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挂掉电话,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才六点出头,估计吴警官还没有起床,故而只是编辑一条短信发了过去。
这番闹腾,她也没了睡意。
白朵开了床头灯,眯眼出神。
她有一个从未见过的哥哥,在她出生的那一年里被拐走了。
算起来,两人相差了三岁。
白淑娴很少提及关于此事的来龙去脉,小的时候还会念叨着她那个未曾出现在生命里的父亲,在母亲的心里,他是宗族的一家之主,却对她很是温柔体贴,故而丢失儿子后,愧对父亲及族人,所以私自离开踏入寻子之路,却没想到怀有身孕,生下白朵。
这中间种种,白朵只能做个猜测,不甚明了,却因着母亲常年的念叨和寻找,渐渐期待起素未谋面的兄长。
然而二十多年过去了,此人依然了无踪迹,白朵也少有提及。
现在呢?
白朵失望了太多次,心情也很平和淡定。
出神间,来点音乐响起了。
“小朵?”
听到熟悉沙哑的男声,白朵到底泄露了一丝真实的情绪,“吴叔!”
尽管数次失望,却仍抱有一丝希望。
“哎哎哎!吴叔在呢!”那头手忙脚乱,慌忙安慰道:“怎么了?学校受欺负了?哎,你别哭啊!”
白朵莫名笑了笑,擦干了眼泪:“吴叔,我刚看了新闻,公安抓了一群人贩子,那个海某...”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陡然着急起来。
吴警官沉默片刻,“是他。”虽然他已经不在刑警队了,可因为这个案子是他经手的第一个案子,又多有古怪,所以一直关注着。虽然希望,可是一天不结案,这仍是他手底下的案子。所以嫌疑犯刚抓到的时候,他的老同学就已经打电话了,只是审问的结果不甚理想,他也不敢给白朵打电话。
白朵仍然抱着微妙的希望:“他怎么说?”
吴警官忽然有些不忍,正因为他知道这个男孩对于白朵母女两人的重要性,他才耐心的问了一次又一次,“那个孩子他是记着的,当年他抱着你哥哥南下寻找买主,结果当时邻座是绑了富家子弟的绑匪和受害人,你哥哥在火车上跟富家子弟搭话,引起了乘务员的怀疑,绑匪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黑吃黑。”
他停顿了一会,缓缓开口:“你母亲应该还记着前明临火车站绑匪撕票的事情,因为闹得很大,现在网上也有记载,当时直接造成两名幼童当场死亡,7人抢救无效死亡,五十几人受伤。”
“那两名幼童的身体,也只有其中一人认养,是位富豪的幼子,因为是在异地死去,孩子又小,他的父亲为了让孩子早些入土安息,所以葬在了明临。”
“另外一句尸体…是我哥哥的?”
吴警官起身,看向自己办公桌对面墙上挂着的字画,闭上了眼,“白朵,我不知道。”
“海某说是的,但是时隔多年,公安局也搬迁了几次,有些卷宗已经模糊不清,你哥哥连DNA都没有录入,所以我无法直观的判断。”
他听着手机那头传来的急促的呼吸声,轻轻敲着桌子,“你放心,我会继续跟进的,有什么新的消息我会通知你。”
白朵低头看着自己捏着皱成一团的床单,“吴叔,我想见见那个姓海的人。”
吴警官叹息,“朵朵,这不符合规定。”
许久,白朵轻声道:“我知道了,谢谢吴叔。”
“好。”
“再见。”
白朵挂掉电话,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杯水。
她结果,微仰头喝了一口水,温的,甜的,“起怎么早?”
贺景明坐在床边,“公司有些事要处理。”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白朵微微颤了下,双手不自觉的握住杯壁,贺景明伸出手握住了放在杯壁的白朵的手,“手怎么这么凉?”
白朵抬眸极其认真的看着他,“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好!”
贺景明语气淡淡的陈述事实,“你是我女朋友。”
白朵忍不住呼吸一滞,但她很快压下去,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
但至少,女朋友的身份给了她极大的自主权和主动权。
“那好。”
白朵思忖片刻,“我想见见那个嫌疑犯海某,可以么?”
