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散得有气无力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来,带着被强行从地底挖出来摆放在阳光下的土拨鼠一样的哀怨与郁闷:“Doctor,我在休假,休假啊!”
“搞得好像你有哪天认真上过班似的,”俞雅慢条斯理说,“还有比你更大牌的助手么?”
对方并不想跟她争论这个问题,不知道是因为他不愿与女性争辩,还是说看在带薪休假的份上:“所以有什么问题?”
“我丢了个人在东欧,”俞雅声音平静而柔缓,像是在叙述什么再司空见惯不过的事物,听着一点都感觉不到这是跟自己有关的事,“失踪第二天就被分拆了,尸体现在还下落不明,不过肾跟肝大概马上就要到别人肚子里了——”
对方失声了好一会儿,显然是真的在休假,把自己暴露在阳光沙滩美人酒精上压根不去管窗外事的那种休假,所以才不知道这回事。否则俞雅的搜救网络在黑客界闹得沸沸扬扬,他这种早中晚按时溜达暗网看看自己有没有暴露是否有人在追踪自己的人——怎么会错过。
俞雅停顿了一下,又道:“我这边已经追踪到平台,开始摸索整条交易线,出手者应该很快就能查到……但我不确定是不是只有肝肾流出去了,不确定是否只在这个平台上流通——人,我是必须找回来的……凯文,我知道你在东欧这边还有点人脉。”
凯文知道黑市的不少线路。东欧这边的交易平台他挺清楚。
凯文当然不是真名。事实上这个人最先是她亲爹介绍过来的,俞雅一般是不会对自己身边的人开展心理分析的,一来需要时间精力太麻烦,二来身边人表示就跟被扒了皮一样很方求放过,但这个家伙实在太嚣张了,作为一个助手偏偏比心理专家本人还大牌,俞雅表示很不爽,再加上亲爹的举动显示他很安全,不爽的后果……她不但把人看得透透的,还扒出了人家曾为某国中央情报局金牌大卧底的人生履历……简直跟亲眼见证一样一笔笔干干净净。
凯文被她吓了个半死。他这卧底可不止卧了一家,黄赌毒是最低级的,黑市暗网佣兵勉强可以看看,国家间谍也不是没当过,恐怖组织都进了几回,搞死过的大佬不计其数,全世界跟他有深仇大恨追杀他各种化名身份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就连原职那里也是金蝉脱壳假死脱的身,他上司被他的功劳送得火箭三级跳,器重他到恨不得把女儿嫁他,还想留,没留住。凯文没成年就开始干卧底这活,都四十了他也想为自己活几年,好好尝尝做人的滋味,俞雅她爹是凯文朋友,就是他帮凯文从那摊子浑水里脱身的。
身边有顶级资源,能白用当然白用。这些年她行走的地方不乏狭窄灰暗之处,就是因为有凯文在,所以没有哪回不全身而退的。
“什么人?”凯文想了想,问道。
“人不重要,就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干了这事,我忍不了。”
俞雅在伊万那装得风轻云淡毫不在意可有可无的,实际上她在意透了好么。好端端一个人,之前还在她面前活蹦乱跳的,转眼就没了。横死已经够不走运了,家里人更不惦记,可怜到这份上,总不好让人家还没个全尸……
“情报发我,回头我先问问。”凯文持观望态度,他是曾在东欧这边干过活,跟暗网的接触也不浅,虽说要避免身份暴露最好远离熟悉的人事物,但要真做那么细致那这全世界他就没可以落脚的地方了,而且既然俞雅找上来了,他也不会一口回绝。
俞雅挂掉电话抬起头。瓦耶莎扒在椅背上,脑袋探出,脸上压抑不住的兴奋。说的是英文,她全听得懂!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撬墙角?撬是不可能的。瓦耶莎对美色追求不执著,但对于姝色,是人都会关注。而且她对女性没有特殊喜好——当然如果美人愿意她也不介意——她就纯粹是觉着好玩儿,够刺激。无论是跟明显是大佬的伊万抢人,还是这个失踪事件本身,都超有意思,她从俞雅身上看到让自己肾上腺素暴涨的可能,抓心挠肺地想凑热闹。
车子已经在俞雅打电话的时候,悄无声息滑到了偏僻的角落。因为没有等到目的地的指令,所以停在边上没有再发动。
“有啊,”俞雅对着瓦耶莎微微一笑,眼神漂浮着动人的光色,温柔又魅惑,“我需要足够的军火。”
第132章 心理专家10
瓦耶莎大喜。军火她有啊!别的她不能打包票但军火她多的是啊!
