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拉已经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她穿了一件非常漂亮的烟灰色短款礼服裙,肩膀部分是镂空的蕾丝,锁骨在蕾丝之后若隐若现;收腰处是绑带设计,尾端系了一朵很大的蝴蝶结;她的裙摆还点缀着发光的小亮片,提姆仔细打量,才发现这些小亮片都是碎钻。
“哇哦。”他不禁说,“你真是盛装打扮……”这一身起码也得花个十万刀吧,还没算上她的头饰、项链、鞋子和手包。
“布鲁斯送我的。”罗拉回答,“我跟他说我很想参加一次正儿八经的派对,他就给我送了衣服,又要我今天的这个点过来。派对在哪里?”
“呃,受邀的差不多都是我的同学,还有些我的同龄人,”提姆说,“在韦恩庄园。”
这不是罗拉第一次看见韦恩庄园。
哥谭市和这个国家一同建设和成长,以一个人俩的眼光来看,她无疑既古老又年轻,这里的地标性建筑也多如繁星,欧洲殖民者曾经带来了他们的一切,文明、财富、权势和科技,当然也带来了他们所熟悉的建筑审美。
在美国,只有哥谭市有着典型的中世纪风格的建筑,那些辉煌的拱形顶、小尖顶和颇具威严的钟楼,那些结构精美的城墙和散乱地分布在各处的、迷宫般的矮小房屋。
哥谭市也有花上数百年才能竣工的教堂,高大而又绘满浮雕的穹顶、狭长优雅的彩色玻璃窗、造价高昂的纯手工挂毯和丝绸的织布一应俱全,而就在这些古老建筑的周围,阴暗的小巷和古怪的坍塌物组成的坑洞中常年环绕着血肉和熟食腐烂的气味——现代化的高楼大厦则被安排在更远一点的地方了,两者之间相处融洽,而且向来互不干扰。
但所有或是辉煌或是宏伟的建筑,无论这些建筑曾代表的是军队还是宗教,都比不上韦恩庄园的安静、奢华和庄严。
尤其是庄严。
铁灰色的城堡还保留着数百年前特殊时代所具有的那种凛冽,仿佛下一秒就会有身着盔甲的骑士从城堡中冲向敌人。
它所具有的那种气势在哥谭是其他任何建筑都无可比拟的:世俗的骄傲,严苛的律己,还有不一定正确的正义。
或许韦恩正如这座宅邸一样,直截了当地承认自己的错误和冷酷。
但也从未试图改变这些。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你家做客,提姆。”罗拉说,“我带了一份礼物给你,是要在派对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交给你,还是现在就给你比较好?”
“你送了我什么?”提姆猜测道,“枪支?炸.药?还是手机或者笔记本电脑?我收到的礼物太多,很少会当众拆开,但既然你是我亲自出门接回来的,你如果当众送我东西,我肯定得拆开看看才行。”
“是咖啡豆。布鲁斯说你很爱喝咖啡,我搜集了我能搜集到的所有咖啡豆给你。”罗拉回答,“抱歉,我不是很懂能送你什么,如果你是个女孩子,我就送你首饰了。”
“我很喜欢你的礼物。”提姆笑了,他笑起来比一本正经的时候活泼得多。
他和罗拉一起走进了派对。
客厅里坐着的果然都是提姆的同龄小伙伴,而且他们给罗拉的观感还很不错,没有人表现得特别失礼,男孩们都是小绅士,女孩们也都是小淑女,他们对罗拉的到来表示了欢迎,虽然有一两个同样也对罗拉展示出了警惕和敌意。
没想到提姆还挺受欢迎的。
“穿白色公主裙的那个小女孩喜欢你,戴粉色宝石的那个小女孩不喜欢你,但是她讨厌白色公主裙,所以她也会努力争抢你的注意力,”罗拉悄悄对提姆说,“还有最靠右边的那个小姐姐,有亚洲混血的那个——她从头到尾都只顾着和她周围的人说话,根本就不看你,我打赌她是最喜欢你的人。”
“……你观察得可真仔细。”
“我没有观察,这都是摆在他们的动作和表情里的。”罗拉说,“他们的表情和行为管理比多数同龄人都要更好,但是远远比不上布鲁斯——你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琢磨他吗?”