“好。”
他松手起身,俯身,在白朵脑门上烙下一个轻吻,“我给乌龟打个电话,这边他比较熟。”
白朵睫毛微颤,伸出手拽住他的衣袖,“我饿了。”
贺景明轻笑,“早饭做好了,你洗漱出来就开始吃了。”
白朵点头,松开他的衣袖,“你去吧。”
她看着贺景明离开卧室,发了会呆,掀开被子起床去卫生洗漱了。
白朵先去吃放把煮粥的砂锅端了出来,随后拿了碗筷还有小菜。
所谓的小菜,其实是她舅舅从老家寄过来的自产吃食,用来下饭很是合适。
她一一摆好,等着贺景明出来,才打开锅盖盛粥。
贺景明坐在白朵对面,“联系好了,今天下午过去就行。”
白朵微怔,“这么容易?”明面上,嫌疑人未被判决时,是不允许探监的,只有律师除外。就连
吴警官都不可以破坏规定,这乌龟先生倒是挺有能量的。
转念一想,能跟贺景明在一起玩的,家世也差不到哪里去。
贺景明证实了她的猜想,“乌龟的哥哥是体制里的人,找他走了个后门。”
“乌龟?”白朵想起昨天那位高胖的男人,“是外号么?”
谈起自己的好友,贺景明面色温和,嘴角微微扬起“因为他很会赚钱,是一个聚宝盆,正好有一种外号叫聚宝盆的植物长得比较像乌龟,加上他也姓乌,所以就叫他乌龟了。”
白朵忍不住笑出声来,顺嘴提了一句,“那你呢?”
贺景明盯着她看了两秒,嘴角一僵,“我没有。”
她长长的“哦”了一声。
傍晚,那位乌龟先生开车过来了。
他穿了身黑色到脚踝的羽绒服,嘴里叼着跟烟,身上却干干净净的没有烟味。
白朵好奇的多看了他两眼。
乌龟冲她眨了眨眼,掏出跟烟塞进她宽大的口袋里,“这是糖,只是长得像烟而已。”
白朵对他瞬间多了好感,拿出糖拨开糖皮扔进了嘴里,眉心舒展,觉得这糖确实很甜。
贺景明扔给他一把钥匙,“要多久?”
说起正事,乌龟面色微正,“一个小时左右。”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到那六点钟,天都黑了。”
贺景明目光落在正缠着围巾的白朵身上,“不急,你开车可以慢一点。”
乌龟撇撇嘴,就知道自己是被拉来做苦力的。
轿车行驶,道路两旁的繁华渐渐褪去,入目是荒芜大片的土地,只有远处的人家偶尔冒出一些烟火,不至于此处显得太过荒凉。
白朵下了车跟在贺景明身上,看着乌龟先到管理科拿了会见证,经过一系列审讯后,终于被带到了会见室。
出奇的,她的心情很是平静。
没过一会,海某便被警察带着坐到隔离玻璃的对面坐下。
白朵细细打量着面前的海某。
在白淑娴的印象中,海某是一个性格沉稳也很有忠厚老实的男人,虽然做着货郎的活计,却像个教书先生,斯文白净,因为到过村子里几次,虽不相熟却也能谈上几句话,所以才会让村子里的人卸下心防,最后拐走孩子。
可是她面前所见到的,只是一个经过岁月洗磨后的中年男人。他皮肤黝黑,额上镌刻着皱纹,头发被利索的剪成平头,也已经半白。
她怀疑就算母亲坐在这里,也已经认不出他了。
时光,带走了太多太多。
白朵拿起了电话,海某也拿起了电话。
“你好,我是白朵。”
“有事么?”
他张着嘴,声音很是粗糙干燥。
白朵的目光落在他粗大的手指上,那缝里还夹着黑泥,声音不咸不淡,“二十一年前,林家村,你拐走了我的哥哥。”
“是你呀!”
他忽然笑了起来,像是被磨刀石磨过一般,声音沙哑难听,语调却很是缓慢:“那个男孩,是你哥哥?”
白朵的心,忽然跳了起来。
“他傻啊,被我拐走也不哭不闹,以为我带他玩呢。可惜他命不好,偏偏跟绑匪绑的一个男孩玩的好,这不是嫌命大么?”
白朵微敛眉,目光沉静的看着他,不似生气,也不似愤怒。只是那双眸子,深似海。
“所以,他死了。”
海某忍不住弓起背,粗糙的手指磨蹭着话筒,率先将电话挂断了。
他看向一旁的干警,微微一笑,跟着走了。
离开前,他似乎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垂头的白朵,思绪万千。
这女孩,同那人倒是相像,若是他知道自己有一个这么大还又健康的孩子,怕会很开心吧。
而自己,却是一步错,步步错,再也无法见他一眼了。
第9章
死亡是什么样的感觉?
