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音玻璃厚重,她竟然毫无察觉。
时间才五点刚过。
桌面的手机还在响。
乔伊用手撑了撑额头, 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喂……?”
是游艇会那边打来的。
经理着急道:“乔小姐,你今天下午不要过来了!”
那头声音嘈杂,风声, 雨声,雷声,东西被高高卷起又摔落地面的声音,乱成一团。
信号不太好, 隔着电流, 经理的声音也断断续续的。
她努力分辨清楚对方语句,皱眉:“为什么?可是晚宴会场布置要尽快定下来——”
经理说:“南沙区暴雨导致海水倒灌, 风浪太大,现在游艇都泊岸了, 你过来我们也没办法让你上船的!”
乔伊一愣,缓缓清醒过来:“等等,海水倒灌?”她有股不好的预感,“那仓库呢?仓库那边有没有事?”
“别说仓库了,整个游艇会都被淹了一半了!安全起见,等水退了我们再通知你过来吧!”
“等一下——喂?”
雷雨天信号极差,乔伊没能问清楚情况,通讯就被中断了。
乔伊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手机屏幕渐渐暗淡下去,不知所措。
几秒后,她猛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抓起背包发疯般朝往外跑——
托马斯的画!
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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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天路况极其拥堵,且南沙区在偏郊,受雨天影响更加严重,大多的士都不愿载客。乔伊在路边等了好久,跟司机求了又求,加了双倍费用,才拦到一辆肯让她上车的的士。
开进游艇会外围,积水已经十分严重,沥青路面和周围低矮的绿化带已全然不见,放眼尽是汪洋一片。
积水没过发动机,汽车死火卡在路中央,乔伊顾不上司机的骂骂咧咧,付完钱匆忙推门下车。
水淹到她大腿根的位置,寸步难行。
风太大了,她手上没抓稳,雨伞哗啦一下被吹走好远,掉进水洼,捡不回来了。密集的雨水不出几分钟便将她浑身打湿,人走在深深的积水中,冰冷刺骨。
乔伊掏出手机,这边信号微弱,连电话都拨不出去。
这样的天气,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四处都是被吹倒的单车和广告牌,两道树木根部完全被淹没,被风吹得东摇西摆,仿佛随时会倒下。
她顾不上更多,涉水往游艇会里走。
工作人员已经提前撤离,风浪很大,游艇被迫靠岸,加了绳索固定。海水倒灌的情况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等她好不容易找到仓库地点,积水已经没过腰部。她半身浸在水里,嘴唇冻得发紫。
仓库几乎被淹掉了一大半,被风吹倒的桅杆打碎了玻璃窗。里面备用的风帆,桌椅,绳索,救生艇,冲浪板……通通漂浮在水里。油画对储存环境要求极为严苛,这样被海水泡过,无异于等同直接报废。
暴雨已经连续下了几个小时,天色没有丝毫放晴的迹象,依旧黑得可怕。
雷鸣轰响砸下,仿佛近在耳旁,吓得她浑身一颤。
乔伊咬牙,推开仓库门进去。她没时间再耗了,只能期盼那幅画被放置高处,还没有被海水淹到。
工作人员为了安全起见,撤离时切断了所有电源。她想从包里摸出手机照明,可刚才来时雨太大,浸湿了背包,手机进水无法开机。
仓库内堆满了杂物,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砸中她。强风外加不断上涨的水面,她只能摸黑往里走,她不是不知道继续待在这里会有多危险。
乔伊吃力地挪开挡在前面的一艘备用救生艇,几个箱子被压在下面。海水已经淹了一大半,从外观判断不出里面装了什么。
她半弯下身,几乎整个人泡进了水里,海水冻得像把刺进骨头里的刀。
乔伊一个个打开箱子,确认。
“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她低声喃喃,发紫的嘴唇忍不住地磕颤。身体冷得快失去知觉,额头温度却滚烫如火。
思绪也渐渐混沌。
乔伊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用力甩了甩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她往仓库深处走,不远处的储物架上放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箱子。
乔伊心里有了希望,加快脚步过去。面前椅子横档,她着急搬开,没注意椅脚缠了风帆的绳索,拉扯着,风帆和杠杆当头朝她砸下!
乔伊踉跄着往后躲,眼看就要迎面砸中,她害怕得闭上了眼,本能别过头。
哐!
