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再来看看你。”俞雅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笑。
笑容一如往昔,语气也很平静,她好像很难有情绪大幅度波动的时候,他看过她那么多年,分手时能见到她流泪大约已经是最为奢侈的体验了。
而她现在注视着他,眼神美丽温柔,甚至有着淡淡的留恋与同情:“你还……好吗?”
于是姜文昊到头来还是没忍住,泪水汹涌出来。
他辜负了这个人。他那么爱她——可这掩盖不了他只能辜负她的本质。他是个懦夫,是个贱人,是活该被唾弃的渣滓。可他爱的人一点都不恨他,她理解他的痛苦,明了他的为难,甚至怜悯于他的挣扎,所以心平气和接受了这个事实。
别人的通透与睿智不是你可以用愚蠢去践踏的理由。别人的退让与雅量不是你可以用所谓的真情去侮辱的借口。
她是真的爱过他,这种爱甚至能叫她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但在如今这种解不开的死结面前,她也抽身得毫不犹豫,分了手,断了念,甚至选择别离——因为这确实对彼此都好。
不是没有试图去争取,可是怎么争?
白凝救了他的爷爷!坚持心脏复苏半小时等到救护车来,才从死神手上把他爷爷拉回来。
全家都把她当救命恩人,姜文昊自然也很感激。他愿意付出能付出的所有,感谢她对自己亲人的救助,但这决不包括爱情与婚姻!可谁能想到,她会对他情根深种非君不嫁呢?
两家同在一个圈子里,过去没有多少来往,交情不深,在这救命的事之后已成通家之好。白凝喜欢他在姜家看来自然是一件喜事。姜父赞赏白家的教养,姜母喜爱白凝的容貌心性,姜爷爷更是绝对赞成。没人在乎姜文昊的意见,所有人都叮嘱他要与白凝好好相处。
他坦白了自己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恋人,表露了自己非她不娶的决心,结果却把自己爷爷气得休克再度进急救室。与白凝当面说清,愿努力实现她其他各种愿望只希望她放弃,白凝却说以前的事她都不在乎她只想嫁给他——姜文昊几近崩溃。
还能怎么办?他是姜家唯一的孩子,打小就受到姜家全部的疼宠,亲情是不能脱解的纽带,责任与义务更叫他做不出脱离家族离家出走的决定。亲爷爷拿命威胁他,必须要知恩图报,亲父亲母甚至是亲姑姑都站在白凝那头对他谴责,这种纯粹是绑架般的思维把他困得死死的。他一眼都不想看白凝,对于女性的风度又让他不可能跟她争吵,他跟白英杰打了一架,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自己心有所属永远不会爱他妹妹,他所有的爱情已经给了一个人不可能给白凝——白英杰气到发疯,还是回去试图说服妹妹,但白凝就是铁定了心要嫁给姜文昊。
……他走投无路。
姜文昊深吸一口气,伸手胡乱扯了张纸巾抹去眼泪,大约是怕难看,不敢抬头,只闷闷道:“出国的时间……已经……定好了吗?”
