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贾赦救了唐家姑娘,当真是正中贾代善下怀。
其实贾代善早就有意为长子聘唐家姑娘。
只是可惜他与唐家姑娘的父亲分属文臣与武勋两方阵营,本朝文臣与武勋虽谈不上水火不容,但在朝堂之上,各种策略、论点总是避免不了的争锋相对,有时候在朝堂上吵出真火,哪怕是平日无仇无怨的,心里也会记一笔,因而文臣与武勋之间的关系,那真是好不到哪儿去。
作为武勋之首的贾代善与太傅唐淮虽没到互相仇视的地步,但也是相持不下。
因此,想与对方结亲简直是白日做梦。
唐家清贵,三代只得唐曦一女,据传唐曦熟读四书五经,其祖父常叹息唐曦生做了女儿身,否则唐家一门能再出一个状元,由此可见,唐曦才能之高,寻常男儿难望其项背。
因此,哪怕唐曦去年九月便已及笄,官媒险些踏破唐府的门槛,唐淮也是没松口将女儿许出去。
唐淮对外推说是舍不得闺女,想再留身边两年,但只要不傻,便清楚唐淮是不满意这些求亲的人家,想另外给女儿配一门良婿。
够不着唐曦,贾代善只好另择人选,却一直找不到如意的,眼看着长子再过半年就要举行及冠之礼,长媳的人选却还没敲定,贾代善如何不着急?
贾史氏倒是不止一次的跟贾代善提起王家嫡长女,贾代善却一直没松口。
年前贾赦命悬一线,贾史氏哭诉,都怪贾代善不点头,若是早让贾赦娶了王家嫡长女,如今就不用担心绝嗣了。
当时贾代善心里难说后不后悔,不过现在贾代善是不后悔的。
一向惹他生气的长子,今日居然干了一件深得他心的好事。
荣国府如今的权势虽如日中天,但对唐家这样的清流文臣而言,并不是门好亲。
他儿子更不符合唐家的择婿标准。
对唐淮而言,把唐曦嫁给贾赦,无异于将唐曦直接推入火坑。
但是唐淮若不想让女儿常伴青灯或者去死,只能将女儿嫁给他这不成器的长子。
“夫人,赦儿虽说救了唐姑娘一命,但同时也毁了人家的清誉,唐姑娘门第倒也不差,我想着明日去见唐太傅,探探口风,为赦儿求娶唐姑娘。”
贾史氏面色不大好看,“可是老爷,王家那边……”
“王家王家,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我不会同意让赦儿娶王家嫡长女的!”贾代善皱起眉,恼怒之下嗓音难免大了些,见贾史氏脸色难看,贾代善想起发妻在他出征时照料老父母,不由缓了脸色,柔声道,“夫人,王家那两个嫡女虽都是管家的好手,但做荣国府的宗妇,还是有些不足之处,便是没有今日这事儿,我也是不会同意让赦儿娶王家嫡女的。”
言下之意,王家统共两个嫡女,都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贾史氏有些不甘心,前些日子贾赦被人打破头,着了风寒,性命垂危,当时她闹了贾代善一场,也提及了王家嫡长女,当时贾代善虽然没有同意,但也已经有松口的迹象,没想到赦儿风寒刚好了一点儿,出个门又救了唐家嫡女,这下子便是她闹破了天,贾代善也绝对不会让王家嫡长女嫁给赦儿了。
便是再想说什么,事已至此,说什么都不好使了。
毕竟,唐家嫡女的清誉确实毁在了赦儿手里,如今想推得一干二净,当唐家是那无权无势的芝麻官儿吗?
心里不高兴,贾史氏看着让她心情不愉的罪魁祸首,不由心里更加不痛快。
“赦儿也太胡来了,救人虽然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难道他不救,就没人去救吗?风寒未愈还下水救人,小命都得丢了去!”
听着贾史氏的抱怨,贾代善皱起眉。
他这妻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偏心政儿和敏儿,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毕竟他自己也有些偏心政儿和敏儿,政儿会读书,敏儿更是才三四岁就已经看出来日的聪慧机敏,说不准是下一个唐曦,他自然会偏疼几分。
而且,他夫人虽然偏心两个小的,但也没有苛待贾赦,衣食住行从未短缺,甚至比政儿的要好一些。
只是……他夫人会在私下贴补两个小的,敏儿如今还小,显不出什么来,政儿却已经年满十六,他夫人的贴补,很容易就能从细节上看出来。
赦儿与夫人平日也不亲近,想来也跟赦儿是被母亲带大的有关系。
想着这个月长子都安安分分,出个门也做了件让他开心的好事,私心里想着在夫人面前为长子美言几句,却听外边儿传话,张太医到了。
张太医是太医院的两位院判之一,医术极高,当日救治贾赦的几位太医里,就有张太医,贾赦被救回来后,其他人都回了太医院当值,只有张太医被贾代善留了下来为贾赦调养身体,待日后康复,再让张太医回去。
当然,这是得了陛下恩准的,否则张太医要在荣国府提贾赦调养身体,又要去太医院当值,哪里忙得过来呢?