她在哥谭基本上没干过别的事了。
“你有什么发现?”提姆的心跳快了起来,他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他一向对自己的演技很有自信,但罗拉——她确实太擅长解读他人了。
罗拉抿着唇笑起来:“我的发现不比你对他的了解更多。”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划过提姆的头脑。
——她知道了。
——她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现在提姆有点理解当他直面布鲁斯,勇敢地告诉对方,他知道布鲁斯·韦恩就是蝙蝠侠时对方的心情了。
“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你是主动找上门的,不是被他捡回家的。”罗拉说,“在一段关系里……在任何关系里,某一方有没有选择权是很重要的。”
她的表情忽然变得失落起来。
提姆读不懂这种失落。
他也没时间去读懂这种失落了,他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正在朝他微笑和招手,他手边带着他的妹妹,那个被罗拉盖章“最喜欢他”的女孩儿,她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的哥哥,好像他们兄妹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就见过面了似的。
提姆匆匆和罗拉告别,然后走了过去。
这场派对是以提姆的名义发出的邀请,但真正的主角不是提姆,而是布鲁斯·韦恩,以及受到邀请的小孩子们的父亲和母亲。
当然,这种形式的派对也不会把氛围搞得太过商业和形式化,相比于小孩子们的花枝招展,成年人们的穿着都还算得上家常和舒适。
他们围坐在沙发周围,手里端着酒杯,轻松地和身边的人谈笑。
——看起来也太累了,罗拉想。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提姆。
——这个更累。
她悄悄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拎起裙角,借着沙发和一些古董装饰的影子消失在客厅里。
布鲁斯若有若无地朝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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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血液
和多数家族府邸一样, 韦恩庄园的前庭有着修剪整齐的树木和精美的花园, 点缀在草地两旁的优雅小径, 以及不可或缺的装饰性雕塑和从雕塑中静静流淌出来的喷泉。
哥谭的浓雾使得在这座城市之中的任何建筑都阴森有余,温馨不足,但任何审美从本质上说都是个人情感的延伸。
当一个人心情好的时候,她看任何景色都觉得愉快, 连泥潭都能让她联想到它能肥沃土地和花朵;当一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算摆在她面前的是由红宝石做成的玫瑰花束, 她也会嫌这束花俗不可耐。
而罗拉——她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到底是好还是坏。
她的自我和感情之间始终有所隔阂。
也许是这个游戏的错,罗拉想。她在现实里有一套浑然一体的逻辑和感官,但她在游戏里又自然而然地发展出了另一种感官, 并且理所当然地将她在现实中所诞生的逻辑和感官抛到了脑后。
比如当她杀人的时候, 她的潜意识告诉她这是不对的, 她应该为此而恐惧和愧疚, 但事实上她没有这样的情绪。
非要说的话,杀人的感觉有点像是在品尝一种不那么差但是也不算是很好吃的食物,饿的时候吃了觉得很愉快,不饿的时候吃不吃无所谓。
在特定的时间点,杀人能让罗拉感到满足和愉快,在更多时候,杀人是一种可有可无的行为。
谈不上舒服或者不舒服,她只是出于轻度的强迫症坚持把这件事做完。
不过除非对方对她展露出了明确的杀意,否则罗拉是不会主动杀人的,潜意识中的那些评判标准对她还是有些影响, 而她觉得这样很不错——如果她真的完全放任自己胡来,布鲁斯是不会成为她的朋友的。
她在布鲁斯眼里的形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罗拉一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边沿着小径慢慢踱步。
小径两旁的路灯闪烁着柔和的光芒,罗拉牵着裙角,裙摆上的碎钻在灯光下闪闪发光。
她走着走着就真的高兴起来了,因为她觉得自己像是穿了一小块星空在身上。
城堡里依然灯火通明,她能听到其中的欢声笑语。
当他们笑的时候,没有人真的觉得快乐;当他们不笑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很认真地在难过。
但即使是难过,他们也都难过得静悄悄的,而且一定要让自己难过得很戏剧化,像一场幽默剧,越伤心难过越要展示笑容,绝不肯当众暴露自己的情绪。
只是有些人演得好,有些人演得烂。
——原来所有有钱人都是这样的。
——原来这不是蝙蝠侠或者罗宾独有的行为模式。
罗拉绕着小径走了一会儿,她的脚步轻盈,每一次脚尖点地都会有一种灵巧的回弹感,她走几步就会转上一个圈儿,或者原地起跳,在半空中转体,再以芭蕾舞的标准姿态双脚交错着落地。
“你会跳芭蕾?”布鲁斯在罗拉的身后问。
“不算是会,我只是看别人跳过,所以记住了几个动作。要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对我来说不难,甚至不需要练习。真不公平,对吗?”罗拉说。
她用脚尖支撑着自己,然后展开双臂,踮着脚在原地转圈——如果在地面上洒满面粉,当她从原地轻盈地跳开的时候,你能惊讶地发现,在洁白如雪的面粉之中,只会留下两个硬币大小的小点,而那就是她的足尖和地面所接触的痕迹。
多数芭蕾舞者要做到这一步都需要十年以上浸透了汗水和泪水的基本功练习。
但罗拉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做到。
“有些人就是比别人更具有天赋。”布鲁斯温和地说。
他站在原地,没有试图靠近罗拉,高大的身躯在地面投下晦暗的影子。
罗拉旋转着跳到他的影子边缘,在即将被他的影子笼罩住的时候,她又优雅地打着转儿避开了。
“你不喜欢派对?”罗拉问他,“为什么出来了?”
