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例行来做笔录, 封彦一贯冷静有条理,把事情原委阐述了一遍。石钟瀚原本就在接受警方调查, 在越南又有案底,他潜逃之后,警方也一直在追寻,今夜事情算是彻底有了了断。
乔伊在他怀中, 男人的体温炽热而滚烫,隔着濡湿的衬衫衣料紧紧包裹她。他和警方沟通,手抚在她的后背,轻轻地拍抚, 让她安心。
上了救护车, 封彦接过护士递来的毛巾,给她披上, 问:“觉得哪里有不舒服没?”
乔伊脸色不太好看,虽然石钟瀚没对她做出伤害性的行为, 人总归被吓得不轻。刚才又在车上抛来撞去,这下说不清哪里不舒服,就是觉得疲累到了极点。
她不太想说话,摇了摇头。
封彦说:“要是觉得哪里特别不舒服,等下跟医生说。”
乔伊点点头算作回应,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像是快要虚脱了。她搂着他的颈脖,往他怀里钻,本能想从他身上攫取更多依赖的温度。
她闭上眼睛,随着车子一路颠簸摇晃,要在他怀中短暂昏睡过去。思绪渐渐模糊之时,脑海却忽然闪过石钟瀚在水下抄起重铁砸在他后脑的那一幕。
乔伊微愕,下意识启唇想问些什么,搂着他颈脖的手却有湿湿热热的感觉。
她抬手,发现自己掌心有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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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车在沿海公路相撞严重,车子被捞起来基本已经报废,庆幸海水减缓了对人体的冲力,乔伊除了额角被玻璃划了道小口,人有些轻度脱水外,没什么大碍。
护士为乔伊处理好额头的伤口,又给她换了一套干净的病号服。乔伊精神恢复了不少,吊完生理盐水,她便顶着脑袋上的纱布找封彦去了。
她敲敲病房门,里面只有医生和封彦两人,原本在交谈些什么,封彦见她进来,主动对医生道:“麻烦您了。”
张医生原本还要说什么,余光看见乔伊,似乎有所顾忌,没再接着往下说。只建议封彦留院观察一周,叮嘱他好好休息,便离开病房。
门被合上,病房内安安静静的,只剩下他们两人。柔光描在男人清俊的五官,弱化了他原本的清冷坚硬,眉目之中深邃,温和。
乔伊站在距离他床边一米的地方,忽然觉得独处时四周实在太过安静,她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好像都显得突兀了。她一下子抿抿唇,一下子又揪揪袖管,踯躅着,没有主动走过去。
直到封彦拍了拍床沿,对她说:“过来。”
他背倚床头而坐,身上也换了宽松的病号服,黑发柔软地搭在额前,没了平日西装革履的严谨疏远,倒像只让人忍不住想揉揉脑袋的大型宠物。
乔伊低低地“噢”了声,走到他身旁乖顺地坐下。
她还维持着最后一丝矜持,不知道是不是暖光的关系,她的脸颊到耳尖缓慢地浮上一层浅红,只坐了床沿一点点的位置,侧身对他,像个娇羞的小媳妇。
封彦牵着她胳膊,将她带入怀中。
他垂眸看她,眸光安静深远,又柔和似水,对两人此刻的独处也珍惜依恋。
指尖抚过她额头的纱布,问:“疼不疼?”
乔伊委屈巴巴地说:“破相了,不好看了。”
那伤口不深,藏在发际线的位置,她不是容易留疤的体质,倒说不上破相那么严重。就是被他抱在怀里,想和他撒撒娇,说说话。
封彦低头亲吻她的额角,“没有,还是很好看。”
他的吻让她的心也随之软化了,乔伊搂着他的腰,认真地看他。有好几分钟,两人只是安静相视,眸光之中光影烁动,情深无言,深深胶着彼此的模样,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好像,他们已经错过了好多好多时光,往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想再失去。
乔伊的手环上他的颈脖,轻声唤:“封彦。”
“嗯?”他也轻声地应。
“你亲我一下。”她说。
封彦低头吻上她的唇,不带丝毫欲望和侵占,只是轻啄,疼惜如点水。
一下即离。
乔伊故作不满地撅唇,“再亲一下。”
封彦眼中漾开清笑,他复而吻上去,一下一下辗转含衔她的唇瓣,手指也穿进她的发丝,轻轻地揉。
直到乔伊被吻得脸颊发红,人也快要喘不过气,双手才抵着他的胸膛与他分离。
她倚在他怀中,眼睛亮亮的,揪着他的衣袖玩,忽然想起什么,抬头望他:“对了,你检查报告在哪?我要看。”
封彦下巴点了点床角方向,看她手脚笨拙地从床头爬到床尾,捧起那叠厚厚的诊断单,不免好笑道:“能看懂?”
