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莺忙点了点头,看也未看如同丧家之犬的宁修一眼,推着楚曦就转身欲走。
“等等。”宁修却在此时缓缓站直身子,猩红的双眸紧盯着楚曦竟笑了出来,“你是算无遗策,可有一件事你却算漏了。”
楚曦转过头,因为冷意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什么事?”
“恐怕公主今日,也要跟本王一同共登极乐了。”宁修有些残忍地咧了咧唇角,“本王也不冤屈,临到头来,还有你这么个绝世美人陪着。”
“你以为你现在能动得了本宫?”楚曦维持住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屑地看向他,“你听听你身后,郑以安的军队已经围攻过来了。你知道那种困兽么,明明深陷泥沼却还是要拼命挣扎上一番,你现在就是这个样子,可是你越挣扎就只能陷得越深。宁修,你的末路到了,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如今本宫不止要你死,还要你身败名裂,要你死后世人皆知你是如何以色事人,又如何背信弃义不忠不孝,才握到今日权柄的。”
“是,你知道怎么对付我,如今本王的一切都被你毁了。本王,已经没什么可在乎的了。”宁修有些癫狂地笑了起来,“本王现在是动不了你,但以前的事谁又说得清呢。公主,你现在成了下棋人,可曾经,也被人当作棋子一般摆弄呢。”
楚曦看着他没说话,宁修却笑得愈发狰狞地直直盯死着她,眸子里俱是摧毁一切的癫狂和贪婪。
“依本王之见,公主现在,一定很不好受吧?”
作者有话要说: 洛洛:一觉醒来就成吃软饭的了?
曦曦:不是一开始就说了会罩着你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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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寒毒
宁修突然平静下来, 气定神闲地欣赏着她微微青白的脸色, 那往日艳丽嫣红的芳唇,此时却是一片惨白。尽管女子一直强力假装着镇定, 可宁修还是能从中看出她轻微的颤抖。
“现在可是夏日,可公主的表情就如同待在一个大冰窖里一样, 公主想知道为什么吗。”宁修缓缓眯起眼睛道,“因为公主此时寒毒入体, 马上就要死了,怕是…见不到你的陛下了。”
“你胡说什么!”谈玉当先忍不住朝宁修大吼道,“殿下她好好的, 不会出事的!”
楚曦不由得松开了因为畏冷一直环住自己的胳臂, 她平静地看向宁修道:“你对本宫动手脚了?这段时间里里外外都是本宫的人, 本宫一直提防着你们对我对手,你寻不到机会的。”
“不是我,”宁修缓缓咧开唇角看向她, “是你的祖母, 前朝太后。”
楚曦一愣, 那股寒凉似乎要直直地渗进她心底最深处去, 但她依旧没有表现出丝毫惊慌,她知道愈是这种时候,她愈是不能表现出一丁点的惊惶来。
“前朝太后?她已经死了,再说...本宫也没怎么见过她。”
宁修却仔细欣赏着她脸上故作淡定的神情,思绪恍惚间突然飘到了好多年之前。
长寿宫里总是飘逸着一股沉沉素净的禅香味儿,宫中的布置奢华而简洁, 宫殿门口铺着图案瑰丽的厚羊毛地毯。
他永远记得,他第一次踏足这所宫殿时,因为这地方看起来太过庄严神圣,让他原本踏出去的脚不自觉地缩了回来。靴子底部有连日赶路而沾染上的污泥,那地毯看起来那么奢华而庄丽,他唯恐自己身上的脏污会沾到上面。他就这么愣愣地站在宫殿门口了好久好久,直到宫里头的掌事姑姑出声将他叫了进去。
后来他终于在一日日的雕琢打磨中变得沉着淡定,他从十几岁的少年长成了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那年他刚领了军职,跟随平凉来访大夏的途中悄悄地潜入了长寿宫。他还记得自己穿了件石青色湖绸的缺胯衫,在喧嚣浮杂的夜里避开所有的吵杂,走进了那座看起来庄穆沉着的宫殿里。
