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查!定时复查!医生说你答应得好好的三日一复查!”董韵眼中射出犀利的光。
俞雅于是略心虚:“我……忘记了。”
大小姐很努力才控制住不抓挠自己的头发:“还有婚事!”她瞧着有种近乎崩溃的无力, “俞小姐该不会以为全部甩给欣怡就可以逍遥自在了?”
更心虚:“稍微, 有点, 忙……”
董韵深吸一口气。有这样的结婚吗?有这样的吗!她哥连这种重要事也一点不过问的性子已经够糟糕了, 现在发现原来连新娘都是标准的甩手掌柜——讲真, 这婚真的有结的必要?这两个明明看上去全是对此毫不在意的态度!
“有很多细节必须与当事人进行交流!”董大小姐深呼吸, 努力压抑住话语中蓬勃的怒火, 语意已经很清晰了,“两个人!必须有一个来作决定!”她哥是好好的杵在这, 可她敢问吗?结果上天入地都找不到新娘!
简直受够了, 要不是连程欣怡都联络不到雇主, 董韵根本不想跑过来面对她哥。没一个靠谱的这两货!可是真正拉不下脸来的是董家, 要不是为了董家的脸面,董韵早就掀摊子跑路了, 她一个连定亲都没的黄花大闺女哪里耐烦去解决这些复杂的破事!
把程欣怡都给拉黑的俞雅仰头看天花板,茫然的脸上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坦然。
董韵拉开手提袋, 要从里面挖硬塞进去的厚厚一叠文件,没等她再开口,会客室的门忽然又开了, 大步走来个身材高大挺拔周正的男人。
董大小姐僵在那,几乎是瞬间就站直了身躯,有些战战兢兢地开口:“哥哥。”
董千城颇有些风风火火的架势,夹着某种汹涌又漠然的气度走近,只一个人,但总觉得一下子就把空荡荡的房间都给塞满了——大约是漫不经心地往董韵那头瞥了眼,低头又看看手表,拉开椅子坐在俞雅侧面,直接道:“给你五分钟。”
董韵后背汗毛倒竖,张了张口但什么都没说出来,凭着一直以来逃生的经验鞠了个躬就飞快闪身出门了。在门口不仅看到了金秘书,还见着一个工作助理两个行政专员,心下立刻明白他哥是从某个重要工作会议中直接下来的……盯着门看了两秒,头皮发麻。
呃,果然不愧是他哥决定要娶的人么……这还是头一回她了解到有个与工作无关紧要却能把他从工作状态中拖出来的人。
“五分钟大概不够。”俞雅没有浪费时间,她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语气急促,“如果董先生不能把给我完全解惑的话。”
董千城没有动容也没有反驳,事实上他的表情漠然得很:“你问。”
这么干脆利落?她喜欢!俞雅直接道:“我真的没有东西放在你这边?”
“没有。”董千城还是这个回答。
俞雅眯了眯眼,她靠近会议桌,几乎是把上半身倾倒一般靠近他,眼神充满了近乎神经质的审视:“那么我爸——赵延——他有东西放在你这边吗?”
这是她思索了半夜差点把脑细胞都耗死才想出来的唯一可能。跟董千城说话不用绕圈子。所以她断然问出了口。
董千城看着他,她甚至能望见那黑魆魆如死水一般静寂冷漠的眼神中泛起淡淡的涟漪,似笑非笑的纹路,但很显然能看出些微的赞赏,似乎她问出这个问题很值得表扬:“有。”
俞雅心头压着的那颗石头一下子落了地。紧绷的脑神经微微放松了一下,她控制不住地吁了口气,紧接着就问出了一堆问题:“赵延生前,你与他有联络?你知道他的死因吗?他为什么将东西放在你这里?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董千城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这些问题自己是否能回答,大概觉得并不重要,所以直接开口了:“有,当年他让传世损失惨重,但后来在传世危机的时候,他给了我足以渡过难关的情报,这笔债已经清了。死因不知道。东西他给我了,我就收了。至于它是什么,我不知道。”
这个男人的神情也好姿态也好,都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稳当。
俞雅抓狂了一阵,脑筋转得飞快才勉强跟上他的思路,然后得到了几条重要信息。她爹跟董千城认识,且有来往。但董千城并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甚至不知道赵延给了自己什么,但既然对方给了,他就收了,且并没有任何弄懂那玩意儿是啥的好奇心。
这种鬼性子!这种死性格!
不过俞雅也算是知道,为什么赵延会把足以威胁到黑十字存亡的东西交给董千城了,还有比这更好的保管人吗?他只是收着它,不去触碰就不会暴露,没有好奇心就无人知晓。失忆前的她应该已经追查到那东西的下落,但她默认了董千城保管是最好的选择。
俞雅控制不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她烦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小动作。
所以紧张干什么?现在根本是不败之地嘛!
