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娇——画七
时间:2019-06-21 09:15:04

  怎么可能欢喜得起来
  一夜清寂,霍裘也再没有回来。
  第二日晨曦撕裂黑暗露出第一缕光亮的时候,唐灼灼就睁开了眼,脑子里一片混沌。
  今日天气尚好,罕见的出了太阳,暖暖的光撒下来,将冬日里的冷冽也逼退了几分。
  唐灼灼用干竹枝拨动着盅里的花末细盐,神色略显慵懒,眼下的那一团乌青就是脂粉也遮不住,唐灼灼瞧着铜镜里的人儿,半晌瘪了瘪嘴,道:“遮不住就别遮了,索性今日也不去什么地方。”
  她青葱一样的手指抚着一个水润的镯子,美目里尽是一股子灰败的心灰意懒,还是安夏提醒道:“娘娘,您忘了?等会子江神医要入宫给您诊治的。”
  经她这么一说,唐灼灼才勾了勾嘴角,抿唇道:“还有这事?本宫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待用了早膳,唐灼灼便斜卧在软榻上看书,她的手指在书页上轻轻划过,眼前就恍惚起来,这还是她才重生那会去西阁楼里取下来的,与那男人说好瞧完了就放回去,可直到现在,她还未看完。
  心口处忽然就像是被塞了一团棉絮,不痛,但堵得难受,本来好不容易才说服了自己的事,临到头她却败在每一个细节里。
  她再没有心思看书,将手里的书卷轻轻扣在小几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泛疼处。
  这一件一件的事接踵而来,叫她头疼不已。
  安夏掀了珠帘进来,低着头急声禀报,道:“娘娘,江神医来了。”
  唐灼灼潋滟的美眸光华一闪而过,才要说话,又听安夏道:“听人说,陛下也从乾清宫来了。”
  唐灼灼面上的笑意尽失,她手指微微动了动,而后眯着眼睛道:“将人请进来。”
  安夏颔首,恭敬地退了下去。
  唐灼灼许久没见着江涧西,这会乍一瞧他肃整神色,俊逸自如的模样,第一反应竟是觉着分外陌生。
  也就是在这时,张德胜尖细的声音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里,“皇上驾到!”
  唐灼灼理了理袖口处的褶皱,冲着大步流星进来面色不虞的男人盈盈下拜。
  江涧西神色没有变幻一下,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唐灼灼的面色瞧了半晌,泰然自若。
  “给皇后瞧瞧。”
  霍裘面色阴沉,从始至终没有看唐灼灼一眼,只是余光仍是不受控制的随着那一团娇嫩的身子移动,十足的口不对心模样。
  江涧西笑着应了声是,隔着雪白的帕子,将手指搭在了唐灼灼那如凝脂一般的手腕上,随着时间的推移,面上的笑意一寸一寸地淡了下去。
  霍裘已察觉到不妥,负在身后的手指动了动,手背上冒出了几根分明的青筋,心里紧紧绷着的那根弦又被狠狠拨动了几下。
  江涧西拿了帕子起身,在抬眸的时候却不期然对上了一双清冷至极的秋水眸,含着淡淡的警告意味,他撇了撇嘴。
  小姑娘这性格倒是一丝一毫也没变。
  叫人气得牙痒痒。
  霍裘转动了几圈手里的佛珠,眸子温度冰寒,打破了这略显诡异的气氛,问:“怎样”
  唐灼灼睫毛颤动几下,手指微微动了动。
  江涧西声音再是清润不过,却叫唐灼灼白了半张小脸,他站在霍裘身边,不卑不亢,一个不怒而威,一个温和清润。
  “皇上,草民能否与皇上单独说两句”
  这话一经说出,唐灼灼便生生咬碎了一口银牙,她根本不知道江涧西想与霍裘说些什么,可冥冥之中,又能感知到一些什么,那绝不是她希望霍裘听到的。
  “当着我的面,也不能说吗”
  唐灼灼勉强挤出几缕笑意,好叫那话说出来的时候更自然一些。
  可江涧西与霍裘都是何等人物,她那样细微的表情与动作,一丝一毫也瞒不过去。
  霍裘终于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道:“可。”
  一锤定音。
  这一聊,便是两炷香的时间。
  外头小庭院里的花枝上听着两只体型小巧的鸟,偏着头唧唧地叫唤,平白为这风雨瑟瑟的冬日添了几抹活气。
  唐灼灼玉手托腮,皱着眉头漫不经心地拿了手头上的镯子敲核桃吃,水头极好的玉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不过几下,便裂了两条缝,眼看着是毁了。
  安夏与紫环对视一眼,也没了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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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春宫的偏殿里,霍裘大刀阔斧地坐在长椅上,明黄色的宽大袖袍拂过桌案一角,晃得人有些眼花,他长指微敲,剑眉一挑,好整以暇地问:“皇后身子到底如何”
