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当然。”金十八知道阿英话里有话,却仍然忍不住得意。
他手下这手挖洞的工夫,完全是在为生存而进行的战斗中修炼来的。从小到大,他经历了不知多少明枪暗箭。投毒,暗杀,火烧,水淹,简直没办法详述。有时候他觉得,父君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意去管,因为要看他能不能在那样的情形下活下来。
就像一窝小野兽,母兽把它们关在一个洞里,每天只扔一块肉下去。为了活着,小兽们要你争我夺,你踩我踏,杀了别人才能保全自己。
所以他从不怪哥哥们,因为轮到他出手时,他也不会手软。生在这样的家族,你死我活是必经之路,要怪只怪老天。
只是他总想,什么野兽会这样呢?就算是虎崽子狼崽子也至于如此。
于是得出结论,人比虎狼还可怕。顶多,父君是在养蛊吧?他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他这虫子虽小,却逃得快。
那时候他还觉得,被填在土里被人看不到最好,最安全。于是苦心钻研,不仅找了西北之地的建窑洞行家,连营建大墓的工匠也请了不少,更不用提钻研各种相关古籍。所以,他才能躲在墙洞里不被发现,而且那个洞还很大,因为背靠路甚和一个破庙,真的是可以足够深挖,还有透气孔和透光孔呢。
金十八不禁又得意了下,却听阿英又问,“那就是说,十八王子看到了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没错。”这么答着,他暗暗挑眉,有几分了然了。
“以现场的痕迹而言,十八王子够隐忍,在里面待了至少一天。”
“可不是么。连吃喝拉撒都在里面,你们的人也不嫌脏,居然调查得如此仔细。”忍不住,嘲讽。
“我家公主说了,其实王子在里面趴了多久不是重点。重点是十八王子是料定了我家公主会路过那里,也知道那产妇必然发作产子,而我们公主又是必然会出手相救的。所以,王子才提前守在那里,早早打算把我家公主劫走不是吗?”
这个……呃……
金十八怔住,感觉自己进了语言的陷阱。但他相信,绝不是这小小的女护卫把他绕糊涂了,必须是赵平安背后出的主意,也是她留下的套。可气的是,他仍然是不断犯那爱得意的毛病,回回乖乖钻套。
“这说明,那产妇的难产事件就是针对我家公主施的毒计。”阿英继续道,“从前只是怀疑,并没有真凭实据。现在看来,这事若不是王子你亲手布置的……”
“少胡说,我家王子的身份多么高贵,怎么会做出害人子孙的恶事来!居然利用一名产妇!”金十八还没有搭腔,老鲁头就怒叫道。
你们干的伤天害理的事还少吗?何止断人子孙那么“轻”的罪过?阿英冷哼了声。
老鲁头却轻轻对金十八摇头,示意他:这事不能认!因为不是战时,会毁了名声,也会激起当地人的仇恨,更会让赵平安愤怒,简直百害而无一利。
反正,又不是他们做的,犯不着让对方误会。
“我还没说完呢。”阿英的声音仍然平板,波澜不惊的,“如果不是你们动手,就是你们从头到尾知道这毒计的细节,并加以利用。说白了,打算劫胡呀。”
“我能掐会算,算出来不行啊。”
“我们公主断定王子会耍赖,因此让我请问一句:这样做有意思吗?有意义吗?”
