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的?”赵平安略有点吃惊,随即就觉得有些古怪好笑。
阿布说话总是能让人在焦虑中寻找到乐趣,根本气不起来,也严肃不起来。比如后花园这种词,听起来像是小丫头为自家小姐私会情郎牵线。
“我主上特别关注大长公主您的安危,再大的事大不过大长公主,除非他出征,不然随叫随到。”阿布很老实、很诚恳,而且很无辜的把穆远给卖了。
即便在这种头上悬着刀,巨大的核弹就要爆炸的情况下,赵平安仍然心里甜丝丝。
她虽顾不得换装打扮,但也抿了抿头发,整了整衣服,和阿布来到那个荒弃的花园。她到的时候,已经发现穆远已经如阿布所言“上墙”了。
看到赵平安来,穆远立即跃下。
不过还没等他往前走,赵平安就大声制止,“止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阿布大白天的烟火传迅。而且,封了府?”穆远心中有不祥的预感,因此不能像平时那样掩饰情绪,也顾不得谨守着君臣之仪,直截了当地问道。
他一边说,一边情不自禁地又要上前,害得赵平安一边后退,连着喊了几声。
其实对于了解现代医疗知识的人来说,天花没有那么可怕,两人相距还有七八米远,不至于这样就传到。可是关心则乱,赵平安也不能免俗,显得过于紧张了。
可穆远太过执拗,本来在赵平安的喝止下,他脚步顿了顿。但他越来越觉得赵平安很不对劲,居然硬要走上前来问个清楚。
“你再上前一步,我保证什么也不说了!”赵平安只好威胁。
穆远终于停住了。
阿布蹲在一边画圈圈,反正主上自从见了大长公主,眼睛就看不见他了。万一主上要责问为什么没照顾好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也没办法回答,不如装死。
“我一时疏忽,没提防到有人送了大疫之症的病人进府。”赵平安深吸了一口气说。
穆远大吃一惊。
在古代,传染病才被称为疫症。烈性传染病,被称为大疫。
最闻之色变的共有四种:肺结核,麻风,传染性肝炎,以及天花。
赵平安简直觉得自己仿佛是中了“大奖”,这才重生没多久,就要接连面对肺结核和天花两种状况。好在上次刘镜是被关在深宫的,又因为蒋尚宫私藏于他,所以接触的人极为有限。又因为她有前世的部分记忆,算是开了金手指,把肺结核从开始时就控制在了极小的范围之内,最终并没有发展成疫情。
那,这次呢?
还会这么幸运吗?
她可不敢期待上天的眷顾,倒不如及早防治,及早想出应对的办法来。
然而穆远在吃惊过后,第一反应竟然又是向赵平安走来,右手还向前伸了伸,仿佛要把她拉过去,看个清楚明白。
赵平安急得连忙后退,不断向外挥手,“不是让你不要靠近吗?我需要你的帮助,不然我就渡不过这个难关。你再走近,是想一起生病,一起困在这儿,然后一起死吗?”
可以一起死啊。
穆远心想,但他又舍不得让平安死,于是又强迫自己又退了回去。
“你可知是什么大疫之症?”他内心像翻腾着火海,却要强迫自己冷静地问。
“十之八九,是天花。”
穆远猛地抬起眼睛,再喜怒不形于色,再泰山崩于面前而不乱此回也破功了。
“确定?”多希望平安错了。
可赵平安却用力点头,“基本上可以确定,所以我才封府。”
“什么时间?”
“三天之前。”
穆远看着赵平安,眼睛眨都不眨,仿佛要确定此一刻以及此番对话的真实性。然而他失望了,因为他发现他并没有发噩梦,于是缓缓垂下头去。等他再抬头,整个人身上都像被暴戾之气包裹着,有点可怕,有点帅气。
“谁做的?”他用力咬着牙,导致腮骨起伏,任谁都看得出他此刻想杀人。
“我无法提供确实的证据,但我相信是叶家以及他们身后的叶贵妃。”赵平安见穆远终于不再冲动,松了口气道,“那个疫症的传播者是来自慈德宫的宫女,因为得罪了叶贵妃被赶了出来。哪想到,这是苦肉计。只是当时她境遇凄惨,我不能见死不救,就把她带进了我的公主府。要命的是,之前我还带她进过太学的医官院。”
“我去封了医官院。”穆远立即转身,但又几乎同时定住。
那疫症携带者去过医官院,之前还不知去过哪儿。再者,此病患的出现是三天之前,医官院的学子们有的住在太学,可京城学子很多是回家的。若是染上了,他们的家人只怕也不安全。还有这三天,他们去过哪,见过谁……
想到这儿,穆远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这太可怕了,好比战场上野火焚城,所到之处全成灰烬,很少有人能幸免。
见惯了生死的他可以冷酷无情,只是因为这把火可能烧到平安,所以他乱了。
但他不能乱,否则就救不了平安。这件事急不得,需要章程。而看样子,平安有了一定的章程,至少是初步的章程。
第119章 强人所难
“冷静了?”赵平安见穆远转过身又转回来,懂他的心思。
无法冷静,还是不因为被困的是你吗?