乔伊拧眉研究,检查报告上写他身体部分地方软组织挫伤,加上撞车时难免的划伤,问题不大,都算是轻伤。
除了中间夹着几张颅内CT影像,她看不懂。
乔伊合上病例,重新爬回他身边,钻进他怀里,自言自语:“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大事……”刚才她进来的时候,总觉得医生的神情不太对,尤其封彦主动打断对方的话,让她觉得他有事隐瞒。
封彦垂眸瞧她,“你想我有什么大事?”
乔伊还在思索,没反应过来,“啊?”
封彦伸手在她鼻尖拧了一道,戏道:“我要有事,你年纪轻轻不得守寡?”
乔伊脸霎时红了,“谁守寡了,又还没和你……”
封彦眯起眼,气息危险。
乔伊赶紧道:“我守寡,我守寡!我给你守一辈子!”
封彦:“……”
封彦啧了声,意味深长地看她,不知道该说她深情还是乌鸦嘴。
乔伊也立刻反应自己这话说得不对,哎呀一声,在他怀中扭动身板,谄媚道:“封总怎么会有事,封总福大命大,得儿孙满堂,长命百岁。”
封彦点了下头,“儿孙满堂,这话我爱听。”
乔伊原本是顺口一说,被他复述一遍,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没羞没臊,脸颊高烧起来。
封彦看她支吾着满脸羞红,又埋头去揪自己的袖管,唇角弯了下,眸光温柔。
“我不会有事的。”他说。
乔伊怔怔地抬头看他,乌黑的眼瞳像一尘不染的清泉,清可见底。
封彦抚摸着她的发,“为了你。”
乔伊心倏地跳空了一拍,记起在高速路上石钟瀚拔枪瞄准他,命悬一线;他被逼车至山崖,最后一刻却想抓住她的手;落入海中,她快要放弃求生的时候,是他拉开车门,将她救出,递给她赖以生存的氧气。
那时他明明看见石钟瀚朝他游来,为了推她浮上海面,来不及避开石钟瀚当头砸来的那一击。
乔伊眼泪忽然就忍不住了,大颗大颗地扑簌下落。
她毫无预警地哭起来,封彦也是一怔,他双臂环着她,抱她入怀,掌心拍抚她的后背,“怎么了,嗯?”
乔伊眼里含泪,抽噎着,“那一下……你肯定很疼,我都看见了,石钟瀚是故意抓我引诱你来的,他怎么会对你手下留情……你怎么也不知道躲一下……”
她哭得脊背一颤一颤,紧紧抱着他,仿佛害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最后狙击手赶来的那一声枪响,海上蔓延开的血色,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封彦没说话,低头亲吻她脸上的眼泪。即使心里素质再强大的人,碰上那种生死关头的场面,也不可能保持完全的冷静。他当时来不及思考更多,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出事。
十五年前,他尚还年少,无力去改变已成定局的现实;十五年后,他绝不会再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带走,让悲剧重演。
乔伊哭得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用手背抹了把湿漉漉的脸颊,带着微弱的哭腔说:“我那时候……说的都是气话。”
“我不是真的想你连命也不要来救我……我想你好好的……”
封彦很深地看着她,良久,他在她湿漉漉的眼睫印上一吻,“我知道。”
那晚,乔伊没有回自己的病房,而是留下来与他挤在小小的单床上。他们好久没有相拥而眠了,她蜷在他怀中,他以胸膛和臂弯给她作枕;她嗅到他身上干净好闻的消毒水味和淡淡木香,是令人安心的味道;封彦一手搂着她的腰,与她十指相扣,下颌也轻放在她的发顶。
没有更多的言语,两人都已十分疲累,很快便相拥着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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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醒来,封彦仍觉得脑袋晕痛,情况并没有随着昨夜的休息而减缓。天光透过窗棂泻入,照得他眼前一阵发白晕眩。
他眉心紧拧,拇指和食指撑开,闭眼揉了揉两边发胀的太阳穴。
怀里的人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一丝眼。
乔伊昨晚睡得很香,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他,“你醒啦?”
封彦从床上坐起,身躯一动,那阵晕眩感更加强烈。他闭眼缓了几秒,看乔伊下床洗漱,问:“陪你去吃早餐?”
