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医生说完了话, 而蒋云峥又一言不发,安静的病房里,柳池隐这一小声的低喃,让在场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医生略一皱眉,看向了他,语气说不上好,“还没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装病的。”
再说了,他是瞎了吗?人都痛的晕厥过去了,浑身冷汗,还能是装出来的?
当然良好的教养不允许她说出这些话,她也不了解这几个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也就腹诽几句了。
蒋云峥仿佛这才想起这两个人,眼睛危险的眯起,但没有正眼看他们,语气森寒,“黎医生也帮这位小姐看看她手上的烫伤。”
“烫伤”二字咬的格外的重。
林早早缩了缩手,目光有些闪烁,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不用了。”
黎桐挑了挑眉,走上前直接把她藏着的那只手扯出来,上面红了一片,但她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挑眉,放下林早早的手,“烫伤?”
“这位小姐对自己真是狠得下心呢,都这么久了掐出来的红痕还没消。”
“掐、掐出来的?”柳池隐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林早早,“早早,你为什么……?”
林早早知道事情败露,心思百转,再抬起头已经满面泪水,哭的那叫个梨花带雨,“对、对不起……哥哥……”
好歹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妹妹,见她这样,柳池隐责怪的话就梗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可他怎么不想想,刚刚他对着柳早灿的时候,可是什么恶言恶语都能说的顺溜,一点也没有负罪感。
柳池隐抱着林早早,目光落在床上。
躺在床上的人瘦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
既然是被冤枉的,她为什么要承认呢?为什么不解释呢?
有些狼狈的闭上眼,柳池隐不愿意去想这些问题的答案,有些事情,不能深想,一旦深想,有许多东西就遮掩不住了……
“哥……”脸上还带着泪水,林早早不安的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坐在驾驶座上的柳池隐,从刚刚那个可怕的男人叫他们滚之后他就一言不发,沉默的让她有些坐立不安。
柳池隐没有发动车子,就那么安静的坐在那里,满脑子都是刚刚柳早灿在别人怀里喊着疼的样子。
因为母亲生柳早灿的时候不太顺利,连带着她的身体也不好,小时候家庭医生都是长住在他们家的,所以她小时候娇气的很,是个爱哭包,稍有不顺她的意的事情她就哭。
但偏偏又不是那种吵闹的嚎啕大哭,是委委屈屈的抽泣,小肩膀一抖一抖的,任谁看了也没法硬下心肠。
后来……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哭了。
柳池隐仰着头靠在座椅靠背上,手掌盖住自己的眼睛,遮去了其中那些复杂的情绪。
那时候她是不是也在没有人的小巷子里,喊着疼?
那件事发生后,学校只跟他们说是别的学生不小心玩工具刀的时候把她的手划破了,他们以为不过是一些小打小闹,父亲那几天特别忙,但还要因为这点“小事”赶到医院,本来就不喜她,心情就更糟糕了。
于是,在门口鬼使神差的说了那么一句的话,却不想被站在门后的柳早灿听到了,也被急匆匆赶来的虞家夫妇听见了。
当他们看见她脸上红肿一片,腰间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白纱布时,才知道事情远远没有学校跟他们说的那样简单。
可父亲那时候被虞家夫妇指着鼻子骂,一向爱面子的他就更说不出什么解释的话了。
明明应该不记得,他却能够清楚的回想起,那天病房里虞家夫妇跟父亲爆发了史无前例的争吵,而她一个人坐在床边,看着窗外,背影说不出的孤寂,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下一刻就会离开。
那几年她格外沉默,但那时候她沉默的格外让他感到心惊。
但年纪尚小,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看着虞家夫妇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们回虞家的时候,她看也没看她的“父亲”和“哥哥”,轻轻的点了点头。
掌心有些湿润,眨了眨眼把那股酸涩的感觉压下去,没看一边的林早早,柳池隐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有些自嘲的笑了,“早早,她已经付出了代价,你还想怎么样呢?”
“这么多年,你就跟柳家正牌的小姐没什么两样,能给你的,我和父亲什么没有给你?你就……你就那么恨她吗?”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林早早的手都快被自己抠烂了,咬着牙恶狠狠的瞪着不远处的医院,哪里还有半分优雅。
她没想到,柳池隐竟然对柳早灿还有感情?可不是每次见面都恶言相对吗?难道只是演给自己看的?
难道他们对她的好都是替柳早灿还债吗?