金属撞击在肉体上的闷响近在耳侧。
预料之中的危险并没有落下。
她缓缓地,缓缓地睁开眼。
窗外闪电一瞬而过,黑暗被划破,视野闯入一片刺眼明亮的银白。男人肤色近乎苍白的冷,映得他紧抿的薄唇鲜红如血,漆黑眉眼染上潮湿水雾,像鬼斧神工的水墨画,立体分明的视感猛烈冲击,撞在人心上。
他浑身都湿透了,过腰深的水浮起他大衣的一角,衬衫料子紧帖在身,透出紧实而精壮的肌体线条。
臂弯挡在她身体上方,与她身后的置物架构成最为稳定安全的三角区,将她牢牢护在里面。
风帆不偏不倚地砸在他胳膊上,闷响沉沉,然后顺沿着,扑通砸落进水中,溅起水花一片。
男人身上独有的木质淡香混合着冰冷潮湿的水汽,在这一瞬,竟让人有种奇特诡异的安全感。
乔伊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前的人,微微睁大了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仓库内黑暗,无声,寂静。
窗外暴雨还在下。
男人胸腔剧烈起伏着,应该是临急赶来的,黑发濡湿微乱,搭在额间,雨水沿着他高挺的鼻峰和凌厉的下颌线条滑落。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着急狼狈的模样。
封彦维持着一手撑在她身侧的姿势,俯身压近,漆黑锐利的眸牢牢盯着身前女孩,“在和游艇会签订协议之前,你就不懂得看一下天气预报?”
他显然是生气了,脸色紧绷难看,眸光沉沉,冷厉如刀。
乔伊一动也不敢动,捏紧了自己的裙摆,“我看了……可游艇会跟我说他们有相应措施,不会出现问题的。”
“结果呢?”封彦咬了咬后牙,声音压沉,“这所游艇会是新开的,安全保障措施根本还不完善,你订的游艇等级属CE-C类,最多只能抵御浪高2米,6级以内的风力,以现在的天气出海,我看你是不想要命了。”
乔伊语塞,“我……”
“对方为了诓你满口胡诌,这种一下就会被拆穿的销售技巧,你也不懂得去调查,任由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封彦盯着她,声音冷冷的,“你怎么这么好骗,嗯?”
乔伊无言以对。
她当时一心只想着解决晚宴场地的问题,所以和对方沟通时只确认了晚宴的细节流程,对方满口应道,态度很是热情,她却没想过自己回头再去深入了解这家游艇会的资质。
她知道是自己太轻易信人了,才害得事情弄成这个样子的,也说不出反驳的话。缓慢地眨了眨眼,雨水落进去,眼睛酸涩发胀,渐渐泛了红。
乔伊抬手抹了把眼睛,低下头,“对不起,我只是……我只是……”
她喉咙哽咽,说不清话。
封彦意识到刚才自己语气重了,紧绷的神色稍稍松懈,沉沉吸了口气,“哭什么。”
她眼泪却忍不住了,细微抽噎的声音异常明显。
“对不起……”
封彦直起身,不再是压迫的姿势,和她拉开距离。静静看了她半晌,道:“算了……先出去吧。”
他朝外走,身后女孩忽地喃喃地喊了他,“封先生……”
封彦一愣,回头。
女孩子站在原地,身体无力地晃了两晃,手臂软软地抬起,似乎想抓住些什么。虚虚擦过他的衣摆,人已失去意识朝前倒下。
第19章
回到市内时雨已经停了, 夜空经过洗涤, 呈现出一种独有的幽谧澄澈的蓝。
风静无云, 月色明晰。
车停在前院,梁姨上前。司机为后座的人拉开车门,男人修长的腿落出, 带着潮湿冰凉的水汽。
他怀里抱着一个女孩。
梁姨一愣,“封先生, 乔小姐她……”
女孩子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侧, 面颊泛着异样的潮红, 身体不自觉地细颤,额间温度也烫得吓人。
唇间迷迷糊糊不知在呓语什么。
封彦抱着她大步往屋内走, 眉心紧拧,“她发烧了,帮我请张医生过来一趟。”
“是。”梁姨应。
刚才仓库内风帆砸落,他手臂也受了点划伤, 简单包扎后封彦回房间换了套衣服,出来时医生恰好离开。
他推开卧室门进去,女孩子很小一只地裹在被窝里,安静沉睡。
封彦就这样在床边静静站了一会儿, 看着她, 什么也没干,像是在出神。
外头有人敲门, “封……”
封彦回头,将食指轻轻抵在唇间, 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女孩,示意噤声。
梁姨点点头,放轻了脚步和动作。她端着医生吩咐的退烧药和热水,走进来。
“封先生,这个药……”
封彦说:“放在那里吧。”
“是。”
梁姨东西放下,然后退出了房间。
房间内安安静静,只有头顶灯光无声流泻,照耀着女孩子肤白如瓷,五官秀气乖巧。
她睡梦中并不安稳,眉心轻拧着,浓密眼睫像两片蝴蝶翅膀,细细颤动,唇瓣一翕一动,声音喃喃琐碎,听不太清楚。
她原本就患了感冒,那样的天气又泡在水里将近一小时,病情更加严重。为了保暖,身上盖了厚厚的羽绒被,没一会儿额头便出了一层薄汗,胳膊也不听话地从被子里伸出。
封彦拾起她露在外面的手臂,替她重新放进被子。然后去拧了条热毛巾。
他在床边坐下,用毛巾沿着她面部轮廓细细擦拭。
她一直断断续续地呢喃呓语,脑袋也不安分地摇动,“画……画……”
封彦愣了几秒,而后很轻地叹了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画。”
床上的人仿佛有能听见,模模糊糊地睁开了一丝眼。
封彦动作顿住,“醒了?”