太后坐在老檀木美人榻上,手里正抱着一个玉白可爱的少女,少女大抵只十多岁的年纪,身穿粉霞锦绶藕丝罗裳,生得精雕细琢极其美丽。她的眼睛安静地紧阖着,长长的睫毛宛若蝶翼一般轻轻地打着小颤儿。
少女正枕在太后膝头安然入睡,太后身着弹花暗纹华服,丰腴饱满的脸上可以看出精心修缮过,一对凤状红玛瑙耳环沉重地坠在耳际,在她略显松垂的脸侧投出淡淡的弧影来。年近五十的女人,就算再怎么保养得当都抵不住脸上松松垮垮的老态,碧纱宫灯上柔和的光照在太后脸上,将上面的褶皱都渡上了一层浅浅的柔黄。
宁修却轻而易举地在她对自己的笑容中从她脸上找出了岁月的沟壑,他几乎在条件反射之下就移开了眼,将目光轻轻落在了太后怀中的少女身上。
少女小脸上脂粉未施,却清澈动人得那样惊艳,她在睡梦中轻轻动了一下唇角,似乎梦见了什么似的小手在太后膝头轻轻一抓。宁修仿若着了魔似的紧紧盯住了那少女,他瞬间便仿若被魔咒钉住了一般,沉沦在属于那个少女眉间的轻蹙中怎么也走不出去。
所以他并不知道,太后脸上的笑容此刻僵在了脸上,但久而久之的身居高位让她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随后轻轻咳了一声,将宁修自自己的想象中猛地惊醒,然后她伸手将手中的少女递给了一旁等候的姑姑。
“将怀安公主抱下去吧。”
姑姑轻轻颔首,接过那少女便抱了下去。
宁修此时才回过神来,他有些尴尬地看向面前的尊贵女人。方才他确实是出神了,但那只是一种对于丑陋现实的逃避和对美好事物的景仰,他被那少女脸上的纯洁美丽所惊艳到,直觉中就想避开太后那张松弛衰老的脸。
他那时还仅仅是惊叹于少女令人赞叹的纯净与美貌,并没有对尚且幼小的她起什么不该有的绮思,后来真正喜欢上她,是在后来几年后两人再次相逢,他在陡峭的长阶上拉住她的那一刻。
可落在太后眼里,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了。这个自出生起便尊贵无比的女人,被年轻男子眼中的那种片刻都未曾迟疑的逃避所深深刺痛。
她年少入宫,十八岁便生下了当今圣上,尽管先帝荒唐,可她还是凭借着女子的手段和不计前嫌的大度让先帝对她颇加礼遇。她身为皇后,却能容忍先帝拥有各种各样的女人,她从未嫉妒过,因为她知道一旦她嫉妒了,依照先帝的残暴不仁,她就会立马失去如今的一切荣宠。
她甚至主动帮助她尊贵的夫君寻觅各种各样的女人,她巧妙地以一颗七窍玲珑心掌控着丈夫的心思,让他沉迷酒色一日日昏聩下去。后来她还在他每日的汤药中加了□□,让他在三十多岁的年龄便早早死去,尽管自己的儿子如愿坐上了皇位,可她还是痛恨那个无作为的荒唐男人。他给大周留下了这么多烂摊子,让自己的儿子即使再励精图治,也不能挽回大周曾经的荣光。
她之所以能对自己的夫君做这么绝,是因为她根本就不爱他。她入宫是承载了家族的使命加之自己那颗向往着荣华富贵的心,她自入宫后便一心为自己为儿子图谋,直到后来康庆帝登基以后她才感觉到半生已过的孤独。一次偶然的机会,她迷恋上了那个足足小自己一大截的少年,他像一只没有安全感却有着熊熊野心的孤独花豹,还没经过她多深的诱导,他就心甘情愿地走进了她为他设下的圈套。她愿意给他一切想要的东西,只要他能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她。
可是她却不能阻止衰老在自己身上愈来愈深地漫开,她也开始担忧,也开始对着铜镜惶惶不可终日,她知道那个少年郎留在自己身边是为了什么,但是只要他在表面上屈服听话,她也认了。
就算这只是一场镜花水月梦,只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利益博弈,她也愿意。原来这就是坠入爱情中的女人,原来即使睿智明理如她,也会像普通女子一样犯傻。
但他那一刻眼中的逃避和对她怀中少女的惊慕真的刺痛了她,她觉得自己的所有付出以及自尊都被按在地上狠狠磋磨。在他看不见的暗处,她竟生生折断了自己手上的金雕花镶翡翠的护甲,但她还是若无其事地将手中的少女递给了身旁的姑姑,然后温婉淡和地冲那个年轻男子一笑:“这是宫里头的怀安公主,怎么,长得很美吧?”
