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人脸色骤变,陈彩欣立刻大嚷:“你明天就走?你怎么能明天就走?”
顾盼冷冷的说:“留下等着你们卖吗?”
陈彩欣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你刚才没听见?袁红香问我们要五万八!”
“没关系啊,五万八而已。”顾盼语带讽刺的说, “正好, 还是沈家,不是那谁有个智力有问题的女儿,满世界找上门女婿吗?你儿子洗吧洗吧, 绝不止五万八。你们能倒赚十几万呢, 何乐而不为?”
此话一出, 顾志刚当即大怒,鼓起眼睛,大手往桌上重重一拍:“你再说一遍试试?”
屋里所有人都被顾志刚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在众人的印象里, 顾志刚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实人。平时针戳不出个屁来,家里永远只能听到陈彩欣的骂骂咧咧。没想到这时候突然发飙。大家的眼神不自觉飘向顾启明,纷纷心说:你爹真疼你。
顾盼想冷笑,但她很快发现自己竟扯不动嘴角。抬起头,紧紧盯着爸爸的脸。记忆中的乌黑头发已夹杂了白丝, 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无数条沟壑。抛开发怒的表情,其面像宛如从朱自清的《背影》里扒下来的老父亲。可惜,老父亲掏钱买的橘子,永远只会给顾启明。
她胸口起伏,双拳攥的死紧,才忍住对吼回去的冲动。好样的!真亲爹!同样是骨肉,亲妈把自己拆斤分两上称的时候,一声不吭。自己一句讽刺,就生怕刺激了他宝贝儿子脆弱的心灵,立刻化作“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把愤怒压向女儿。我去你麻痹的亲爹!去你麻痹的老实人!
父女眼神的对决,让餐厅陷入了死寂。被刘思宽稍微喂胖的顾盼,在顾志刚魁梧的身形下,依旧显得纤细。但她站在那里,毫不示弱的姿态,气场十足。
顾志刚沉着脸,一字一句的说:“你不肯嫁可以,别想着把弟弟推火坑!”
你居然知道那是火坑!??轰的一声,顾盼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冲向脑门,不知这一瞬间,多少细胞在脑海中炸裂。暴怒她的抓起桌上残存的碗,不顾一切的向顾启明砸去!陈彩欣尖叫着扑向儿子,生生把挟着巨大力道的碗挡在了身前。瓷碗啪的炸开,碎片飞溅。何佩珊护住儿子,吓的逃出了屋外,哭着打电话叫老公来接。
顾启明吓的浑身发抖,顾盼是他成长过程中莫大的阴影,他绝不相信顾盼小时候舞着菜刀说想杀他的话是玩笑。然而陈彩欣的以身相护,更加激怒了顾盼!她像疯了一样,举起了凳子,抬手就要往这边砸!
一双有力的胳膊抱住了她,熟悉的沉稳男声在耳边轻轻说:“盼盼,冷静点。为了一群人渣,不值得的。”
顾盼疯狂的眼,彻底恐吓住了屋内的人。顾志刚不由后退了好几步,再不敢眼神相接。
刘思宽把顾盼紧紧抱紧怀里,低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顾盼拼命的挣扎,但她的力气远不如刘思宽,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只能撕心裂肺的喊:“我杀了顾启明,让你们这对贱人后半辈子爽个够!”
陈彩欣猛的想起多年前,顾盼站在厨房的过道上,冷眼看着还不懂事的顾启明在阳台上攀爬的往事。那一次,不是她恰好赶回来揪住了顾启明的衣领,恐怕辛苦求来的儿子,早从阳台落下,死无全尸。后来她怎么罚的顾盼,已经不记得了。但顾盼当时眼中的快意,是那么的清晰。
隔着厚重的羽绒服,陈彩欣还是觉得被碗砸到的地方生疼,不敢想那冲着顾启明脑袋上去的碗,直中目标是什么后果。恐惧从心底升起,顾盼刚才,是不是真的想杀了顾启明?