张太医诊脉过后,皱着眉道,“大公子也太胡来了,风寒才好些,本就要防寒保暖,他到上赶着在这春寒料峭乍暖还寒的日子里下水救人,这下倒好,撞上倒春寒的时节落水,如今也免不了遭这一次罪。”抱怨着,皱眉道,“我先开个退热的方子,若是退了热,就没什么大碍,只要调养便可,若是热退不下来,那只能请太医院齐院使过来救治了。”
这话唬了贾代善一跳,忙道,“还请张太医尽力救治。”
张太医一边写方子一边道,“切记,若是退了热,在孟夏前,不能再受寒,否则神仙难救。”
“多谢张太医。”
“先别忙着谢我,我还不确定大公子能不能退热呢。”说完拿着药箱走了。
贾代善忙命人去送诊金,又命贴身的侍从送张太医回院子歇息。
让人照着方子熬好了退热的汤药,给贾赦灌了下去,贾史氏已经疲惫不堪,贾代善便让贾史氏回去歇着,自己则在隔间歇下了。
一宿过去,贾代善醒过来便听下人来报,贾赦已经退了热,忙请张太医过来再给贾赦看看。
看过后,张太医道,“想是大公子跟荣公习武的缘故,体魄要强许多,虽然风寒未愈的情况下又落了水,但情况却比之前好太多,只要好生调养,一个月便可痊愈了,荣公大可放心。”
闻言,贾代善终于松了口气,“多谢张太医,这段时日就有劳张太医为我儿调养身子了。”
“荣公不必客气。”
……
唐府内院,曦月苑。
唐曦躺在榻上,俏脸苍白,看着跪在榻边的丫鬟,正是她身边的大丫鬟,晚晴,“你说的都是真的?”
“哪敢欺瞒姑娘?那贾公子当真不似传闻中说得那么不堪,依我之见,传闻多是以讹传讹,污蔑居多,”晚晴跪在榻边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榻上的唐曦,犹豫着又补充道,“端看昨夜那位贾公子在明知自己风寒未愈的情况下,还下水救姑娘便强过湖边那些才子十几倍。”
“风寒未愈?”唐曦神情一凝,看着晚晴追问道,“你怎么知道他风寒未愈?”
第3章 赦老爷(03)
晚晴闻言便知唐曦起了疑心,忙将昨夜唐曦昏过去后的事道来,“我不敢说自己比姑娘厉害,但是,姑娘也笑得我颇通医术,那贾赦是不是真的找了风寒未愈绝对瞒不过我的眼睛。”
“我信你。”唐曦闭了闭眼,苦笑,“仗义每从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昨夜岸边那么多人,唯有他这名声最不堪的人来救我,看来我也是个俗人,犯了那偏听偏信的错。”
原本知晓救她的人是贾赦时,她寻死的心都有了,当晚晴说出他对贾赦的印象时,她心里的悲痛欲绝便消散了许多,待得说完这些话,她心中已然对贾赦生出了几分好奇心。
到底什么样的人,会传出那样不堪的名声?为人却与传闻截然相反?
看来,贾赦其人如何品行,还得她请父亲祖父亲自掌掌眼,别说晚晴,便是她自己都不敢说看人的本事世无其二。
晚晴是她少时救回来的,家中已经没有亲人,对她一片忠心,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她相信晚晴不会欺瞒她,但却怕晚晴被人的假面蒙骗。
一个照面,岂能看透人心?
倒是她祖父,当年可是官拜首辅,见过各式各样的人,看人的本事不说当世第一,看透个贾赦却不难。
“姑娘?”
唐曦回过神,闭了闭眼道,“贾公子的事暂且抛到一边,你去请我娘来。”
晚晴心里困惑,但也知道自己没资格多问,领命退了出去。
待晚晴一走,唐曦睁开眼,眼底闪过一抹寒光。
不多会儿,唐夫人秦氏便匆匆进了屋,面上还带着几分薄怒之色。
“曦儿,娘一定为你讨回公道,莫说那是荣公世子,便是王府世子,娘也不会让你嫁给一个将来必是酒色之徒的浪荡子!”
唐曦微微一笑,“娘,贾公子的事暂且放下,有件事我想请娘帮忙查查。”
秦氏本以为女儿会很伤心绝望,没想到女儿醒过来,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精神却很好,她不由疑惑的坐在榻边,“曦儿唤娘来,不是为了贾赦?”
“且不说贾公子未必如传言那般将来是个酒色之徒,女儿让晚晴请娘过来非是为了贾公子,而是另有要事商谈,”唐曦俏脸微寒,话锋一转,冷声道,“女儿此番落水,并非意外,而是人为,有人故意从背后推我入水……”说到这里便被秦氏的惊呼打断了未说完的话,唐曦不由闭上嘴。
“是谁?!”