柳家的正牌小姐?只要有柳早灿在的一天,她就不是真正的柳家小姐。
“是,我恨她。”柳早灿收起脸上的柔怜,坐直了身子,看着前方,斩钉截铁的回答。
她摸了摸自己的腿,即使没有了痕迹,可那滚烫的痛意,仿佛触碰就能感觉到,“我有什么理由不恨她吗?”
久久无言,最后柳池隐只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你下车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今天的事情让他有些头疼。
他有些看不清自己两个妹妹了。
即使不让自己去深究,也还是忍不住想。
林早早这是第一次诬陷柳早灿欺负她,还是第无数次?
“哥哥!”
他猛地回头,看见车后座一个穿着公主裙的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抱着一个稍大一些的小男孩的手臂,往他身边蹭,笑容灿烂如春天绿叶缝隙落下的第一缕阳光。
小男孩虽然脸上嫌弃,但还是小心护着不让她踹下去。
“灿灿……”
这一声低喃,如暴露在空气中的烟雾一般,没一会儿就在安静的车厢内散开、消失。
他再一眨眼,车内空荡荡的,分明什么也没有。
颤抖着手,拿出手机,拨出电话。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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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年纪真是恶毒,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可不是,就是个扫把星,连自己亲妈都克死了。”
“晦气晦气,我们离她远点。”
小女孩背着厚重的书包,不会打理的长发有些杂乱的四处乱翘,她低着头走在路上,仿佛没有听到回荡在耳边的那些流言碎语,只有紧紧攥着衣角的小手流露出了几分无助和无措。
忽然,被前方一只手推倒在地上,她抬头,看不见那个人的脸,但他手上拿的刀锃锃发亮,仿佛闪着冷光。
她想尖叫,想求助,却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刀离自己越来越近……
“灿灿!灿灿,醒醒。”
柳早灿睁开眼,满室温暖的黄色光芒,即使刚醒来也不觉得刺眼。
从噩梦中醒来,那股心悸的感觉犹存,心跳快如鼓点。
她忍不住朝抱着她的人怀里靠了靠,嗅了嗅他身上的松香才觉得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是哪里?”
“我家。”大手抚了抚她的发丝,“不知道你家门的密码,就把你带回来了。”
确定她没事之后,也没必要待在医院了,总归不是什么好地方。
柳早灿探出脑袋看了看这间屋子,干净整齐,色调偏冷,装修的风格很符合男人的气质。
鼻翼翁动,闻到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悄悄溜进来的饭香味,她抬眸看他,水润润的眼睛亮晶晶的,“好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男人似乎浅浅的叹了口气,替她拢了拢散在脸庞的碎发,“你不是一直想吃麻辣小龙虾?”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哇了一声,然后开心的往他怀里供着脑袋蹭了蹭。
拍了拍她的背,男人的声音有些无奈,带着宠溺,“好了,去洗脸洗手吃饭。”
在她点点头准备翻身下床时,身后的人却把拉着她的手稍稍用力,她又跌入他怀中,眨了眨眼不解的看着他。
他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才起身出门。
柳早灿却坐在床上,碰了碰被他吻过的额头,神情有些呆滞,久久的没有回神。
第138章 虐恋你大爷!13(修)
男人脱下了西装外套, 浅色衬衫下锻炼出来的肌肉若隐若现,袖子挽到小臂处, 手表早就摘下放在一边,手上戴着一双一次性的手套, 此时手套上已经沾满了麻辣小龙虾的汁,粘稠的、红红的。
他稍低头,盯着手里的小龙虾,手指翻飞,还没看清楚他的动作,白嫩的虾肉就从壳里解脱出来,又一抬手, 放到了身旁的人的碗里。
他无论做什么都一丝不苟的,就连剥个虾也好像在处理什么大事一般,凝神贯注。
跟那个在外杀伐果断的蒋总不同, 此刻剥虾的举动让他沾染上了几分烟火气息,凌冽的脸部轮廓曲线柔化, 眉眼间柔和, 让柳早灿不由得有些看入迷了。
察觉到她的视线, 蒋云峥看她,“嗯?怎么不吃?”
柳早灿脸一红,低着头咬了一口虾肉, 虾肉的鲜嫩和麻辣的酱料香味掺杂在一起,刺激味蕾,直传到大脑, 原本没什么胃口吃东西的她也被勾起了食欲。
柳早灿顿时双眼冒光,“好吃!”
为什么这个男人做饭会这么好吃!