宁修此时才反应过来,在她面前低垂下头道:“不及太后娘娘之万一。”
太后脸上的笑恍然消失,但随即便重燃起来,慢慢站起身子看向眼前的男子道:“时候不早了,扶我去歇息吧。”
后来宁修已经忘了这件事,但他却一直将自己在太后身边的那段日子视为毕生之辱。当后来大周国破,宫中上下一片混乱,在洛晔还未正式登基之时,他亲自悄悄潜入长寿宫,亲手用白绫勒死了那个带给他多年屈辱的老女人。看着她投向自己满含惊疑和哀怜的目光,他心头竟升起了一种大仇得报的痛快。
也是那时候,他在她妆匣里的细绸密卷上,知道了一个惊天秘密。
他低估了女人的嫉妒心,太后自那日起便因他的反应对怀安公主恨之入骨,她故意将怀安公主留在自己身边,却在她的饮食里日复一日地下了寒毒。
可活该怀安命不该绝,许贵妃不久便发现了女儿身体越来越差,坚持将女儿接回了自己的宫里好好调养。许贵妃背后有赵国公府,太后也不敢过加阻拦,因此下毒将公主害死的计谋也未能得逞。那时太医只说怀安公主是天性寒凉才会如此身体虚弱,许贵妃便只好精心准备膳食好好为女儿调理,任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到,太后居然朝自己的亲生孙女儿下毒。
因为下毒的时日未长,寒毒还未侵入肺腑,因此怀安活了下来,只是身体却大不如前,后来好生调养了几年才无大碍。可太后并未就此放弃对怀安的残害,她在每个嫔妃宫里都安插了自己的人,因此她让从小便留在怀安身边的崔姑姑蛊惑公主,让她的不修行止,名声也日渐荒唐。
妒忌已将她往日所有的雍容理智都尽数吞噬,那年轻男子平生仅有的一个眼神就将她推入了嫉妒的深渊,她丝毫不手软地残害着自己的孙女儿,让她的美丽和纯洁一日日殆尽在这择人而噬的冰冷宫殿里。
还好怀安是个徒有外表没有脑子的蠢东西,她没费多大力气便轻而易举地控制了她,为她招来各种各样的俊俏小郎君污了她的名声。她甚至想让谈玉娶她,可后来皇后和她合谋她才觉得这个美丽的废物还能有其他用处,她像一个疯狂的嫉妇一般操持着人心,甚至在看出谈玉对怀安的心思之后,她残忍而高傲地要将年轻人的爱慕之心亲手掐灭。
她爱上了这种摧毁一切的感觉,只为报复那个男子对她的不忠。
后来宁修才惊然地发现了这一切,他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那个看起来永远雍容高贵的女人,竟有着如此大的嫉妒心。不过女人的直觉确实是准的,几年后他的确爱上了怀安,虽然那爱慕和他的野心相比似乎要略逊一筹,但她还是成了他此生,唯一有着执念的女子。
他在太后身边的那几年学到了不少东西,太后这么些年来残害先帝,控制嫔妃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她为了让他心甘情愿地臣服,也给了他不少好东西,其中就包括各种各样的下毒用药的方法。
他自出生就从来不是光明磊落的,他像是生长在黑暗里的一株野草,埋于阴暗之中算计所有人,他用尽心思学习那些奇技淫巧,这些东西也给他提供了不少便利。所以当他知道太后曾经给楚曦下过毒之后,他隐隐就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在你年少之时住在长寿宫的那段日子,太后就给你下了寒毒,只是后来你母妃将你带了回去她才没能得逞。”宁修不知自己是以何种语气说出了这句话,“可是,那寒毒一直埋在你体内尚未除尽,本来再过几年可能就一点事都没有了。可惜就可惜在,洛晔失踪了,公主为了操持大夏劳心费神,这段时日里也将身子熬得越来越差。在方才公主难产之时,正是你身子最虚弱的时候,这时候任何东西都可能会伤害到你。如果本王趁机在你身边人身上动些手脚,诱发出你身上潜伏多年的寒毒,你觉得会怎样?”