穆远无语,拼命控制着自己想向她挪动的双脚道,“我对病症的事不熟悉,救灾的事也没参与过,你若有吩咐,只管告诉我,我一定会为你做到的。”
如果平时,他一定会称她为大长公主,不会你啊你啊的说。然后会自称为臣,也不会我我我的自称。可见,他脸上虽然像是戴了一张阴云制成的面具,心里只怕怒火滔滔了。
再想想,穆远虽然以勇武著称,是武将,武夫,但却属于上得战场,归得营帐的那一类将军。上阵能令敌人闻风丧胆,在战前或者后方制订战术方略时也是智计百出,属于用兵如神的那类人,有大智慧。
可他现在显然失了方寸,难道这也是关心则乱吗?
赵平安尽头小小窃喜,但立即拉着思绪回到正事上来,“这件事牵扯很大,不知道病菌那个……呃,疫症从何而来,又带到了什么地方,最稳妥的办法不只是我封了公主府,你再封了医官院,而是封了整个东京城。”
见穆远的眉头越蹙越紧,又接着道,“我知道这很难,且要在不引起百姓骚乱的情况之下做到,不然东京城必乱,大江国也会动荡。”那时,谁知道凶恶的大夏不借机过界好处?
从前在现代时总嚷嚷着知情权,身在高位时才知道,保持稳定是多么重要的事,否则事情只能越来越糟。当然,这是在负责者积极作为、努力想办法解决问题的情况下。到了一定的时候,还是要和百姓有所交待的。
治政,不仅是用人,还要重视百姓才行。
“好。”穆远想了想,并没有过多的话,只一个字,掷地有声。
赵平安心里暖洋洋的,因为穆远带给她一种强烈且强大的安全感。从他们在此世的初次见面就是那样,总觉得他可以依靠,根本不用怀疑的。
“第二件重要的事是:叶家。”赵平安收敛情绪,再切入正题,“你也知道,大江是文臣治国,武将就算强悍如你爹定北侯,再加上太皇太后的娘家哥哥田将军和武袭世家刘家,仍然无法在势力与实力上压倒文臣。”
有武力值又如何?掌兵又如何?架不住内部势四分五裂。田家,刘家,穆家就不是一条心的。而文臣集团虽然党争激烈,但他们讲究士林声望,和武将对上的时候往往同仇敌忾。
“不能轻易动叶家,但也不能让叶家轻易动。”穆远明白了。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想扳倒叶家,甚至叶家的某个重要的人都很难,何况叶贵妃?毕竟,她是当今的生母,要顾虑朝廷的脸面。
但,也不能让叶家把事情捅出去!
不然在找到真凶之前,以叶家的胡来程度,京城必定陷入恐慌,而这个罪过也肯定压在平安身上。那时别说事后洗清冤屈,能不能好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乱,则生变。
平安说得对,首先他不能乱。
其次也不能让京城乱,大江乱。
第三,更不能让有能力制造混乱的人找到机会,必须死死压住,不管用什么办法!
“交给我,你放心。”穆远这次多说了几个字,更是格外郑重。
虽然还没做到,也知道这两件事难上加难,可穆远既然说了,赵平安下意识的就相信了。
于是她伸出三根白嫩的手指,“第三件事,我需要找到人品可靠,又有非常之能的大夫过来。不瞒你说,我是知道一些天花的治疗方法的,但必须和其他大夫配合。我的办法是邪招,就像一刀豁开伤口,挤出脓血,阻止疾病蔓延。可是之后的缝合伤口,慢慢调养也很重要。不然,就是无用功。”
这下,穆远沉默了。
他既给出承诺,那就是一定要实现的。但他可以在朝堂上兴风作浪,却真不认识什么靠谱又有本事的大夫。毕竟,他几乎不怎么生病,和大夫接触少。从前在战场上受伤,也就是军医给随便治治就得了,全凭自己熬过去。
现在一时之间,他要怎么才能找到这样的人呢?
一,嘴紧,不会泄露实情。
二,不是敌对势力的人,至少保持中立。这在大江国如此的环境下,对大夫的人品很是考验。
三,医术高明,这样的人本来就屈指可数。
四,医德更是重中之重,毕竟在大疫之中,大夫是要冒着生命危险治病救人的。在如今人人为名为利的时节,谁还能医者父母心?