  竟连她自己也要瞒着
  江涧西嘴角蕴着温润的笑意,笑意却只溢于表皮,不达眼底,反问道:“皇上不是早便宣宫中的御医瞧过了”
  该是什么个结果,心底自然门清。
  霍裘终于缓缓地敛了神色,片刻后哑了声音问:“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江涧西自顾自地寻了一把软凳坐下,神色泰然自若,听了这话,眸中的黑光一闪而过,他似是对着话来了兴趣,就连唇畔也染了几分玩味的笑意。
  “今日这般局面,唐家丫头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我三年前便与她说了个明白。”
  江涧西越说语气越轻快,又轻抿了一口茶水,抬了眸子,“办法自然是有的,我江涧西一生就这么两个徒弟,自然是处处都考虑妥帖了的。”
  霍裘紧紧皱着的眉终于松了松,积在心底已久的郁气消散了不少,连带着眉梢处也少了几分凌厉。
  他缓缓站起身来,声音如积雪消融,“只要先生肯出手,加官进爵,真金白银,但凡朕能做到,定不吝啬。”
  江涧西浅笑着摇头,面上表情深意十足,他也跟着站起了身,端的是清润舒隽的公子样,他微微侧目,道:“皇上可知那丫头为何不想你我单独谈话”
  说起这个,霍裘食指动了动,原就暗沉的瞳色更加深不见底。
  他自然注意到那女人状态不对,必是对他有所隐瞒,而这等隐瞒,她并不想叫自己知晓。
  “为何”
  江涧西瞧了手里捧着的茶盏许久,指腹摩挲在细腻的花纹上,片刻后,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忽而勾了勾唇,将茶盏放下。
  “皇上有所不知,我当年倾了全力给那丫头续命,后她离开寺庙之际曾给过她三颗丹丸,可保她身子康健,一颗我亲眼瞧着服下,另外两颗,我则叫她在十九岁生辰左右服下。”
  这席话不疾不徐,却叫霍裘眼皮接连跳了几下,男人半边的身子都笼在寒冰的黑暗中,面上的表情叫人不寒而栗。
  江涧西敛了面上的玩味,重又坐在了凳子上,慢条斯理地道:“在先帝的床前,我第一次见到陛下的时候,就闻着了那丹丸的药香,那时候,想必您才服下那丹药不久。”
  他说着说着,竟慢慢叹了一口气,摊了摊手,接着道:“这回惊马事件不过只是个诱因,当初我嘱咐那丫头的话,她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第八十七章 三更
  偏殿十分安静, 安静到霍裘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中的惊跳声, 一声大过一声, 等他终于能控制着张嘴说话的时候,他才嘶哑出声,艰难地开口问:“她将自己续命的丹丸给了朕”
  那个她划伤了脸的夜里, 他瘟疫才将稍退之际,她确是将一颗丹药送到了自己嘴里, 可那竟是她保命的药吗江涧西抚着茶盏, 眼底氤氲着袅袅的薄雾, 咧嘴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千叮咛万嘱咐的, 她早便知晓这丹丸的药效,更知晓对她来说,这药意味着什么。”
  霍裘嗓子干哑得如同要冒烟一样,手中拿着的佛珠手钏也掉落在地上, 滚落了一地的珠子,片刻后,他才抬眸,问:“先生可还能炼制出来需要什么药材, 尽管提便是了。”
  江涧西摇头, 但笑不语。
  “当年,为了制这一炉药, 我与叶丫头深入迷雾深处,九死一生, 这才有了潇潇。”
  “这世间,再没有第九颗药丸了。”
  霍裘猛的阖了眸子,一瞬间竟觉得人都站立不稳,直到扶着桌案一角,才堪堪稳住了身形,他哑声问:“她将药给了朕,自身会有什么后果”
  男人话语里迸发出的苦痛与艰难,如同一柄利箭,划过江涧西的眼底,带起几丝惊讶。
  最是无情帝王家,竟也会在意一个女人的生死他忍不住啧了啧嘴,补充道:“陛下就不问问,这药对您有什么好处吗”
  他当初为了那一小炉子的药,可谓是历经九死一生,甚至最后失了控中了计,毁了徒弟的清白,甚至还因此多出了一个女儿,背上了一生洗不去的罪孽污点。
  这药,自然效果不凡。
  他状似漫不经心地敲着长凳的扶手,一边拿眼仔细去瞧男人的神色,一边慢条斯理地道:“陛下应当已感受到了其中好处,内息畅通,从前旧伤逐一恢复,往后,更是益处多多。”
  霍裘的眸色随着他的话语,一深再深,手背上接连暴出几根狰狞的青筋。
  自己身子的变化,他自然感受得出来。
  可只要一想起,那女人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就觉着心中惊痛。
  她怎么可以
  一声不吭,浑然无事一般,将他完美地蒙在了鼓里,甚至还天真的以为,她不能生育是因为摔伤了身子。
  一瞬间,霍裘陡然想起了很多细枝末节,回忆像涌动不休的潮水一般,席卷覆盖,许多他之前浑不在意的小事,如今就像是一柄小锤子,一下一下锤在他的骨子里,生痛不止。