“宁修,你真是卑鄙!”绛莺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还是个男人吗!”
“我也想爱惜你,可谁叫你为了洛晔这般对付我,”宁修咬牙切齿道,“如今你已经没有多久可活了,我知道你现在只是在强撑。公主,你本就因难产差点香消玉殒,现在毒素又已侵入你体内,你现在身体上的每一处都在慢慢衰落下去,你已经...没多久可活了。”
难怪她一直觉得冷...洛晔...楚曦顿时心痛如绞,可还是看着宁修分毫未乱了脸上的笑容:“你以为你说这话本宫就能上了你的当,本宫生产时所有的人手都是精挑细选的,不可能被你动过手脚。”
“没错,你确实够小心了,可是公主也说了,我跟了太后这么多年,而这大夏皇宫里,又有多少大周的旧人。”宁修缓缓勾起唇角道,“我自幼便研习这些奇技淫巧,这皇宫中这么多年下来也不是没有布置,为你接生的嬷嬷自己都不知道身上被动过了手脚,这对身体康健的人来说,根本什么都察觉不到。可公主你不一样,女人生孩子都是最虚弱的时候,更别说你身上还有一直未清干净的毒素。我等了两年多的时间,如今总算让我揪到这个机会了。本来我只是想多个心眼,怕你不肯乖乖听我的话,用这个来帮我逼你屈服…可我实在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对付我,就这么毁了我的一切,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起去死吧!”
谈玉手中的剑“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他看着宁修嘴唇轻轻发颤道:“你能救她对不对,我让你走,你救她一命。”
“谈玉!”
楚曦秀眉倒竖,忍着身上的难受呵止住了他:“谁准你向他讨饶的!”
“你?你能做得了她的主吗?”宁修嗤笑,“让我走,我走了又能如何,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已经身败名裂,她将我苦心经营的一切,将我的权势,将我的自尊统统抛掷在地上狠狠践踏!这个狠毒的女人,我不会放过她的,除非...”
他突然诡异地弯起了唇角,看向楚曦的眼神中也多了几丝凄迷与**:“她愿意把她的身子给我,让洛晔回来便看到我和她在凤床上颠龙倒凤,让大夏的朝臣都知道她和我有染,让她刚生下的孩子也背负上不清不楚的污名,你毁了我的一切,我也要毁了你的。怎么样公主,让我救你吗?”
“你放肆!”
作者有话要说: 宁修这个死变态…是不是有点出其不意X﹏X
被下毒的时候曦曦还没穿过来,除了太后没人知道这件事,这好像是第一次关于太后的正面描写,她也是既贪婪又悲哀的一个后宫女人。还有宁修虽然很恶心但不恋童,他真正喜欢上公主也是她成年之后,就是文中第一次相遇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