五,能抛家舍业,进驻疫区,疫情不除不得归。
赵平安见穆远很纠结的样子,觉得自己太强人所难了。毕竟如果说前两件事是很难做到的,这一件就是巨难无比。
说起来,相当于她蹲在府里,除了利用神奇空间的传输神能,用医学发达的现代药品治疗古代病症之外,其他繁重困难的事都要拜托穆远了。
可是,暗中的势力她可以动作,但事关朝堂,她的人插不了手。
“我有两个人选。”赵平安出声,“一是刘指挥,你可以暗中与他说明情况。我相信,他是会帮忙的。他是世家子弟,在京中交游广阔,而且他是明白人,不会做糊涂事。”
这也是冒险,更像是试探。
既然情况已经如此紧急,像是到了绝境,她还有什么可瞻前顾后的,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什么人,什么力量都得用一下。也正好看看,刘指挥堪不堪用,会不会真的彻底倒向了她这边,而不只是一时冲动,嘴上说说而已。
“第二,宫中的唐太医。”赵平安说出第二个人选,“但你要把事情有多凶险说明白,让他自己决定是不是进府相助,不能强迫于他。还要告诉他,就算他不来,与他今后也无碍。”
顺带着,再为绯儿考验一下唐太医吧。但事关生死,必须要人家心甘情愿。
“还有你三弟……”赵平安脑海里闪现出花三郎那张漂亮得不成话的脸,“这个……要不要他参与进来,你做主,我只是提供一种可能性。”
第120章 此时无声胜有声
穆远情不自禁的抬起眼睛。
他想知道,平安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于是他看到,赵平安眼神坦荡中带着一点小小的局促,让他搞不懂是什么意思。
其实,赵平安的小紧张是怕穆远误会她与花三之间有什么,毕竟生死相关时的求助,那必定是生死之交才可以嘱托的。
虽然花三郎行为古怪,但女性的直觉告诉她:那家伙对她无恶意。尽管,那样执着的好感也来得莫名其妙的。也尽管有时候,花三郎的行为和神情还带着一丝不可控的疯狂。
可现在,她要和时间赛跑,和生命赛跑,什么助力都要用上才行。
她只是怕,万一穆远妒忌了呢?这样的男人百年难遇,她可不想与他产生什么误会。
不过话一出口,她就感觉气氛瞬间有点紧绷,于是就想着补,“如果你不喜欢的话……”
“若能帮你,无论什么,我都会帮你做。”穆远却突然出声,拿定了主意。
一切,以平安为重吧。
他压下心中那丝隐约的妒忌,或者还有点失望。
原来在危急关头,他并不是她惟一可以依靠的人。而后他又觉得自己小气,在这种危难时刻,自然有多少力量就动用多大力量。
不过三弟性格乖戾,最近变得愈发不可理喻,像换了个人似的。以前那么执拗,现在却似什么都不在乎。但他看得出,三弟对平安有真情,那么三弟就应该不会害平安的。
“还有……”赵平安岔开话题,不想再执着于有关花三郎的事,“我早料到叶贵妃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毕竟我害得她如今连皇太后也没有请封,而且九哥儿也不太听她的话了。”
“你派人盯着那毒妇了?”穆远是第一个敢这么说当今亲母的人。
“没错。”赵平安只觉得暗中小爽,点头道,“叶贵妃怎么把宫女小小,哦,就是那个疫病的携带者,她怎么把小小赶出宫,中间经历了什么波折,小小出宫后做了什么,我大致上有个脉络。”说着,报了一串地名和人名,全是小小在遇到她之前所经历的人和事。
一堆人盯她,她自然也捡重要的人盯。
阿米和阿豆留在宫里,正是做眼线的。不过尽管她很喜欢穆远,可惜对方的政治态度不明确,又摊上那么个爹和亲弟弟,所以她并没有把底细全交待了。
其实宫里,特别是慈德宫的一举一动,绝对离不开阿豆和阿米的眼睛。即便叶贵妃只是赶出来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们也会尾随调查,直至觉得没有问题了。
也就是说,她其实有在提防,没有傻呼呼的任人算计。但她千防万防,也只是正常的人类思维,没想到叶贵妃和叶家这么丧心病狂,这么禽兽不如的。
事件爆发前,没有人能往传染疫症的传播上想,所以她虽然可以提供小小这几天的基本活动情况,具体细节和有没有另外的传染源,到底是从哪里挖来,由谁挖来,怎么进京的这些细节却关键的问题,还是要靠穆远来找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