就是大海里一滴被太阳融化的水滴,时间一长,这个世界便再也找不到他存在的痕迹。
白朵侧头看向窗外灯红酒绿的世界,实在没有想过,她想了很多年,失望了很多年,一直念念不忘的哥哥,他还没有来得及看看自己这个亲妹妹,便离开了。
心隐隐作痛,她微微蜷缩身子,靠在椅背,只觉得精神疲惫到了极点。
尤其,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说这个事情。
可是该来的总会来的。
接过母亲电话的那一霎那,白朵只觉得眼睛酸涩的难受,她微微仰头,好像这样眼泪就不会流出来一样。
白淑娴小心翼翼的问,“朵朵,怎么样?”
“妈。”
她喊出声,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干涩沙哑。
白朵轻咳两声,“妈...他不在了。”
“不会的。”
“你接下来几天不要见我了。”
白淑娴利索挂掉了电话。
她沉默着拉开自己的羽绒服,低头看着勃颈上带着的小香囊,久久出神。
如果当初没有让你离开村子,即便岁月无几,至少能成全这一世母子之情。
可到底是来不及了。
你要是恨,就恨我吧。
是我做错了。
白淑娴想起那个男人,她孩子的父亲,嘴角忍不住扬起一抹苦笑。
孩子没了,她更没有脸去见他了,她想着等把白朵安置好了,就回去村子请罪。
*
一连几天,白朵都窝在房间里,除了一些必要活动,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贺景明少有言语,却纵容着她。
这天,白朵正在看小说,贺先生已经打开衣橱在挑选外出的衣物。
她懒洋洋的瞧了一眼,自觉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又低头看起小说。
“白朵,过来换衣服。”
白朵顺声望去,床上铺着搭配好的衣物,驼色大衣配白色帽衫,都是她今年打折时入手的衣服,只是还没穿几次就穿羽绒服了,真是难为他还翻了出来。
白朵没有动弹,“要出去?”
见她这副模样,贺景明也没有生气,神色温和,“等会我带你出去吃饭,晚上不回来了。”
白朵有些兴致缺缺,倒也不好扫他的兴,收拾妥当一同下楼,系好安全带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侧头看向车窗外。
此时二月立春已过,气温慢慢回升,她穿着大衣倒也没觉得跟平常有什么温差。
车里开着暖气,让人很是舒服,白朵有些昏昏欲睡,她忍不住捂嘴打了个哈欠,也有些纳闷似乎自己这两天特别容易困乏,好像之前的精气神一下子松了。
毕竟她可是曾经能一天只睡六个小时的人,也就是现在放寒假,不去兼顾学业,睡眠的时间才多出了不少。
白朵拿起手机凑近看着自己的眼睛,下面是已经有些浅的黑眼圈,唯一庆幸的就是还没有干纹,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睡一觉就可以恢复精神的年龄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她精力已经大不如前,加之这半年的忙碌,脸色都有些昏沉暗淡。
她放下手机,坐在那安静的发呆,然后侧头认真看着开车的贺景明。
白朵记得这人是比自己大三岁的,因而这个成熟稳重的男人满打满算确实已经二十四,若是按照虚岁来说,他已经二十六了。
这个年纪对于男人来说还是刚踏入社会积累资本的学习时期,可是他却已经在商场磨练许久,由于平常梳着特意显老的发型,倒显得比实际年纪还要大上几岁。
不过今日他穿着一身休闲的衣物,米黄色的里搭毛衣略显青春,看上去比从前西装模样年轻许多,倒真像是个才毕业两三年还有朝气活力的青年了。
白朵时不时的撇向贺先生,她自从知道贺先生的母亲是红极一时的选美冠军后,下载了网上流传的修复后的照片,时不时翻出来看看,不禁感叹果真是绝代佳人,眉间如画,可惜贺先生是个男孩子...
说起来,她依稀记得自己幼年时光也曾见过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不过时间隔得太久,相貌都模糊了,只有每次回忆起的心悸证明自己曾经为之心动。
正好红灯,贺先生顺势停住车子,虽然他也觉得自己一向沉稳,但是白朵那目光确实又热烈又诡异,他有些承受不住,因而开了口:“我脸上有东西么?你这么看着我。”
白朵摇头,眼睛弯弯的,“没什么,就是想起自己小时候邻居家的一个阿姨,长得非常漂亮,说话也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