钩!
真让他们成就了姻缘,那还不是赵平安要做什么,二郎就不顾命的为她做?二郎认真起来,连他这个做爹的都怕,难道他们父子要反目成仇?难道这就是赵平安的真正目的?
赵平安才多大年纪,心思居然这样深!
可是,二郎和三郎是亲兄弟,三郎又每天以跟他对着干为己任,加之赵平安从小被先帝宠坏了,不尊礼法,放浪形骸,万一赵平安一脚踏两船,再惹出什么丑事来……
那臭丫头不要脸,他老穆家可还需要这两个儿子继承香火呢。说不定,赵平安是想彻底毁了穆家。有道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她再闹腾,只要不死,就会有男人给她托底。
老穆无意中一句话,却令穆定之真想多了。
而且,越想越紧张,越想越痛恨,脑洞越开越大,思维也越来越发散,到后来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蓦然站起,对老穆道,“你去,把那逆子给我拎回来。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哪怕打晕了带回来也行。”他管不了老二,管老三还不行吗?
“是。”老穆本能的应了声,连忙转头出屋。
可走到门边又犹豫了:又说逆子这两个字,到底是指谁啊。
好在后面穆定之又补了句,“总之,不能让他再留在公主府了。”
公主府?懂了,是三公子。
话说也不可能是世子,因为他没办法打晕对方,别再让世子把他杀了就不错了。
老穆领命离开,但当他带人来到公主府之外,却忽然发现府内府外,防御严密之极,大白天的,简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了。
怪道侯爷这么在意,之前他还觉得跟个孤女似的公主没必要这么针对,没权没兵,虽说很有钱,可也做不了什么。之前就算大长公主做了几件事,声名鹊起,他也觉得是巧合,是运道好而已。
但现在亲眼所见,他终于有了深刻的感受。
这才多久,大长公主的变化可说是一日千里。
从前保命都困难,嫁人都无法自己掌控,现在百姓爱戴,群官尊敬,谁也不能轻易招惹她。就连府内防御也进退有度,仿佛一座小城,军事化配比得相当有序。可见,她身边是渐渐有了能人相助。再这么放任下去,这女人真的会翻天的。
“等天黑再探府。”他低声吩咐手下,悄悄隐藏了起来。
其实,就算他现在进了公主府,穆耀也不在。
他一早就出了府,反正也没人管他,于是就这么假装无聊,在街上闲逛,买了不少吃的用的玩的,到了饭点就晃进了长庆楼。
这个酒楼是东京城十大酒楼之一,老板姓苏。大家只道老板与苏家只是同姓,但他却知道,这正是苏家的产业之一。
什么清高?什么做学问?呵呵,别让他笑掉牙齿吧。
苏家的高明在于,不避讳姓氏,也不避讳平时来往于此,仿佛这是最喜爱的酒楼,结果反倒让人不再怀疑。
第235章 与年轻男子密谈
在穆耀看来,真小人没什么,伪君子才可怕。
而苏家,正是这样的伪君子。
不过他们伪装得太好,全家都一样,于是平凡的世人无法看穿看透,还当他们是圣人门生,高贵高洁,凛然不可侵犯的呢。
其实赚钱有什么丢人现眼吗?还非要藏着掖着。但,明眼人谁看不出,苏家那么大的家业,还时常接济贫穷的士子以博名,仅凭祖上留下的良田家庄,怎么支撑得了?
朝廷律法虽然禁止官员经商,却没有限制亲眷或者旁支,只是不能以权势压人罢了。苏家却连这点小事也要把自己摘干净,简直假得令人发指。
唉,怎么就很少人看得出来呢?
只不过苏家是幕后老板这事,就连他神通广大的二哥也不清楚罢了。但他不同,太多女人围着他转。很多男人不知道的事,在女人的八卦之间都能找出答案。
其实,看清苏美华真正的性子就该知道了。表面温柔和气,内里阴险毒辣,想要什么就拼命去抢,可以低下身段,对自己狠得下,算得上能屈能伸了。偏还装得像模像样的,迷惑了一大堆人。能教育出那样女孩儿的人家,能正到哪里去?
“我要求见你们苏大小姐。”进了个隐蔽的雅间,穆耀吩咐掌柜的。
因看他相貌不凡,跟过来侍候的人并不是小二。
“苏?”掌柜的怔了怔,连忙低下头,“我家老板确实姓苏,但苏大小姐是……”
“苏美华。”穆耀根本毫不守礼,直呼其名,“我知道此地是谁的产业,也知道她每月此日必来查账。哦不,来旁边的绣坊看绣品。嗯,这两家是通着的吧。”
“公子,您这……”掌柜的就算再见过世面,此时脸上也不禁变颜变色,为难不已。
“你不去找人,难不成让我嚷嚷出来。这地方经营多年,苏老大人大约不想闹得人尽皆知的。”穆耀却毫不同情,“不然换个说法,你去帮我打听打听,翰林学士院承旨苏大人府上的女眷有没有来这里吃饭。如果来了,报我的名,我是……”
“您是花三郎君,您一进门,我就认出来了。”掌柜的连忙道,并果断采取了第二种说法,“小人这就去帮您看看,苏大人家的女眷有没有过来。”
穆耀嗯了声,端起茶来喝。
这掌柜如此八面玲珑,就算高门女眷过来吃饭会走另一道门,他又怎么会不知?这会子装什么装呢?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他安安静静的坐着,饮几口茶,就闭目养神。由于身子向后仰着,那椅子的四条腿悬起两条,于是连椅子带人都晃啊晃的。
这本来是极不端正的行为,不配他才子的身份,甚至是没有教养的。可此情景落在他身上,就偏偏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风流劲儿,美若一幅画。
苏美华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