刘思宽心疼的拍着顾盼,他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的火。他印象里的顾盼,从来是冷静理智的。哪怕被信任的准公公埋进了坑里,也能从容不迫的揉红了眼睛,一脚把准公公踹进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而此时此刻,她却像个色厉内荏的泼妇,啃咬撕打、无能为力。
应激反应的源头在那对人渣的父母,刘思宽当机立断,把顾盼带出了门。
马路上寒风呼啸,冷风毫不留情的灌进他们没带围巾的脖子里。顾盼好似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不习惯寒冬的刘思宽一不留神,顾盼就从他怀中挣开,脚下发力,往城区方向而去。
见顾盼不打算回去跟傻逼们死磕,刘思宽也就没强行阻拦,只跟在她身后。
顾盼的步伐越走越快,没两分钟,已经由走变跑,在马路上狂奔起来。风在耳边轰鸣,盖过了她剧烈的心跳。嘴里吐出的白烟,蒙住了眼眶里一闪而过的水光。
阳县极小,经不起顾盼长时间的奔跑。很快,她停在了酒店门口,用手掌撑着大腿,剧烈的喘息。刘思宽毕竟是男人,体力比她强,索性跟上来拉着她往房间内走。
空调的暖风驱散着寒意,刘思宽从行李中翻出罐奶茶,放在电烧壶内隔水加热。等温度差不多了,拉开易拉罐的环,把奶茶塞到了顾盼手中。
顾盼不想喝,随手搁在了旁边的茶几上。她低垂着眼,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火车票改签吧。”
“好。”刘思宽掏出手机,操作着订票APP,但很遗憾,作为出行高峰的元旦,已然没了余票。看了看其它信息后,对顾盼说,“最快是元月4号的票。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先回市里呆两天,再坐火车回花城;第二,去省城坐飞机回花城,不过今天去省城的大巴没有了,最快得明早10点。”刘思宽顿了顿,“看你喜欢哪个方案。”
“随便。”只要能离开,怎样都好。
刘思宽揉揉顾盼的头:“那我们明天去省城吧。我一直想看看荆南的省博物馆,看看千年女尸,再参观参观鹰击长空鱼翔浅底的橘子洲头。”权当散心了。
“嗯,好。”顾盼说完,又开始发呆。她以为自己跟父母的数次交锋,已然是铁石心肠。却不料,人心似铁,显然不是她能做到的境界。心脏撕裂般的剧痛,在停止奔跑时同步消失,留下的只有难以形容的酸胀和疲倦,久久不散。
刘思宽也坐到了沙发上,把人按在了腿上,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在至亲带来的巨大伤害面前,安慰的语言过于苍白。只有静静的陪着她,等她自己舔完伤口,慢慢恢复。
温热的泪水,渗透布料接触到皮肤时,变得冰凉。刘思宽的手顿了顿,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接着拍背的动作。他觉得顾盼很多时候像流浪在外的野猫,轻易不肯把脆弱的肚皮示人。此时此刻,她可能真的太痛了,所以选择了无声的哭泣。
空调尽职尽责的工作,屋内暖和的穿不住棉衣。刘思宽想脱下外套时,发现趴在他腿上的顾盼已经哭的睡着了。拿出湿纸巾替她擦掉脸上的狼狈,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作为占尽便宜的正子嫡孙,他当然知道什么是重男轻女。但哪怕在把男尊女卑制度化的乐城,也没见过这样的父母。他想,他明白当时顾盼为什么把他拒绝的那么干脆了。重男轻女,确实是她不可碰触的逆鳞。
电话骤然响起,屏幕上显示着陈泽远三个大字,睡梦中的顾盼皱起了眉头。刘思宽果断的按下了挂断。电话又响,没两秒,再次挂断。顾盼的手机密码他是知道的,干脆打开屏保,进入电话簿,对着家族一拦的电话号码,一个个拖入黑名单,大不了到时候再把号码放出来,省的今天再来添堵。
陈泽远打第三个电话的时候,听筒里传来了嘟嘟声。这个操作实在眼熟,因为顾盼不是第一次玩拉黑,只不过现在规模扩大到了父母以外的亲戚。拿过儿子陈钧杰的手机再打,依然是盲音。
三万块的额外支出对陈彩欣夫妻而言不是小数目,对顾盼来说,却是举手之劳。他们当然迫切希望联系到顾盼,说两句好话,看能不能请她帮忙缓解点压力。可惜一屋子人的手机试了个遍,全部打不通,陈泽远顿时头痛了。顾盼到底拉黑了多少人?