几乎是在听到诉求的瞬间立马一口答应, 那份爽快就差拍胸脯保证了:“没问题!你想要什么都有!就算没有我也能替你找到!”枪弹不用说,飞机坦克都是小意思,甚至努力思索要是美人想要便携式导弹这种杀器她要去哪里搞……
她那位困得要死的男伴正努力撑开眼皮跟困意作斗争,呆滞着眼木愣愣地直视着挡风玻璃,听到如此慷概激昂的话语差点一头砸在方向盘上。你难道不问问她要军火是干什么用的吗?!是去寻仇还是报复社会?总不会是摆在眼前欣赏欣赏的吧!要多少?要哪个火力要什么型号?脑子本来就像个摆设了,理智更是时有时无, 碰上这人却连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了!
瓦耶莎的口味偏爱美貌性感的顶级男模, 对健美先生型肌肉男嗤之以鼻, 他跟瓦耶莎也算是狐朋狗友的那种, 以前只看过她在超模影星面前把持不住, 性向一直很正常!这会儿实在想不出来到底是哪来的极品美女, 能叫她如此神魂颠倒……老实说他心猿意马才是正常的吧——他倒是想猿想马, 瓦耶莎先他一步把他想做的给做了,反倒让他在旁看得一头冷汗!
无论无多次, 还是有点同情佩图霍夫将军……这卖爹卖得太爽快了!
“不用那么夸张, ”连俞雅都被逗笑了, “只需要一些防身的小玩意儿。”
男伴从后视镜里看到她垂眸微笑的模样, 在那难以辩驳的亲和力与魅惑力面前,无可挑剔的美貌反倒是次要的, 因为第一眼看到的永远是那双仿佛带着漩涡般的黑褐色双眼,致命的吸引力, 就算明知底下有深渊还是控制不住要去触碰的魔力。
“请尽快送我去机场。”她像是能感觉到他的注视,慢慢抬头看向后视镜,如此微笑。
就如朦胧薄雾中静幽幽探出水面的海妖, 她睁开眼,对上你的视线,一刹那天光倾泻,光华遍野。男伴听到自己心头的叹息,但他所有的思维——根本无法产生任何抗拒的念头——对她的任何话语,都拒绝不能。
大概就算是她要将你拖入海底溺毙,你也会听之任之难以反抗吧。
俞雅这会儿没兴趣读路人的心,毕竟摆在她面前的是一场硬仗。
伊万的人在已经在寻找那位目击者;搜救网络上正在查目标医院的“供货渠道”,找到那个肝与肾的提供者指日可待。有伊万在,俞雅不担心尸体的归属,迟迟早早的事。现在她所担忧的就是尸体里面的器官。目前肾与肝有消息,可是难道就只有这两样流出去了吗?