  江涧西像是没有瞧见他蓦的暗沉下去的眸子一样,意味深长地道:“至于唐家丫头,陛下也不必愧疚,我当初与她说得那样明白,她还是这样做了,这便是她的选择。”
  “陛下该有所知,唐家丫头底子虚是从娘胎里就有的,命数由天定,而我当年行径,已算逆天改命。”
  言下之意,便是他也没有丝毫的办法。
  为了那一炉药,他甚至平白玷污了自己的徒弟,毁了一世英名,这也算是一种报应吧。
  他们这等人,最怕的就是天降惩罚,噩耗缠身。
  霍裘眼底掀起骇人的风暴,最后还是重复着问了一次,“她会有何后果”
  话说到现在,他早便不在意能不能有子嗣的问题了,一种由心而发的恐慌叫他忍不住紧了紧身侧垂落的手掌。
  拼尽全力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无力,深入骨髓的无力。
  江涧西从椅子上站起了身,第一次直面着神色阴鸷的君王,悠闲自若地挑眉,“皇上也无需太过担忧,虽然她给了你一粒,可自个也服下了两粒,就现下而言,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日后也不过是无子嗣,寿元稍减罢了。”
  江涧西琥珀色的眼里划过一丝淡淡的疼惜,而后抿了抿唇,率先出了偏殿。
  而此时在正殿等得有些心焦的唐灼灼,见了江涧西,不由得寒了一张脸站起了身子。
  而跟着他一起进去偏殿的霍裘,却并没有跟出来。
  唐灼灼顿时压低了声音问:“你与皇上说了什么”
  江涧西复杂地望着她,偏过头去再淡然不过地开口调侃,声音清润得如同江南地方的细雨,他道:“丫头,好歹我也几次救了你的命,怎么每回见我,都是这般防备的姿态”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话可是你说的。”
  唐灼灼黛眉轻蹙,又想起那个梦来,听着细碎无声的脚步,冲着江涧西极细极低地开口:“我不管你来京都是做什么,趁着现在无人察觉,赶紧走,事情若是闹大了,谁也保不住你。”
  正是因为念着他救命的情分,她才怕他淌入浑水中来,到时候抽身不易,真要沦落到梦中那样的情形,她心里更不好受。
  虽然嘴上总不承认那声师父,可内地里到底也是带了几分尊敬与感激的。
  江涧西别有深意地瞧了她几眼,最后从袖袍里极不情愿地丢出来一个玉白的瓷瓶,乘着霍裘还没有进殿门,也压低了声音回,“不该逞的强就别去逞,本身就是半吊子水平,还过得这样惨,说出去都没人相信你是我徒弟。”
  “嫁了人还一意孤行的,做了什么事更是一声也不吭的,有本事也别躲在人后哭,难不成还要师父我教你争宠”
  “药散兑水,好好养着,两年之内,不宜有孕,你这回再不听我的,便是死了我也没法子了。”
  “我回去再想想办法,你的身子近些年倒是还撑得住。”
  就怕十年八年之后,身子彻底亏空,药石无医。
  唐灼灼眼皮子一跳,手里的玉瓶就已然掩在衣袖底下,极低地道了一声谢。
  江涧西从嘴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又朝着走进来的霍裘躬身行了一个礼,便头也不回地出了这长春宫,一身清风,端得是再潇洒不过。
  唐灼灼因着他最后那两句话,心尖都颤了颤,她一双杏瞳美目都泛着深郁的惊喜之意,突然觉着那瓶药散出奇的灼热,烫得她浑身的血液都静止片刻。
  江涧西原还真有办法。
  她这些日子悬着的心悄悄落下。
  霍裘大步走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那个眸中泛着异彩闪着水光的小姑娘,娇娇怯怯的模样,站在碰撞得叮当作响的珠帘背后,半边的小脸都泛着生动的光亮。
  他只觉得心头蓦的一软,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她跟前,才想开口说些什么,才发觉声音已然哑了。
  唐灼灼觉着男人面色不对劲,小心翼翼地试探,伸了两根白嫩的手指头在他眼前晃:“皇上他方才都说了什么?”
  霍裘目光像是含了冰,又似是燃起了一团火焰,还没等唐灼灼深究其中意义,她就被男人一把死死地摁在了怀里。
  “娇娇……”
  唐灼灼伸手抚了抚他瘦削的肩膀,迟疑着轻声道:“皇上,臣妾在的。”
  外头风微微扬荡,刮起的冷风到了殿里,就全然成了暖意浓浓。
  男人高大清隽的身子绷得有些紧,片刻后才松了双臂,也是这时候,唐灼灼才瞧到男人剑眉星目之下的那一抹微红。
  真可怕,今生前世,她竟第二次见崇建帝红了眼。
  唐灼灼一双柔夷紧了紧,而后轻颤着抚上男人的眉间,想将那褶皱抚平,可才触上去,就被霍裘握在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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