女孩子半梦半醒的,慢吞吞地顺着声音的方向转头看他,似乎费了好大一会儿工夫,她才认清他是谁。
眸光微微凝聚了,灯光泻进她乌黑眼瞳,涤荡开浅浅的淡金光晕。
“封先生……”她轻声喊。
“嗯。”封彦应着,毛巾给她擦拭额间的细汗,“你发烧了。”
乔伊迟缓地眨了眨眼睛,她现在浑身都很难受,思绪混混沌沌,一下子竟分不清眼前是梦境还是真实。
她刚才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见自己在黑漆漆的仓库里走着,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窗外下了很大的雨,水渗透门沿墙壁,逐渐蔓延过她的小腿,腰际,胸口……寒冷刺骨。
她好像在寻找什么,可怎么也找不到,她很着急,也很害怕。然后……然后她好像快晕过去了,却跌进了一个宽阔坚实的怀抱,那人身上有海洋混合着檀木的淡香,异常温暖有安全感。
他把她抱在怀里,着急地喊她的名字。
床边男人穿着居家的衣服,面料柔软服帖,黑发懒懒地搭在额前,加之光色柔和,弱化了他平日过于清寡冷淡的气质。
擦拭的动作轻柔,指尖不经意触上肌肤,点点温暖,像梦里那个牢靠的怀抱。
乔伊还是觉得头晕得厉害,自语般呢喃开口:“……我是在做梦吗?”
女孩子躺在被窝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目光幽幽迷离,像是在发呆出神,又像是在思索。
不等他回应,她又自言自语地喃了句:“我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
封彦觉得好笑,顺口逗她,“嗯,你是在做梦。”
得到对方的确认,乔伊更加肯定地点了点头。她还在病中,说话慢吞吞的,声音低又轻柔,像在水里泡过的松软泡芙。
“你平时才没有那么温柔。”
封彦挑眉,“我平时哪样的?”
她真以为自己在做梦呢,说话也没了顾忌,比平时大胆许多。
眉心皱起,认真思考了一下,说:“凶巴巴……”
封彦唇角略略一弯,“我哪儿凶你了?”
“你刚才就好凶……”她轻声控诉。
他得到游艇会确认后,一路从深圳赶回来,当时天气非常不好,交通也十分不顺,她人在那种地方,电话联系不上,也是情急,语气稍微重了点。
封彦问:“为什么不按我说的,去联系其他酒店的负责人,要把晚宴地点改在游艇会?”
这次她安静了很久,久到封彦以为她已经睡过去了,直到她眼睫逐渐有些湿润,眼尾泛红:“我不想老是给你添麻烦,我以为我可以处理好的。”
她迷离地望着天花板的方向,以为自己是在梦里,情感的宣泄更加肆无忌惮。灯光洒落进湿润的眼瞳,晕染开来,像一片打碎的琉璃。
封彦唇角一抿,不由语气也轻了。
“我没有觉得你是麻烦。”
乔伊摇摇头,“可别人会这么认为。”
封彦想起她前两天异常的反应,很快便意识到:“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乔伊窝在被子里,没出声。
封彦说:“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不必理会。你只需要听我的。”
她现在人迷迷糊糊的,没有平时喜欢跟他顶嘴的劲儿。显得十分乖巧,过了半会儿,她低低软软地应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