按照目前的技术,器官移植多发生在肝、肾、心脏跟肺之间。而移植是目前治愈末期肝病肾病心脏病肺病的唯一有效手段。
鉴于肝与肾移植的预后条件较好,存活率大,而捐献供不应求,就连黑市贩卖也远远不能达到满足市场的要求,所以只要有新鲜的肝肾-器官,出手是很容易的。鉴于对烟民来说戒烟足以致命的难度,现在换肺的人也很多,但是心脏就不一定了。
医学上用脑死亡跟心脏死亡来定义人的死亡。大脑是人一切思想与记忆的器官,而心脏则是生命的象征。很多人能接受捐献自己的肾脏、肝肺,但不能接受失去自己的心脏。对于患病的人也是如此,换肾换肝是能接受的,但是换掉心脏……大多数人在心脏病回天乏力的时候已经选择放弃治疗不折腾了。而求生欲格外强烈的那些人,能承受手术高昂费用的,大多不能忍受等待正常的移植序列;因为病情危急非移植不可所以排到序列的,又很难自行挑选被移植的器官。并且,在死亡面前配型也是不用考虑的,顶多做完手术后使用免疫抑制药物,以此来控制排异反应……要解决这些问题,心脏黑市由此而生。
按理说,既然合法捐献的渠道并不畅通,地下渠道总会热火一些?并没有。虽说供体难求,有价无市,但心脏这种器官的地下市场是很狭窄的。一个心脏一条命,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人,供货绝对不成问题,但问题是谁敢接?能进行心脏移植手术的医院与医生都有数量,就算再贪婪,敢跟“供货商”建立固定通道?除非是指定找寻,下达巨额委托,专门的器官中介会根据你的需要寻找匹配率高的心脏,然后用各种非法手段促成这个交易……所以哪怕地下世界的黑医,做该类手术的数量也屈指可数。
活体器官在供者体外存活时间大约只有三天左右,即使对移植器官进行处理和冷藏,最多也只能存活七天,极其严苛的保存条件更是为地下器官交易雪上添霜。但是俞雅丝毫不敢大意,没准就有人急着等一颗心脏,让可怜的李海涛的心脏被出手了呢!
她得赶在手术之前,把这些零散的物件都给找回来!否则,如果手术成功……俞雅当然做不出把人肚子再剖开将不属于此人的内脏取出来的事,但想做的做不到,她就会耿耿于怀,极其懊恼。她是不愿让李海涛这种人物占据自己的生活太长时间的,所以必须全力以赴。
瓦耶莎整个人都转过来紧贴着椅背,脑袋往后探,眼巴巴看着噼里啪啦在电脑上敲击的俞雅。一面觉得对方似乎很忙的样子,这个时候大概不好打扰吧,一面又想多好的机会啊,自己好不容易偷来的,错过实在对不起自己……
——“你可以叫我塞壬。”
瓦耶莎吓了一跳。猛地瞪大眼看过去,对方没有抬头,正全神贯注盯着闪烁的屏幕,要不是看到她的嘴唇动过,都怀疑自己幻听了。意识到这是在跟自己通报姓名,顿时心花怒放。
“你真叫塞壬呀!”瓦耶莎激动道,“我、我是说——我叫瓦耶莎!瓦耶莎·弗娜利伊娃!”
俞雅整理情报的间隙抽空抬头对她笑了笑。
瓦耶莎看到这笑,像是受到极大的鼓舞一般,殷切道:“你要去机场呀——机票买好了吗?要飞哪里?单程还是往返的?……呃,我的意思是——我有私人飞机!”