姨父何海洋点燃了根烟:“时间不早,去省里和市里应该没有客车了,天寒地冻的,她能跑哪里去?”
舅母王月不太确定的说:“她会不会喊个包车?”
外婆问:“包车去市里多少钱?”
王月答:“提前订的话100,临时走人得400。”
外婆惊呼:“好贵!”
陈钧杰撇嘴:“400对她算什么呀?她一万多一个月呢。我早说了你们别异想天开,在外面呆惯了的人,谁想回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现在舒服了吧?大姐一贯狠起来不是人,小心她卡着低保给你们赡养费!”
陈彩欣脸色大变:“她敢!”
陈钧杰耸耸肩,意思是你们爱咋咋地,关我屁事。
何海洋吐了个烟圈,再次发表高论:“今天过节,未必有人出车。再说她这么多年没回来,也未必找得到车。我倒觉得她搞不好去了招待所,我们可以去招待所找她。”
陈彩欣生怕顾盼将来真的按低保打钱,着急上火的说:“几十家招待所,我们上哪找去?”
和海洋抖了抖烟灰,用炫耀的语调说:“我女婿是公务员,要他帮忙查查就行了。”
陈彩欣眼睛一亮:“好!快查!”
第124章 私奔
何海洋的女婿赵永康接到岳父电话的时候木了一下。他今天在单位值班, 原本打算下班后再去外婆家见见表连襟, 没想到老婆娘家今天泼了盆大狗血,从中午开始麻烦事不断。不久前因为顾盼发飙吓着了他老婆, 他又不能擅离职守, 找了个亲戚开车过去把老婆孩子接去了父母家。还没松口气呢,岳父的电话又来了。
赵永康就想不明白了, 岳父一家到底抽哪门子疯, 非要用十二万八的价格,把年收入不止十二万八的大姨子卖掉。实在要卖女,能别开个这么寒碜的价格么?他哪里知道, 在某些自私的父母心里, 前途与钱途不过是浮云,能否把儿女握死在手里才最要紧。
比如说千娇百宠的顾启明,他又真的幸福么?小时候父母没空, 他被顾盼带着。顾盼又是个狠角色, 每次遭受不公平待遇, 就直接拿他出气。像今天,顾盼被亲爹惹毛了,第一反应不是跟亲爹互砍, 而是拿东西砸他。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打他,父母才是最疼的。
但很可惜,顾志刚夫妻永远好了伤疤忘了疼。当顾启明被打的足够狠时,他们会收敛一阵子。但过不到三个月, 故技重施,又是一□□打,周而复始。小时候的顾启明恨死了姐姐,奈何七岁的年龄差,导致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办法反抗。最悲哀的是,等他长大了,能打的过姐姐的时候,已经不敢动手了。
十来年的绝对暴力,对孩子造成的心里阴影难以描述。顾启明已经本能的恐惧,尤其是姐姐发火的时候。瓷碗朝他飞过来的时候,他真的躲不开吗?五十岁的陈彩云都来得及救驾,他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反应能力只会更快。他不躲,在于不敢躲。从小的经验,躲了下回挨的更狠。
可是,这能怪顾盼天生暴力吗?似乎也怪不着。如果顾盼不捏着弟弟做人质,她又怎么在家里生存?毕业多年,找了个高富帅,亲爹妈依然想方设法的把她往火坑里推。在她没有独立生存能力的岁月,揍弟弟几乎是她唯一免于自己被虐待的方式。
在生存压力面前,什么道德、什么兄友弟恭,通通都是浮云。这也是顾盼最初三观混乱的原因,她那时候还不明白,一切悲剧的源头在父母,而不在顾启明。所以毕业后傻里吧唧的寄钱,直到买房那天幡然醒悟,彻底跟家里撕破了脸,包括再懒得搭理顾启明。