如果没有想错的话,那东西不出现,黑十字就会有止不住的颓势——她什么都不用做,看着它自行崩溃就够了——真正紧张的是黑十字才对,他们找不到那东西对他们来说才是灭顶之灾。
什么东西会有这样的效力?俞雅的睫毛微微闪烁了一下,这个瞬间忽然茅塞顿开。
赵延究竟是怎么死的已经不重要了。十有八-九是知道得太多做得太多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给玩脱了,按照他掌握的筹码来看,视他为眼中钉非除掉他不可的也就黑十字了,所以不想要想太多,直接把黑十字当成复仇对象看就行。
赵延什么厉害没见识过,当初被迫出国,但他对海城的感情是无法比拟的。俞雅觉得那东西大概是份名单或者说证据,关于黑十字在海城的钉子。赵延把东西给董千城的时候一定是安全的,所以没人能查到董千城,但后来他又作了什么死?怎样才能严重威胁到黑十字的存在以至于他们非杀他不可?俞雅不由自主地抹了抹汗,她认为要出现如今的局面,根源应该是赵延把掌握的名单证据交给了官方的人,比如说检察院……
黑十字的重要成员已经栽进去了吧?所以他们能急成那副样子。
官方演戏演的真好,谁手里有这东西都不会暴露,只会慢慢调查逐个击破。检察院名单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关注的对象,如何知道哪个是他们特别关注的?
黑十字唯一的出路就是找到赵延留下的东西,知道他到底掌握了多少。然后据此判断哪些人该留哪些人必须撤,以保全势力。因为那东西至今下落不明,现在对他们来说矛盾就是,撤出海城不甘心,不撤不知道还要损失多少。
俞雅觉得,自己失忆真是件天大的好事。
失忆了,所有人都拿她束手无策。不失忆的话,大概她给自己买的墓地已经用上了。
是时候反击了。小猫张镜她必须保,既然知道目前的黑十字这么虚,不趁它们弱要他们命还等着什么?重案组想来会很乐意帮忙干这事!
这边思索完,俞雅再次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看着董千城。
五分钟大概早超过了,但这个男人还真坐着没动——除了又看了两次自己的手表以外。
俞雅问:“那么,我跟你结婚——跟赵延有关吗?”她觉得这莫名其妙的婚事,估计是赵延跟董千城开的口,但既然两清的话,她实在觉得赵延有些厚脸皮。
谁料董千城竟然否定了:“不。”
他平静地说:“这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没有任何人参与。而你答应了。”
俞雅有些傻眼,这个答案太出乎她意料,大脑反应一下有些迟钝:“我们之前有交集?”
这个问题出口她就觉得哪里不对。既然之前查到了她爹东西在董千城手上,她必然要跟董千城接触——难道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面对她狐疑的眼神,对面的人不动如山,没有解释,但就是摆出了一副事实如此的样子。
只有在这种时刻她会觉得失去的记忆有多么重要!因为对方看起来完全没有给她科普他们之间过往的打算,所以她对这个男人简直无计可施。
她觉得很要紧的情报对方随随便便就告诉她了,而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却死活不说……这是什么毛病?非让她向小猫张镜去咨询自己过去的感情-事?
“还有疑问吗?”董千城真表现得非常有耐性了——如果忽略他又往手表看了眼之外。
有!但你肯定不会说!俞雅面瘫着脸摇摇头。
“那么再会。”
下一秒董千城就起身了,大步流星往外走,手按着门把刚拉开,忽然停止,扭头:“其实你可以再回刑警队……我不介意你有自己的工作。”
俞雅没有表情,看他走掉了,而正巧立在门口的董韵在飞快闪身给她哥让路的同时,打了个寒噤,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表情。
支持老婆回去做刑警?董韵已经可以想象,一个工作狂并着一个大忙人的婚后场景了。所!以!这婚到底结来干什么的!董大小姐站在那彻底凌乱。
俞雅得到想要的情报之后,趁着董韵不注意就溜了。最近会很忙完全顾不上她,既然接手了婚仪就干到底吧,千万别来烦自己。至于医院……爱咋咋的吧,反正就是没时间去检查。
她冲去重案组找支援。
哈曼,黑十字,甚至董千城——未来的一切貌似都挺有趣。
[秘密顾问·完结]
第62章 单身博士01
初夏有骤雨, 姜家贵客盈门灯火通明。
长形餐桌上满满当当坐着姜白两家的家庭成员,珍馐美馔,换杯推盏,气氛极是融洽。
姜父白父与姜爷爷在忆往昔峥嵘岁月稠,讲到高兴甚至会忍不住拍桌子,显然心情极好。姜母白母与特地赶来参与家宴的姜姑姑笑盈盈聊着女性的话题, 时不时恭维下彼此的子女, 双方都带着看亲家那样满意又期许的眼神。而白凝脸上挂着羞涩又喜悦的神态坐在那, 偶尔轻声细语几句参与聊天, 眼睛一直在偷瞄对面的人。
姜母几次拿手肘杵她下座的儿子示意他好歹热络一些, 姜文昊皆无动于衷。同样保持沉默的还有白凝的双胞胎兄长白英杰。两人就像在比赛一样, 发会呆, 然后你一杯我一杯喝酒。
其间似乎提到一句婚事的言语,然后满座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姜文昊像被惊醒一样抬眸扫了眼, 姜母放在桌下的手几乎把他的大腿肉给揪成个圈, 但他毫无动容, 眼神依然静寂得仿佛滩死水一样, 跟这屋内的氛围格格不入。
裤兜里手机的震动拉回他几分神智,他要停顿了两秒, 迟钝的思维才想起来要做什么,掏出手机来看了眼, 下一秒整个脑子都是一清。
姜文昊几乎是从椅子上蹦起来的——这样大幅度的动作瞬间将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见他一声不吭拉开椅子就要往外走,姜母飞快抓住他胳膊,脸上的怒容初现, 已经是强行按捺着风度从齿缝间挤字:“文昊!不要这么没礼貌!客人都还在呢!你要去哪里?”