俞雅打字的手微微一缓。
瓦耶莎的眼睛闪闪发光:“大家都是朋友,有什么需要千万别客气啊!我爸给我的保镖被我丢在庄园里了,都特别很打!武器也多得是,想要什么都有!如果有需要直接告诉我啊!对了,XXX格勒的警察长官是我表哥!他最喜欢帮人了!”交换了姓名就是朋友了!是吗?是吧!恨不得把家底都掀出来的模样,卖人卖得特别利索。
俞雅:“……”刚甩脱个伊万,转头又送上来一根大腿,还生怕她不抱。
虽说俄罗斯政治经济最发达的城市全密集在西部,东边则是广袤少人的西伯利亚,但这小城太边境了,跟东欧贫穷小国挨边,没有多少发展的前途,不仅没机场,路还难走。最近的机场以目前的车速得行驶至少三小时。
瓦耶莎直接连她往返的问题都解决了——大概是怕她飞走就不回来了,屁颠屁颠联络私人飞机专程护送,还殷勤地邀请俞雅回来后去她的庄园落脚。
俞雅关掉了购买机票的页面。本来确实也没票了,她想上飞机得使点小手段,但有人帮忙自然省的她违法操作。在这段时间内她联络上了她的后勤团队……额,准确地来说不是她个人的团队,而是她在欧罗拉的朋友。大家合作过多次,配合有佳,默契无间,十分熟悉彼此的行事风格,也能付出绝对信任。就算没有报酬,也不介意帮个忙。
俞雅本来是不想找这些人的,因为有什么事这些家伙知道就相当于她爹知道了,这是多么恐怖的事!让亲爹知道她在做什么,不亚于公开处刑。只要想到有那么一双眼睛悄无声息在背后阴恻恻暗搓搓盯着她,别说束手束脚,毛骨悚然都来了!但目前这种时间就是金钱的情况,只能用上自己有限的手段了。
于是离李海涛失踪正满二十四小时后不久,俞雅到了匈牙利。
中欧小国,国土少,人口少,平原自然条件好,富足,和平。长期被欧洲大陆忽视却不意味它就是贫穷落后的小可怜了,历史上就是欧陆强国,奥匈帝国的原始资本积累让它在解体后依然保持着相当的实力,重要的是,苏东之后,它是复苏最快的,没有暴力流血的转型,水到渠成顺其自然的变革,没了头顶上的苏联,它很顺利地再度融入欧洲。
人民的安居乐业与地底的肮脏罪恶泾渭分明、互不干扰。所以说光与暗总是背向而生的,任何和平的社会都有可能滋生出罪恶的阴影。俞雅见过的多了,就学会不那么计较,她自己就是在阴暗地带行走的,当然知道那些东西为什么而生,为什么存在。
“现在的重点是确定那是不是你想找的。”行动代号俞雅给取了叫“讨债”,紧急召集的讨债团队里群情激昂,“塞壬,你那有准确的消息没有?暂时没有?那就不好说了!”
欧罗拉公司明确地倾向白道,但业务问题让它的立身灰白莫辨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这些家伙全是雇佣兵出身,做的是玩命的事,心眼都长在钱里的。要说善良不至于,但是遇上非善即恶的事肯定会选择善,要说有多高的道德标准也不至于,但是滥伤无辜的事肯定不干。当然,这些原则的弹性空间也很大。如果真到没法选择的地步,比如说恐怖分子拿枪顶着你脑袋让你杀人,比如说匪徒拿你血亲为人质让你干坏事,那就根本不用选择了。保命是第一原则,利益是第二原则,其次才是身为一个人该有的道德。
这回俞雅请求帮助的事既不牵扯到生命,又没有利益可图,自然就得考虑道德因素了。
“无论如何,必须要做移植手术,就是穷途末路了。你必须得确保器官的供体就是李,它们本身的来源就是罪恶的,否则带走它们就是害死两个人。”
“塞壬,移植手术必须进行抗排斥治疗,手术前就需要使用大量的抗排斥药物——你必须加快速度了,如果受体准备妥当,已经进入这个阶段,机体压抑自身免疫就等着进行移植手术,那么无论那是不是你要找的器官,你都得考虑到放弃。”
事情的矛盾就在于此——时机,时机相当重要。
必须先百分百确定那两个器官是来自李海涛,才能展开行动。非法得到的供体,非法带走也情有可原,如果能敢在确定手术之前完成,直截了当又没有后顾之忧。目前那两个前来接受移植手术的华国富豪正在体检,这个时间差还是能打的。但如果这个步骤拖长了,受体已经准备好接受手术,那就算确定了那是李海涛的肝跟肾,她都没办法出手。不管那器官是何种途径得来的,它将拯救两条生命是必然的,俞雅再看不惯两人,也不能剥夺他们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