这对顾启明而言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他对姐姐的感情很复杂,毕竟从小父母没空,他几乎是姐姐一手带大。上下学接送、生病住院陪床、挨欺负的时候出马帮打架。总之父母不惹她的话,即使算不上是个好姐姐,却相当可靠。偏偏,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父母和姐姐之间总像有仇。而自己,显然是个明晃晃的炮灰。
赵永康懒得掺和岳父家的极品事,以在公安局没有熟人的理由拒绝了岳父的要求。何海洋脸上挂不住,开始打起了自己熟人的电话。
听着姨父唾沫横飞的电话往来,顾启明脸色发白,几乎想夺路而逃。他们家早已陷入死循环——顾盼不揍他,爹妈就作死。如此显而易见的道理,别说好歹是考上本科的大学生,哪怕是条草履虫,也早养成条件反射了。可无论他怎么哭怎么闹,爹妈始终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兢兢业业的行走在作死的道路上,不肯回头。
何海洋的电话尖锐的响,质量不太好的话筒漏出了清晰的音节:“老何啊,我托朋友查到了,在阳县大酒店里。那里住一晚上千把块呢,你外甥女真有钱!”
顾启明脑子嗡了一下,生出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果然,只见陈彩欣腾的站起,气势汹汹的说:“走!找她去!既然她有钱,这五万八无论如何要她出了!”
袁红香的事情上,在座的除了顾盼一辈的,没有无辜。陈彩云和王月生怕赔钱的事赖到她们身上,积极撺掇着陈彩欣去酒店堵人。陈家姐弟几个家庭条件委实不算特别差,陈彩云和陈泽远家都买了车。姐弟几个带配偶,说干就干。随便叮嘱了顾启明两兄弟照顾外婆之后,呼啦啦的往院子里取车去了。
汽车引擎的轰鸣声远去,顾启明颓然的摊在了椅子上。每天去省城的车只有两趟,现在早过了发车点。而他兜里的几个零花钱,是决计没办法包车逃跑的。他有些绝望的想,时隔多年,这顿打真的躲不掉么?
电视剧的时间到,外婆乐颠颠的提着小火盆,从大火盆里夹着炭火,准备上楼看电视。陈钧杰看看在椅子上脸色惨白的表弟,又看看絮絮叨叨念着电视剧情节的外婆,一股寒意从脚后跟直直往上窜,激的他生生打了个寒颤。
奶奶,长眼睛的都能看见你外孙不舒服,你看不见吗?
他奶奶并不想看见,她要想看见,顾启明小时候至于让同样是孩子的顾盼照顾么?她装作万事不知,慢吞吞的收拾好小火盆,又添了两块炭,悠哉悠哉的上楼了。陈家老宅结构相当差,上楼得绕个圈。因此陈钧杰听着脚步声远去,不多久,又清晰的听见脚踩木制地板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继而被电视剧的主题曲取代。
餐厅里安静的可怕,陈钧杰僵硬的扭头,怔怔的看着顾启明。良久,他艰难的开口:“要给大姐通风报信吗?虽然她拉黑了我们,但你能联系上她的,对吧?”
顾启明低着头不说话。
“我觉得我们该报个信!”陈钧杰说,“以免大姐迁怒你!”
“我姐不会迁怒我。”顾启明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环境里,还是显得异常清楚,“今天她大概真火了,平时她不那样的。”
陈钧杰的脸颊抽了抽:“不是,我们认识二十几年了,你姐揍你,家常便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