俞雅慢慢点了点头:“跟导师约好了,先带着项目过去,再决定深造的学校……有些不错的单位给我发offer,这次离开……大概时间不会短。”
“能适应吗?”姜文昊有些担忧,“以前参与会议出国都没那么久,你本来就不太会照顾自己……那边的食物又吃不惯……”
俞雅还是微笑:“这都是小事。”
可他怎么舍得?他怎么能舍得?心脏被无形的手揪得紧紧的,整个世界都苍白得没有丝毫色彩,那种缺氧的感觉几乎叫他以为自己会窒息。
“如果——我是说如果——”
他脱口而出,又愣在哪里,然后泪水再次奔涌而出,“对不起,小雅,对不起——”
姜文昊用手死死捂着眼睛,埋下头,指缝间落下来的全是水珠:“我对不起你……原谅我,请你原谅我……”
服务员正要给后面那一桌上冰激凌,被吓了一跳,捧着托盘在过道上不知所措。好半天才回过神,快速走几步到后面一桌,见到此桌俩女孩都在侧着头偷听,眼睛里闪烁着亮得几乎要爆炸的八卦之光,大脑眩晕得更厉害了。
姜文昊的心控制不住地抽痛,可是到这个时候还是无耻地选择请求原谅。
他缠了她十多年,绊住了她的脚步,把一个天才的科学家拖下泥沼,拿爱情糊了她一身,信誓旦旦着对她作出永恒的承诺,在她的牺牲面前却又不得不抛弃她,而直到最后还想无耻地向她请求原谅……
俞雅安静地望着窗外的店铺密密麻麻的招牌与闪烁的霓虹,雨已经停了,只有伞篷偶尔漏下的几滴水珠,川流不息的人,来来往往的欢笑声,然后她的眼睛里就有了淡淡的笑意。
“我感谢你。”她这么笑着说,“曾经得到过这么一段年轻又真挚的感情,是我的幸运。”
“我依然记得那年你为了叫住我问我的名字时,把栀子花砸到我头上时的画面……只是一直忘了告诉你,认识你很开心,与你相恋也很开心——因为很幸福,很满足,所以当它失去的时候,也并不觉得遗憾。”大概是一种,啊,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一样的感觉。
从一开始接受爱情的时候,就想象过失去时该如何面对。不是心有疑虑,只是过分理智。因为始终把自己的研究自己的事业放在首要位置,并没有全身心地投入爱情,所以在分手的时候,除了短暂的茫然与伤心,其实也并没有痛不欲生的感受。
她的生命中始终矗立着一根无法动摇的支柱,它不倒,她无所畏惧。就这个层面上来说,爱情也不是必需品了。于是在爱情刺伤了彼此的时候,选择舍弃,也是个必定的结果吧。
“你不需要我的原谅,因为我们对彼此都怀抱着歉意。”俞雅温柔地看着他,像是在对青春与往昔告别,为自己,也为他。
——“再见了,姜文昊。”
第63章 单身博士02
结婚前一夜, 姜文昊做了个梦。
栀子花的香味馥郁而芬芳,空气都仿佛被这种看不到摸不着的颗粒所充盈,阳光那么明媚,树木的色泽是如此浓密又清新的绿,整个世界都像是打上了滤镜,时光被无限地拉长——所以他抬手用花枝去砸那个惊鸿一瞥怦然心动的女孩时, 连花朵在她发间缓慢又优美的迸裂声都如银瓶乍破般动人心魄, 连她回过头来披肩的长发跳跃划过的弧度都清晰在目。
他痴痴地望着她, 看到那个女孩捂着后脑勺惊讶地望着自己。青涩眉眼烙印在面庞上的位置不曾改变, 精致五官铭刻在他胸膛上的刻痕却与日俱深。
他看到她对自己笑, 立在那里的模样美好得像是冬日的暖阳, 所以醒过来的时候, 心痛得简直无法呼吸,连眼眶里蓄满的都是泪水。
客厅横七竖八躺着一堆打着举办告别单身派对实际上是来蹭吃蹭喝的尸体, 姜文昊在浓烈的香槟气味中坐着发了会呆, 大脑浑浑噩噩, 却再也睡不着觉, 随手从边上摸了包烟,起身走去阳台。
任子哲出来的时候, 一眼就望见他的哥们儿倚在阳台的夹角上,脚踩着栏柱的边沿, 半个身子都贴在玻璃上才能稳住身形,神情慵懒又醺醉,脚边已经丢了一地的烟头。
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还是走上前去,顺手拍拍对方的肩,拿过烟盒跟打火机,给自己也点了支烟。
“走了个俞小雅,你连嗜烟酗酒都无师自通了。”过了好半天任子哲才开口叹道。
姜文昊咬着烟蒂没吱声,眯着眼睛朦胧地俯视脚底下的层楼与树木,整个人都死寂得像是已经凝固成一尊雕像。
任子哲见过他最肆意最张扬的青春。
两个人打小一起长大,同穿一条开裆裤的交情,闯祸挨骂从来逃不过彼此,勾肩搭背浪荡,你追我赶瞎闹,感情自然与众不同。帮他追过妞,替他挨过揍,嘻嘻哈哈无忧无虑地这么多年,然后眼睁睁看他栽在一个坑里摔得粉身碎骨面目全非。
他兄弟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与俞雅分手后,他就跟失了魂一样。
姜文昊终于成熟了,理智了,曾经那些藏都藏不住的张扬与锋芒变成了眼角眉梢再冷淡不过的弧度,他懂得了什么叫做喜怒不形于色,明白了怎样收敛自己的感情深藏自己的情绪,他从进入姜氏到逐步接手姜父事业的短短两年已经成长得谁都认不出来,一个最合格的继承人,一个叫人啧啧称赞的年轻代,可任子哲是看着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黯淡的。
多年前明媚亮丽的少年变作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
“都两年了,这个坎你还死抱着不撒手么?人家是拼命想跨过坎,你是摔在里面死活不肯出来!”任子哲都忍不住爆了声粗口,“你他妈就不能放过自己让自己好过一点!”