“因为我发现你不喜欢这个派对。”布鲁斯平静地说,他看着罗拉,钢蓝色的眼睛里含着浅浅的笑意,“有什么事情让你看不惯吗?”
罗拉的手臂落了下来。
“没有。”她说,“只是很无聊而已。”
“真是遗憾。”布鲁斯说,“我还以为你能认识一些朋友。”
“他们不会成为我的朋友的,”罗拉的语调笃定得就像是在说太阳今天从东方升起,“他们都太普通了。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她转了个圈,绕到了布鲁斯被灯光拉长的影子背后,然后轻盈地从这个方向靠近了布鲁斯。
布鲁斯回身看她:“你是以什么标准来判断‘普通’的?”
“我喜欢的人就不普通。”罗拉任性地回答,“我不喜欢的人都普通。”
布鲁斯显而易见地被这个答案给逗笑了:“能被你欣赏真是我的荣幸,罗拉。”
他朝罗拉伸出手,语气温柔得近乎诱哄:“好了,别再在外面呆着了,快回去吧,提姆在为你担心呢。”
这是肯定的,罗拉想,提姆不会担心她一个人在外面会不会出什么事,但肯定会担心罗拉在城堡里找到了什么东西。
“和我谈谈迪克。”罗拉把手背在身后说,“再多说一点和他有关的事情。”
“他是我收养的第一个孩子,他也是留在我身边时间最长的孩子。他现在在布鲁海文做警察,放假的时候会回家,有时候碰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也会回来。”布鲁斯说,他的手保持着伸向罗拉的动作,“这些我都和你说过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他受欢迎吗?”
“我想是的。”布鲁斯说,“他很讨女孩子的喜欢。”
“你喜欢他吗?”
“他是家庭里很重要的一员,罗拉。”
“你更喜欢迪克还是提姆?”
“这里不应该有比较,迪克和提姆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布鲁斯说,“我尽可能公正地对待他们。”
“没有小孩子喜欢‘公正’的,”罗拉说,“小孩子都喜欢被偏爱。”
她往前走了两步,把手放到了布鲁斯的手中,布鲁斯立刻反手握住了罗拉,他用另一手扶着罗拉的肩膀,像个可靠而又耐心的父亲一样,他说:“太晚了,亲爱的,如果你困了,我给你准备了房间。你该休息了。”
“……我喜欢听你说他们。”罗拉低声说,“因为我不知道我的爸爸妈妈是谁。我知道世界就是个游戏,但是在这个游戏里,受伤了会难受,觉得开心可以大笑,会痛苦,也能感觉到幸福,既然这样,游戏不游戏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世界是一个游戏?”
“哎呀,”罗拉说,“你不要纠结细枝末节,我只是在跟你形容我的感觉。”
“你还没有找到你的父母吗?”布鲁斯说,他下意识地想要做些什么,罗拉的红发在他的面前晃动,他思考着能不能在这样近的距离中不惊动罗拉地采集到她的DNA,紧接着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难度很高。
要等她没有戒心的时候才能试一试。
“我在努力。”罗拉说,“但不是那么努力——不是用尽全力地在努力。一直以来我始终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阻拦我寻找到真相,但是从另一个方面说,我心里很清楚为什么我没有尽全力。”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罗拉停下脚步。
【不被期待、不被承认、不被爱是您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