第449章 傻鱼安全些
“没有又如何呢?”金十八彻底明白了,却非要阿英之口说出来。
“也没如何,就是请十八王子把所知道的,原原本本告诉我家公主。”阿英有什么客气的,毕竟有求于人的是这个大夏国的小混蛋,所以她就直截了当,“做为回报,我家公主必然亲自来探望王子,顺手就把王子的顽疾给医好。我家公主是神医呢,若不然,王子也不会心心念念要劫回去。结果呢,竹篮打水一场空,陪了夫人又折兵。”
最后一句,是阿英临场发挥,自己加上的。
没想到效果好极了,金十八气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咳嗽了半天才说,“公主小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惜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一切都是巧合而已,也可以说是缘分。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真的是帮不上忙。”
“既然王子这么说,我这就去回给我们公主了。”阿英也不犹豫,转身就走了。
这也是赵平安吩咐的。
简单说:就是不废话,愿意合作当然好,否则一拍两散,反正着急的不会是她。
“她……都不威逼得诱一下么?”阿英走后,老鲁头跑到门口看了下,见果然连人影都没了,不禁都纳闷了。
“这是逼我主动答应呢。”金十八冷笑,“前面有主动和被动之分,最后所据的优势和劣势就不同。”
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因为知道外面必有人守着。
他们这种阶下囚,虽然可以得到表面上的自由,实际上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
“我早就告诉过你,我这表症如此凶猛,十之八九是中了毒。他们给我医病,却也借机下了毒。不然平时你我如此谨慎,他们又碍着之前说的话不能食言,不能明着对付我们,实在不好下手。于是,只能借着让我跑步的机会累病我,然后来暗的。”金十八分析。
可他不知道,他的行为仍然没有脱出赵平安预料的范围。
哪时来的中毒?哪里是故意让他疲倦,在免疫力低下时生病?若说毒,只能说出痘在西医看来,不过也是病毒好吗?这次的情形,真就只是让他的外症发作的凶险些,以吓唬他一下就罢了。
哪想到,随便挖个坑,他自己就兴兴头头的跳进来了呢?若他坚持不跳,赵平安也没办法撬开他的嘴听实情,只能再想办法对付苏美华。
所以,从某些方面讲,心思多的鱼容易上钩,倒是傻鱼会安全些。
“即便他们有心陷害,其心可诛,王子还是把实情告诉他们吧?”老鲁头想了想,哭丧着脸说,“到底是他们自己的屁事,咱们犯不着掺和进去,还搭上王子的身体。”
“咱们确实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尽管是无意中发觉的,却算是捏到了某些人的七寸上。”金十八皱眉道,“我不是跟赵平安置气,因为她逼我,我就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实在是这消息能换来好处,不能随便就泄露出去。”
“什么好处?”老鲁头不明白。
“鲁叔,难不成你以为我们会在边镇,会在这志丹小地方待很久吗?”金十八疲惫地叹了口气道,乌黑发亮的眼睛好像被蒙上一层阴霾,令他的眸光黯淡不少,“这些日子,咱们表面上悠闲,实际上把各种可能都想过了,结果是凭自己根本逃不走对不对?所以,要么父君早点派人来救我,要么我就会成为质子。”
“王子现在就是质子啊。”老鲁头愈发沮丧。
“没错,实质上就是如此。”金十八点头,“不过我这个质子不是穆远和赵平安要的,必然是大江国的朝廷要的,所以我猜不久后就会被送回东京城。”
“不一定吧?”老鲁头不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
若留在志丹,或者金汤,再或者什么地方也好,只要在西北,就离他们的家乡更近,获救的机会也就更多。若真的回到大江京城,那就真的会被困死了。除非君上打进东京城,他们方有一线生机。
可目前看来,这一件他从前坚信不疑的事,心里已经很不能确定,甚至算是心虚了。
“一定的,因为穆远骄傲,不屑以人质当挡箭牌。而赵平安心思明净,看出我父君不会因为我的小命而损害大夏国的利益,所以我是没有用的。真拿我当根葱,搞不好坏了整锅汤了。”说到这儿,金十八的声音里不明有些悲伤,自嘲明显,“倒是把我送进京展览展览,对大江国的士气和自信很有帮助,还兼之羞辱了大夏国和我父君。”
“所以呢?”老鲁头看着这样的金十八,心中有些不忍。
在君上面前,什么宠爱,不过是暂时的,也是可以舍弃的罢了。可怜他家王子因为这点子没用的宠爱就成了靶子,从小活到大是多么不容易啊。他身子不好,也是因为要用无数心机活下来,当然会伤及元气了。
“所以,这个秘密我是留着自保的。你也知道这秘密涉及到谁,将来我进了东京城,日子要想过得好一些,可得指望一些人呢。为了将来,我现在怎么也不能揭了底啊。”金十八下意识的抬起手,又强行压了回去,“我之前还奇怪,赵平安被人陷害了,差点折在我们手里,以她那眼里不揉沙子的个性,怎么可能不闻不问?就算她心大,但那穆远显然把她当成眼珠子一样,也断不容许有人算计过她却不受惩罚。”
金十八深吸了一口气,“原来,他们之前是忙不过来,只暗自留心罢了。现在终于腾出手来,肯定要彻查个清楚明白。”
“那咱们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要因为要奇货可居,拿自己身子开玩笑吗?”老鲁头很焦虑,对自家王子的决定有点不赞同。
金十八阴沉下神色,又无奈,“到了东京城,若没有这自保的秘密,可能连活都活不成了。所以,宁愿不说。毕竟赵平安心地仁慈,她只是折磨我罢了,我真病得快死了,她就会救我。为着她的信念,为着大江和大夏国的战事,她不会放任我的安危不理。难做的,只是我要忍耐。”
第450章 黑里俏
这么说着,就觉得身上,特别是心尖上的痒就直钻上来,难以忍受。
金十八拼命咬紧了牙关,下定决心似的,“忍!我就死忍好了,不过一时痛苦而已。鲁叔,你相信我,我能做到的。我真的能……妈啊,痒气我了!”
