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这梁知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小毛丫头,可她真的和自家小女儿长的太像了,两位老人思念泛滥,几乎是瞬间就拿出了对待女儿的姿态来对待她。
梁知看见了赶忙伸手:“爷爷我来提,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爷爷年轻的时候,去国外维和打仗的,孩子你放心跟着我们,一会儿进去,让奶奶领你洗个澡,看这淋的,头发都湿透了。”
这是陆奶奶许久没见过的,容光焕发的陆鸿渊。
奶奶挽着梁知的手进去,暴雨似乎捉弄人似的,方才她在外头走时雨势迅猛,如今找到了躲避的地方,又逐渐小了下来。
雨声小了,通廊上恢复了往日的安静,梁知从中午饿到了半夜,小肚子忍不住“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她脸颊一阵泛白,不好意思地冲陆奶奶笑了笑,而后小声问:“奶奶,您家里有热水吗?我一会儿……想泡碗泡面吃……”
她说完就更羞愧了,小姑娘向来脸皮薄,除了向傅劲深撒娇之外,还真没怎么求过人,可身旁这两位老人,第一次见却总让她有种十分亲切的感觉,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把这话给说出来了,要是放到往常,她怎么着也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人家。
“有的有的,不过孩子你得先洗洗澡,大冬天的被雨淋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肚子饿了奶奶给你做好吃的,一会儿洗完澡出来就能吃上了。”
“那太麻烦您了,我吃泡面就成,都买好了……”梁知连忙摆摆手。
陆奶奶也是个干脆的人,转头冲老伴使了个眼色:“老头子,一会儿进屋把这小丫头的泡面藏起来,这东西没营养,吃坏肚子就糟了。”
陆鸿渊也点点头:“孩子你听你奶奶的,她手艺可好了,我家闺女总是说妈妈做的饭菜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他这话一出,下一秒,两人都沉默了一瞬,梁知倒是什么都没察觉出来,只觉得此刻身上是真挺冷的,还是得听话先洗个热水澡,否则万一生了病,傅劲深肯定第一时间冲回来把她带回家去。
陆奶奶领着梁知进了陆绾樱的闺房,里头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全是新的,似乎为了女儿回家做足了准备,然而女儿没等到,倒是等到这么个投缘的姑娘,她开卧室门的时候悄悄瞥了老伴一眼,陆鸿渊显然一点意见都没有,这可是他平时不然任何人踏进的地方,就连陆南川和陆北川两兄弟不小心进来了一回,都被他用拐杖狠狠打了出去。
陆奶奶稍稍叹了口气。
梁知进了浴室洗澡,陆奶奶折回厨房时,陆爷爷这个千年不下厨房的人也拿起了菜刀,有模有样地将娃娃菜切成小片。
陆奶奶倒是由着他去,只是挽着袖子开始洗起了傍晚山下村妇给她分来的几根胡萝卜。
“你洗那玩意干嘛,家里又没人爱吃。”
陆奶奶总觉得梁知也许不仅仅只是碰巧长得像那么简单,她没理陆鸿渊,洗好胡萝卜便放进汤里炖上。
毕竟是不熟悉的地方,梁知洗起来有些慢,陆奶奶耐心十足地坐在昔日女儿的床边等她,小姑娘穿着她准备好的睡衣出来的一刹那,她险些觉得就是绾樱站在了自己面前。
“樱樱啊……”
“嗯?奶奶你怎么了?”
“啊,没事,下楼吃饭,棉服也穿上,别冻着。”
梁知弯着眼睛笑眯眯地道谢,来到餐厅时,桌上摆了好几道新鲜出炉的菜,香喷喷的打卤面还冒着热气,看得她差点流口水。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陆奶奶慈爱地摸了摸她刚刚吹干的发丝。
“好好吃,别饿着了。”
“嗯。”梁知是真饿了,她被傅劲深养得娇,很久没受过什么苦了,此刻吃起来腮帮子鼓鼓的,比陆绾樱当年多了几分俏皮可爱。
陆奶奶适时开口问:“孩子不吃胡萝卜吗?”
梁知抱歉地摇摇头。
陆爷爷开口替她圆场:“很多孩子都不愿吃胡萝卜的,这东西有股怪味,不喜欢正常。”
只是两人心中都知道这不是想听的答案。
然而下一秒,梁知嚼了几下,将嘴里软弹的面条吞干净后突然开口解释:“也不是不喜欢这味道,只是每回吃了几口胡萝卜,心里就会没来由的发慌……不过我妈妈说这不怪我,她也这样……”
第69章 外孙女
陆绾樱小的时候也说过这句话。
“胡萝卜最坏了, 一把它吃掉, 心里就好难受好难受,妈妈我能不吃吗?”