他儿子转头看了她一眼,依然没话想说,毫不犹豫地把她的手拂开。
姜姑姑于是也飞快站起来:“文昊你喝了酒——外面下那么大雨你要去哪?”
而年轻人挺拔的身影已经迅速消失在门口。
姜姑姑追出去,听到姜文昊在高声叫司机,他双手插兜里连伞都不打直接冒雨走进车库,司机匆匆忙忙披了件外套从隔壁的员工小楼里冲出来,不一会儿就是一辆车开出来。
姜姑姑喊了两声没喊住人,在门廊下踌躇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敢进雨里拦车,回到餐厅,看到面色各异却都站起身要出来的众人有些苦笑:“真是让你们见笑了……小孩子家家,还是不太懂事……”
姜父有些恼,很有在亲家面前丢了脸面的懊恼:“这个逆子!”
姜母想要安慰神情黯然的白凝,但自己的儿子什么性格她知道,从小就顽固得能把人逼疯,实在说不出什么话,只能拍拍白凝的手。
白凝眼神有些苦涩,但脸上已经是坚定的笑,轻轻道:“没关系的阿姨……”她抬头招呼大家,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爷爷叔叔,都回来坐吧,再站下去菜可都要冷了。”
落落大方,坦然大度,多好的姑娘啊——姜家人不约而同这么想到。再一想姜文昊,皆有不满,这混小子!这样对你痴情如许的好姑娘还能挑剔什么!
*
姜文昊冲到步行街头那家熟悉的冷饮店,猛地推开门,头顶的风铃颤动得几乎要掉下来。
匆匆往里走了两步,在见到坐在窗边正收回视线抬起头看过来的人影时,胸腔中死死攒着的那口气忽然之间就散了,紧接着弥漫出来的是无尽的酸楚,他空落落地立在那,与她眼神对视的瞬间,连眼眶都控制不住湿润起来。
暴雨下得有些久,但现在时间正好,市中心最繁华的街道自然不会冷清,店内嘻嘻哈哈笑闹避雨的人不少,这人进来的动静那么大,怎会不引人注意?但连服务员都被这么一个湿漉漉但长相极俊俏的年轻人晃了下神,然后目不转睛盯着他艰难挪动脚步,慢慢走到窗边那个女孩的对面坐下来——哦豁,这么美的小姐姐刚才怎么没注意到!果然漂亮的人只会与漂亮的人凑堆啊……这时节会进冷饮店的人都很年轻,坐在近处的人已经控制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心照不宣地给了同伴几个眼神,低头搅冰然后竖高了耳朵。
姜文昊坐在那,想要开口说什么,但嘴巴张开,又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眼眶里全是眼泪,很艰难才能忍住不落下来,想要别开眼,却又不舍得视线离开她的脸,最后只能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
俞雅也没说话,在停顿了很久之后只是慢慢伸手把面前一杯柠檬水推过去。
乌黑的卷发上还有些雨水的痕迹,做得时间有些久,卷发已经没有大波浪的形状,却柔软得像是松散的藤蔓般优美蓬松。细长的眉眼微微上翘,清艳本身带着说不出的凌厉与淡漠,但五官与脸型又实在过分精致,是再尖细的刀子都雕琢不出的轮廓。
这种美带着与生俱来的从容与雅致。笑起来如春风拂面,不笑时如初雪含梅,从小美到大,否则姜文昊也不会在初中时就对她一见钟情,然后一恋恋过十多年。
他跟着她的脚步,一步一步往上走。硬插进她的班级,成为她的同桌,初中,高中,眼睁睁看着她跳级,保送,费尽心机考进她所在的大学,而他结束大学的时候她已经连博士的课程都修完了——那些时光里他所有的任性与执着都是关于她,一切的爱恋与情思都心系着这个人,与她在一起是世界上最开心的事,能得到她的回应叫他甘愿付出所拥有的一切,他本以为幸福已经在自己掌中,到头来却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叫人不得不投降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