听他这么说,老鲁头都快哭了出来。再看自家王子浑身痒得抓耳挠腮,却又不敢抓破皮肤,难受得满床翻滚,心里就更加难过了。
而他们这边的情形,自然会有人报给赵平安。
“公主,咱们怎么办?”阿英有点发愁地问赵平安,“金十八死熬着不说,过两天这症状就消失了,要不然想点别的法子?”
“不用,我不会真的下黑手。你要记着,仁义之师才能长胜不衰。他真忍得住,我就服了他的能耐。相对的,这点小事也还难不到我。”赵平安倒有点佩服金十八,可自信心却还是有的,“我也早料到,他不可能一下子屈服,这小混蛋留着这秘密,打算进京和苏家交换利益呢。可惜他以小心之心,度了我君子之腹。既然能送他上京,我就能保着他的小命,怎么可能放任他为人所害,坏了我的局?不过嘛,他想舒服是不可能的,过点苦日子为我们大江国死伤的百姓恕罪,他也是该当。”
“那咱们就等着吗?”阿英见赵平安下意识的活动肩膀,连忙上前帮她按。
这哪里还像个大长公主啊,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累得都黑瘦了,工作量巨大。若非公主的身体底子真是好,换别的身娇玉贵的大小姐,都指定受不了。
但这样的公主,也让她从心底佩服呢。
“嗯,就等着,因为断定我他熬不下来,还不如早招了,少受些苦。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跟自己这么过不去。”赵平安想了想,微笑道。
“公主怎么这么断定?”
“因为,少年人爱美呢。金十八个小混蛋就极为爱惜自己的容貌,比爱惜生命还甚。不然,他也不可能拿自己和花三相比,还只承认只有花三长得比他好些。呵呵,自大的他。所以只要楼大掌柜今天再度加料成功,他想不去抓脸就是妄想。当生命和毁容对比起来,他会选容貌的。他必定会说:就算死,他也要美美的死。”
这话,说得阿英笑起来,尽管她并不确定此话的真伪。
结果不出一天,能干的楼大掌柜没通过食水和药物,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用空气就传播了加重外症的药粉过去,让金十八嚎叫得像一匹跑丢了的小狗崽子。
勉强爬起来照照镜子,发现脸上虽然没再长痘,却长了一片青青红红的斑点,就像被特大号的毒虫咬过似的。让他恨不能把脸上的皮肉都剜下来才爽快,可惜又舍不得自己的剑眉星目,优美五官。
他长成这样是上天的恩赐,比花三不如的地方不过就是黑了点。可架不住他黑里俏,怎么能毁掉?
他宁愿死!
如果被毁荣,他真的宁愿死。
可是他也不能这么输给赵平安,不能啊。所以,要不要忍下去?要不要,要不要,到底要不要……
他本来就被奇痒搞得立场不坚定,意志也动摇了,再加三老鲁头看他难受,心疼得不断在旁边念叨,劝解,他终于大声叫道,“外面的人,赶紧去报告你家公主,我说!我什么都说!只要她肯给我解毒止痒。这太他妈难受了啊,天下第一酷刑啊这是!长生天,哎呀大地亲娘,外面的快点,快去!”
他恨不能咬死赵平安,可又真的没办法。
干脆认栽了吧?他斗不过大江国的这位长公主。他承认了好吧?他真的认了,以后见到赵平安,他绕远路行不行?哎妈,真痒死了啊,痒,要死了!
好在赵平安还是有点恻隐之心的,听的消息立即就过去了。亲自去的,拿着楼大掌柜给的特效“解毒”药。
“我也出过痘,所以有免疫力,你们不用怕。我才不会以自己美美的脸蛋冒险,你们放心吧。”她对意图阻止她亲自去的手下说,“大不了我就站在院子里不进屋,你们只要保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过来偷听就行了。”事关苏美华,有些事她必须亲耳听,不能由人转述。
众人无奈,又知道女子爱美,不会不顾自己的容颜,因而严防死守任由赵平安去了。
“我不说,公主小姐姐真的不治我吗?”金十八勉强站起来,迎在了门外,却和鲁达一起,被限制在台阶附近,不能进也不能退。
“你说呢?”赵平安心情愉快的微笑道。
“小姐姐不是跟我说过什么医德的话,说了一大堆,我也记不起了。总之冠冕堂皇,正直得不得了,简直感天动地。怎么,轮到自己就变了?”他忍不住讽刺。
可是他也不看看自己的形象,痒到蓬头垢面,痒到衣衫凌乱,痒到抓耳挠腮,真的像一只小猴子似的。说话的这么点功夫,已经不知动了多少回,想抓不敢抓的样子,让围观的人都感觉身上痒了,又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