那会儿的陆绾樱嘟着嘴向妈妈抱怨,奶声奶气的模样和此刻眼前的梁知简直如出一辙。
开始的时候, 陆奶奶只以为小女儿同这个年龄的其他小孩一样, 讨厌胡萝卜怪怪的气味, 软绵绵地冲大人撒娇。
然而等到她再大了些,更懂得表达的时候, 陆奶奶才意识到不对,连忙让家庭医生过来看看。
胡萝卜过敏,胡萝卜在过敏源里不算常见,好在过敏反应并不强烈, 除了吃过之后的几个小时内会感到心慌, 没有更多的伤害。
陆绾樱从小也是娇生惯养, 虽说没有讨人厌的公主病,可到底是陆将军唯一的掌上明珠,全家数她年龄最小, 最受宠爱, 大人们见不得她吃苦, 哪怕陆南川和陆北川觉得味道不错,家里的餐桌上也再没出现过胡萝卜。
今晚的萝卜是山脚的村民们送上来的,陆家两个老人住在山头, 两个儿子可谓为是费心费神地替他们将周边的一切都打点好, 顺带还给村子捐了不少款, 村民们也都是老一辈的人,知恩图报,时常将自家种的那些当即的瓜果蔬菜扛上来给两位老人家分享。
只是到底没有生活在一起,对彼此的习惯喜好都不是太了解,好心好意送了胡萝卜上来,他们也仍旧很高兴地收了两根。
方才陆奶奶心里抱着期许,私心拿出萝卜来试探,两人听见梁知这么说,互相对视良久,哪怕一句话都未曾说过,可对方眼中流露出来的念想一目了然,他们心里想的是同一件事。
梁知饿了小半天,刚才进门的时候,肚子就已经忍不住咕咕叫了好半天,此刻吃得很认真,大眼睛眨巴眨巴,看起来温软乖巧,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两个老人欣慰地围在她左右,一人一双筷子,时不时地替她碗里添点菜,眼底的宠爱已经溢于言表了。
梁知还怪不好意思的,大家非亲非故,她大半夜贸然闯到别人家里,两个老人非但没有嫌弃,反而还热情温柔地招待,她心下觉得暖,弯着眼睛笑眯眯的,连带着方才淋过雨的寒凉都瞬间消散。
陆奶奶的手艺很好,梁知捧着香喷喷的面条嗦得美滋滋,不过她虽然饿,胃口倒不大,小半碗下肚,已经差不多饱了。
以往在家里和傅劲深一起吃饭,她东尝一口西尝一口,很容易就将肚子塞满,傅劲深也惯着她,她吃不完的东西他倒捡着吃。
如今是在外面,记得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教育过她,碗里剩饭剩菜是不礼貌的行为,梁知舔舔嘴唇,眨巴眨巴眼睛,打算继续往肚子里塞。
“吃不下没事,放着吧,奶奶一会儿收拾,不要紧的。”陆奶奶心细,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梁知看,小姑娘那小表情和陆绾樱小的时候也毫无差别,她一眼就能看出她心中所想,慈爱地抚摸了梁知的头发,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这丫头。
陆老爷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他方才心情澎湃,激动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又听见了梁知说的话,安静地开始回想自家小女儿曾经的音容笑貌,然而他年轻时到底是个头脑清晰雷厉风行的将军,一时上头过后,冷静得也快。
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他念了盼了那么多年,没把女儿等回来,倒等来了个容貌相似,习惯和脾气秉性都如出一辙的黄毛小丫头,这些年他因为心中执念太重,错认过许多人,可如今这样的丫头摆在面前,哪怕当真与他们陆家毫无瓜葛,只是奇妙的巧合,他也觉得这是缘分,如果她愿意,他可以将她当作亲生孙女来疼爱,整个陆家都将护她一世无忧。
然而老人家到底还是放不下过去,心里默默算了算年纪,他沉吟片刻,看着老伴抚摸小姑娘时那关切慈爱的目光,鼻头微酸,开口问道:“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梁知,梁祝的梁,不是良好的良。”她乖巧地答,想起自己跑来人家家里洗了一趟热水澡,蹭了一顿晚饭,都还没自我介绍,梁知有耳尖微红,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陆鸿渊的脸上的神色在听到她说姓梁的时候,眸光微微黯了黯,可他仍旧不死心,哑着嗓又旁敲侧击地问:“小丫头名字真好听,是爸爸给取的还是妈妈取的?”
“妈妈,我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爸爸就不在了,妈妈说,爸爸因公殉职,是个很伟大的人。”
陆老爷子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他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了,眼前这小丫头心思看着就单纯,哪怕他直接开口问,她也不一定能察觉出什么不对:“丫头妈妈叫什么名字啊?”