乔伊在洗手间,嘴巴里塞着一支牙刷,从门后探出脑袋,冲他一笑,“好啊。”
乔伊洗漱完,陆沉已到了病房,和封彦汇报7G发布会的事。
昨天事发突然,最后是由陆沉以代理总裁身份出席媒体发布会的。7G项目极受外界关注,如此重要的场合,风向总裁却临时缺席,得不到一个好的解释,外面难免流言纷纷。
媒体那边虽然暂时被压制住,但石钟瀚绑架乔伊的消息已在圈内不胫而走。
封彦因伤入院的事,也有好几家媒体收到了风声,开始在私下打听。风向因7G项目股价经历了大落大起,不管对内还是对外,都非常需要稳定股东信心。如果此时传出行政总裁受伤入院的消息,被有心人造谣,恐怕对股价又是一波巨大影响。
封彦没有思考很久,对陆沉说:“联系各家媒体,下午我会出席记者招待会,澄清入院之事。”
陆沉道:“是。”
乔伊听闻,立刻道:“不行!”
封彦和陆沉同时望向她。
乔伊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喉咙滞了一秒。陆沉余光在病房那张小床上转了一圈——一只枕头,一床被子,却有两个人的压痕。顿时明了。
乔伊总觉得陆沉这玩意深得封彦真传,面上风云不惊,其实一眼就看穿了她心思,心里一定在想怎么打趣戏侃她。
换了平时,乔伊肯定会瞪回去,这下她却没心思去管陆沉。她坐到床边,揪了揪封彦衣袖,低声:“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
她声音又软又轻,夹着一丝小可怜,听着便让人不由心软。
封彦反扣住她的手,安慰地说:“只是一个招待会。”
乔伊知道这人是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的工作狂,眼下又碰上公司最忙的时候,让他留院一周完全不理公事大概是痴人说梦。
她还是不乐意,撅起唇,内心纠结,一根根抠着他颀长的手指,闷闷道:“那我要陪你一起去。”
封彦静静地看她,眸光柔软下来,“好。”
陆沉看这两人一大早上你侬我侬缠缠绵绵,感受到了自己多余的存在,赶紧干咳一声,打断:“你们聊,我先去准备招待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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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原本隔天就可以出院,由于封彦需要留院观察,她担心自己前脚刚走,这人后脚就不顾医嘱忙于公事,于是她也不肯离开。
下午乔伊抽空回了趟公寓,把自己的画板和工具箱搬来,就在他病房驻扎下来,无聊的时候打发时间。
回到病房,碰上张医生巡房检查,护士给封彦递水吃药,封彦接过,掌心里有两颗她昨晚没见过的药。
仰头,就水咽下。
张医生眉心拧着,脸色不太好看,询问他身体感觉,封彦逐一应着,看见她在门口,话语稍稍一滞。
他看向她,语调温和,“回来了?”
乔伊看看张医生略微凝肃的神色,又看看封彦与往常并无不同的平静,有说不出口的犹疑。
她慢吞吞地走进病房,点头应:“嗯。”
张医生离开后,乔伊把画板和工具箱放好,看见封彦在镜前脱掉上身病服,拿了件衬衫换上——等下他还要出席记招。可她想起刚才张医生欲言又止的模样,突然不放心了。
乔伊主动过去帮他系领带,不安问:“你一定要去么?”
她身高不够,封彦微微躬身,“记招花不了多长时间,最多十分钟。”
乔伊还是不放心,“可以五分钟么?”她顿了顿,又说,“或者……三分钟?”
封彦垂眸看她,眼中染着薄笑,“这也能讨价还价?”
乔伊帮他系好领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想从他脸上观察出一丝隐瞒的端倪——但他眸光平静,就像波澜不起的湖,没有丝毫破绽。乔伊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封彦其实很少对她主动提起自己的情况,他工作上的,私人的,他开心的,不开心的,他难受的,不难受的,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
她知道的,只是他想告诉她的那部分。
乔伊心头那股不安愈加强烈,没了揣测他的心思,直白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封彦看她半会儿,说:“没有。”
乔伊说:“我不信。”她瞪着他,“你老是骗我,你在我心里都没有信用度了。”
封彦觉得好笑:“我哪儿老是骗你了?”
“你就有!”乔伊心头有股无名的郁闷,和不安交结在一起,快要爆炸。她鼓着两颊瞪他,像只被气胀的河豚,好一阵子没说话。
转念,她想起他还是个病人,又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跟他发脾气,于是垂下脑袋,指尖牵住他的手,摇了摇,像是讨好的意味。
她轻轻说: “那就开五分钟……然后这段时间你就留在医院,听张医生的话,好好休息,好不好?”
封彦目光落在她牵着自己的指尖,有几秒出怔。
半晌,他答应下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