莫叫她查出来,否则她一定要将那毁她女儿终身的混蛋千刀万剐。
“当时女儿正在放河灯,一时不慎被人从背后推入水中,并未瞧见是谁推我入水,但当时在我身边的除了晚晴,只有暮雪和秋雨。”
“你怀疑是内鬼?”秦氏瞪大眼睛,有些难以接受,暮雪和秋雨都不是府上的家生婢女,而是同晚晴一样都是唐曦自己救回来的,平时侍奉唐曦也很尽心,从未有过不周到之处,秦氏不敢相信这三个人里有反骨之人。
秦氏并不怀疑晚晴,晚晴是个孤女,家中已经无人,当初是自卖自身为了葬父,被唐曦瞧见买了回来,自此以后侍奉唐曦,从无二心。
而暮雪和秋雨不同,暮雪母亲虽早亡,但父亲健在,秋雨更是父母双全。
若说这三人中有人背叛了她女儿,她头一个怀疑的便是父母双全的秋雨。
“曦儿先休息,娘这便去查,咱们府里绝对容不下这等忘恩负义之徒。”说完含怒离去。
秦氏连夜调查暮雪和秋雨,结果却出乎她的预料。
她盯着跪在堂下的美貌丫鬟,气得肝疼,“暮雪,曦儿如何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害她?”
暮雪泣不成声,“夫人,奴婢也是被迫的,董公子设计我爹欠下他数千两银子,卖了奴婢也还不上啊。”
“还不上你便害我的女儿?”秦氏没想到,暮雪没有狡辩,但却说出如此让她心寒的话。
暮雪哭着道,“董公子抓了我爹,逼我推姑娘入水,说只要我推姑娘入水便放过我爹,欠银也不必还了,奴婢本不愿,董公子说会派人救姑娘,我……”
‘啪’的一声,秦氏控制不住一巴掌甩暮雪脸上,双目喷火,“贱婢!”
深呼吸几口气,命人将暮雪拖下去,然后疾步匆匆的去了前院见老爷。
她本以为是贾赦设计,没想到竟另有其人,贾赦还真是救了她的女儿。
虽然在她眼里,贾赦比董维那厮好不到哪儿去,但比起设计女儿的董维,纯粹只是为了救人才下水的贾赦,便好了百倍不止。
那董维,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她怎会放过他。
听了秦氏的话,唐淮冷着脸道,“那婢女呢?”
“已命人拖下去了。”
秦氏可不会叫暮雪那贱婢好过,暮雪那贱婢眼皮子浅,自然看不出董维的目的,但她又岂是那么好骗的?
暮雪将真相说出来,她便明白董维的目的是她的女儿。
董维如此大费周章的设计她女儿落水,难道只是为了自己高兴?
傻子都知道不可能!
董维是想毁了她女儿的清誉,到那时,女儿的清白已经毁于他手,事后做什么都弥补不了,董维乃是寿山伯府的世子,董家好歹是伯爵府,即便是个落魄勋贵,也不是唐家说灭就灭的,何况她女儿清誉已毁,除非将女儿嫁给董维,不让女儿嫁给董维亦可,只是她女儿只能常伴青灯了。
但是董维想得太美了,即便她女儿清誉毁了,她也不会让董维这混账娶她的宝贝女儿,她宁愿将这混蛋打死,然后养她女儿一辈子,相信整个唐府都不会有什么怨言,甚至会支持她的想法。
“那贱婢反正在我们手里,想怎么处置都成。倒是那董维,毕竟是寿山伯世子,要收拾他可不容易。”
想毁了她女儿?便是没成功,也得付出代价!
“寿山伯世子又如何?我自幼法子收拾他,但现在耽误之急,是曦儿的婚事啊,”唐淮皱眉道,“董维设计曦儿落水,想毁曦儿的清誉,但曦儿被贾赦那浑人救了,自然也破了董维的阴毒谋划,可曦儿的清誉到底是被毁了。”
若设计唐曦的是贾赦,她倒也不会如此愁眉苦脸,若是荣国府的错,她还能追究责任,如今不但不是他们做的,甚至贾赦还真的救了曦儿一命,便是她瞧不上贾赦,对这一点也无可指摘。
“这可如何是好?”
“事已至此,只能将曦儿嫁给贾赦了。”
“不行!”秦氏哭诉道,“曦儿的心高气傲你还不清楚?真叫她嫁给贾赦,明日她便能缴了头发去庙里做姑子!”
“胡闹!!”唐淮又怒又心疼,“我还能害了她不成?那贾赦名声虽不好,但据我所知,他那屋里可是干干净净,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你此前挑中的那些个青年才俊,哪个屋里没有通房丫鬟?便是最克制的也有一个侍奉笔墨的。从这点上来论,那贾赦反倒比你挑的那些个青年才俊强了好几倍,除了名声差一些,哪里不好?”
这话也是强词夺理,避重就轻了。
秦氏闻言愣住,“不是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