以前她很不解“好吃的要把舌头吞下去”这种描述,究竟是多好吃?现在她能够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她吃完碗里堆着的几只虾,意犹未尽的看向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眨眨眼,“要不我自己来剥,这样你吃不了。”
蒋云峥头也没抬的拿手臂挡了挡她伸过来的手,又往她碗里放了一只虾,“我不爱吃虾。”
相处了这么久,柳早灿也知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如果说不让她沾手,就一定不会让她沾手,所以也没再坚持。
一时间,餐厅里只有碗筷轻碰、剥虾壳的声音,在黄色偏亮的顶灯的照射下,餐桌旁一人埋头吃,一人神定气闲的剥虾,虽无言,但自有默契,一点也不显得尴尬,反倒有种淡淡的温馨流动在空气中。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氛围。
是她的手机。
她低头看了一眼,是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
刚打算按下接听,却隐隐觉得这串数字有些熟悉,手顿了顿,再回过神来指尖已经不小心碰到了挂断。
这个插曲两个人都没放在心上。
最后还是蒋云峥帮忙,那一盆小龙虾才被吃完,柳早灿吃饱喝足被赶到外面沙发上坐着了,味蕾得到了满足,心情也跟着飘扬。
等蒋云峥把碗丢进洗碗机,又把桌子收拾了一番,出来客厅就看见这么一幅场景。
小兔子四仰八叉的躺在沙发上,眼睛微眯,一脸满足,揉着小肚子,很是悠哉闲适。
倏地,她像是被戳到了哪里一样从沙发上弹跳起来,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啊了一声,看向他,眼睛瞪得大大的。
挑眉,蒋云峥看她一惊一乍的,嘴角忍不住上扬,“怎么了?”
“我想起来那个号码是谁的了!”
感情这么半天都在想这个呢。
蒋云峥坐在她旁边,顺势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但待她坐下,拉着的手却没有松开,很自然的接她的话,“是谁的?”
“柳言间。”
电话号码都没存,甚至连父亲这个称呼都懒得敷衍,可见关系有多紧张。
蒋云峥眯了一下眼,拉着她的手把人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肩膀,稍一侧脸,唇就能碰到她的脸颊,手不动声色的与她的十指相扣。
“灿灿。”
柳早灿疑问的嗯了一声,从思绪中慢慢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人家大腿上,偏偏他的脸还凑的极近,姿势暧昧,鼻息之间全都是他的气味。
浓烈的、颇具有存在感的,男性荷尔蒙的味道。
略有些不自在,她把脸稍稍往后挪了一下。
男人温热的鼻息打在她的耳边,似乎若有若无的在亲吻她的耳际。
他的薄唇轻启,嗓音温哑,“灿灿,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吗?嗯?”
紧贴着她的胸膛跟着震动,鼻间发出的尾音上扬,低柔的询问声,都像是带着钩,又仿佛是那轻飘飘的羽毛,挠在心间,不痛却痒。
她的脑子里仿佛升起了簇簇烟花,发出响亮的声音,直冲上天空,炸出一朵又一朵绚烂的色彩,还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
半晌,柳早灿才看向他,水眸带光,长睫有些紧张的颤动,两颊如光滑泽亮的苹果,乖巧应道,“好的呀。”
蒋云峥亲了亲她绯红的小脸,调整了下坐姿,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更舒服些。
柳早灿猫儿似的蹭了蹭他的脸,浅浅的在上面啄了一口,扑闪扑闪着大眼睛,心里溢满了糖蜜一样的。
抱着新出炉的男友,柳早灿晃了晃腿儿,心里想着的却是该去看医生了。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调整过来,可幼时的痛苦记忆实在是太多——可以说,在柳夫人去世之后,被虞家接过去之前,那五年,她就没有过什么好的记忆。
一个人在天还没亮就空着肚子走出别墅,坐公交车去学习,偶尔到学校的时候还能看见她的“妹妹”和“哥哥”从鲜亮的轿车上下来。
身边没有什么朋友,同学经常当着她的面或是背着她编排她的坏话,把她的书丢到垃圾桶里,在她值日的时候只留她一个人,老师不喜欢她,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沉默以对,对什么都默默的承受,从不哭泣、抱怨或是挣扎。
因为她知道,没有人会在意她,她的眼泪只会让他们更开心或是更厌恶而已。
这些沉重的记忆压在她身上喘不过气来,即使后来去了虞家,换了环境,但她还是时常在梦里窥见那时的无助和绝望。
她以为她已经好了,可以正常的生活,但在楼皤那次的打击之后,仿佛一朝回到解放前,那些噩梦如同被打开了匣子,纷飞出来,紧紧的缠绕着她,如附骨之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