“绾樱。”她粉唇微启,柔软地吐出两个字,陆老爷子手上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到桌上,情绪明显比方才激动多了:“绾樱……”
“嗯……”梁知没注意到陆鸿渊的表情,还自顾自地说:“小的时候我问妈妈,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姓绾,我从来没在其他小朋友那看见过这个姓呢。”
“姓绾……”陆鸿渊梗咽了片刻,脸上的哀痛大过了方才的激动,老人家年轻时在战场上被子弹打穿小臂都不曾喊过一声疼,此刻一把年纪,眼眶里的泪水却在打着旋,他小声喃喃,“不姓陆吗……姓绾……哪有人姓绾的……”
上一辈的人到底好强要面子,过去的事梗在心头,却也没好意思真在小辈面前掉眼泪,他弓着后背,手上握着拐杖缓缓往厨房那头走,老人家背过餐厅,偷偷抹泪。
陆奶奶见状心里也不好受,绾樱啊,那是她怀胎十月养大的女儿,这世上有巧合,可眼前这明摆着是自家外孙女没跑了,她强撑着心里的酸,冲梁知笑了笑,而后将她面前吃过的碗筷收拾到厨房。
陆鸿渊前脚进去,她后脚就跟上了。
陆奶奶轻抚老伴年老已然没有当年挺直的脊背,无声地陪伴在他身边。
“绾樱她心里一定恨透我了,她不要我这个爸爸,就连我的姓都不愿意要了,绾樱她恨我……我真该死啊!我真该死!”老人家一生功勋赫赫,受尽身边人的景仰,可到了自家小女儿面前,却卑微到尘埃里,已经浑浊的嗓音里带着凄凉,陆奶奶守在一旁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轻声叹一口气,而后说:“别这么想,外孙女回来了,你得好好活着,好好护着她。”
陆鸿渊片刻后点点头,胡乱拿纸擦了把脸,重新换上高兴的面孔去见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见面的外孙女。
两位老人出了厨房时,梁知还老老实实地坐在原位没有走动。
看得出来她被教育得很好,模样清秀恬静,性子也柔软乖巧,她双手撑在座椅两旁,吃过饭后悠哉悠哉地晃着两条小细腿,少女天真浪漫,哪怕才刚刚受过大雨的击打雷鸣的恐吓,此刻仍旧一副安宁美好的模样。
这是他们失而复得的外孙女,是上天带到他面前让他好好弥补过去的礼物。
陆奶奶领着梁知到一旁客厅的沙发去坐,路爷爷紧跟着也过去陪着。
几个人在沙发上坐定,陆爷爷问:“小丫头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山里来,还下着雨,多危险啊。”他陆家的外孙女,放眼整个乾市也没有几家小姐能比她还宝贝,怎么就沦落到抱着泡面四处淋雨的地步!
“我是昨天才来这儿的,在山脚拍戏,刚才想去村长家买点吃的,没注意记路,找不到片场了。”
陆爷爷眉头皱了皱,心下有些不悦:“这才多大年纪啊,就跑到这山里拍戏吃苦!山脚的片场?你们导演叫安启啊?”
“嗯!”梁知双眼盈盈泛光,“爷爷你知道我们导演呀?”
这老人家深居山顶老宅,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关注娱乐圈的人,梁知心下暗叹安启的名声可真是大。
然而下一秒陆鸿渊便冷哼一声,“我就知道是安家那臭小子!”他转头瞧了眼自家老伴,气不打一处来,这王八蛋找人拍戏还把人饿成这样,成天不干好事,老人家生起气来哪怕已经年过七旬,可仍旧中气十足:“哼,我家那混蛋孙子和他是一伙的,一个狼崽窝窝里混出来的倒霉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爷爷,您孙子和我们导演认识啊?”
“可不是嘛,叫陆随,和你们导演穿一个破烂裤衩长大的!”
陆奶奶笑得慈眉善目,孙子虽然混蛋,可到底也是亲孙子,她没陆老爷子那火爆脾气,提起陆随来的时候也是满心满眼的宠:“知知认识吗?兴许你们在片场见过。”
梁知摇摇头,她没见过陆随,然而他倒是经常听傅劲深提起,听说他还有个漂亮的姑姑,会弹那首她记了十多年却到哪都找不到的钢琴曲子。
“不认识最好,不是什么好人,小知知乖,不和那种混蛋交朋友,以后遇上了也别理。”陆鸿渊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让梁知看着觉得好笑。
她虽然不认识陆随,可是她认识陆随的朋友,而且和他的朋友还挺熟,熟得有些过分。
一想到这位熟得过分的朋友,梁知心里就忍不住开始泛起委屈来。
她方才在黑漆漆的山里来回跑,雨下得大不说,雷声也响,她吓得不行,满脑子全是傅劲深,似乎只有想着他,才能够不那么慌张。
那会儿她才突然明白,他是她生命里的保护神,也许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不曾吃苦受罪不曾体会过恐惧和欺辱,都是因为身旁有他,他用自己结实的臂膀替她撑起了整个安全温暖的家,而她只需要软软地依偎在他怀中,他便甘之如饴。
那是她的傅先生呀,她好爱好爱他。
然而想到了他,她才忽然记起自己似乎已经跑出来很久了,方才半道上没有信号,她也没法联系到他,若是他半中间找过自己,此刻一定急得想杀人。
她赶忙冲身旁的爷爷奶奶说了声,要先给片场里的朋友打个招呼,让她们别担心,而后立刻掏出手机来查看。
李右右拍完戏问了好几遍她在哪,她连忙发了消息让她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