人白凝也是个公认的美人。出身好,家世相称,人品长相性子皆无可挑剔的,重要的是对你痴心一片。有时候任子哲还真搞不懂,跟谁结婚不是结?对象是白凝的话还是赚了好不好!哪点不符合你择偶标准了?既然明明白白接受了俞雅离开、而自己与她彻底分手再无可能的事实,为什么就不能退让一步试着与白凝接触交往培养点感情——既然你最终还是得与她结婚?
“……凭什么?”姜文昊终于开口了,声音有些嘶哑,带着某种几乎是轻描淡写的平静,“凭什么。”
“就凭她到底还是成为了你老婆!”
“那又如何?”姜文昊轻呵,懒洋洋道,“你看着我十三岁一见钟情,看着我喜欢一个人喜欢了那么多年,写过五六百封情书,做过千百桩蠢事,跟在人屁股后面一跟就是十多年……我现在做梦都还逃脱不了她的影子,这样子,你让我怎么才能好过一些?”
“那也不能画地为牢就这么走不出来了!”任子哲脱口而出,简直恨铁不成钢,“我怎么就不知道你姜文昊还是个情圣?接下去是不是还得情至深处愁肠百绪郁郁而终?”
姜文昊嗤笑一声,把烟在窗台上摁灭:“不用那么损,没到那地步——对如今的我来说,是谁都可以,就不能是她白凝——你懂?”
“我不懂!”任子哲难得抓狂,“我只知道你已经顽固到无药可救了!”
姜文昊又塞了支烟到嘴里,按动打火机。
彼此都沉默了片刻,任子哲从激动种恢复平静,语气还是颇为纠结:“昊子,天亮你就要结婚了,无论是不是被迫——都是你自己点头了的——可你现在这样子……我真怕你疯掉。”他死党这模样不就是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的典型?怎能不叫人害怕?
“我也在想我要怎么去面对。”他瞥了眼任子哲,讽刺道,“你知道我现在看白凝是用什么眼神吗?”
任子哲不知道自己是该顺着问,还是该惊叹你居然还会正眼看她……
“真特么可怜。”姜文昊神情冷漠,自己答道。
*
另一头也是个告别单身派对。
这里铺开的可不是酒精与香烟,而是满屋子的鲜花与糖果。
极其豪华宽敞的公主床上,并肩躺着大半夜还翻来覆去窃窃私语睡不着的新娘与伴娘。
白凝抱着枕头半靠在那凝视床顶垂下的蔓穗,脸颊红红,眼睛闪烁着何等明亮的光芒。玫瑰与百合的香气几乎将整个屋子都淹没,而她幸福的笑靥比盛放的花朵更灿烂。
“我真没搞懂。”躺在左侧的死党钟南露仰天长叹,很不想泼新娘冷水,但还是忍不住抱怨道,“我在外省都听说过姜氏太子拒婚的八卦新闻——就你非吊死在这课树上是不?”
“我知道。”白凝非常平静地说,这是事实她并不在意,“可他最后还是得娶我。”
钟南露烦躁地扒拉扒拉头发:“我是说,多多少的年轻才俊,多多少的世家子弟,当年追你的人都能组成个加强连,以你的条件,为什么不能找个爱你疼你把你捧在手心里的人?”
“可他们都不是姜文昊。”白凝侧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了一个温柔又释然的笑,“你知道的,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是很好——但再好也与你无关啊!”钟南露越想越不对,明明知道这时候说这些实在不好,然而对于死党的关心叫她在这种关头还忧心忡忡,没法不老调重弹,于是强忍着抓狂,“一个不爱你的人,再好,又有什么用?”
姜文昊确实是个很好的人。不说挺拔俊美的相貌,显赫名望的家世,那优秀的商业天赋与无穷的潜力已经很加分,为人重责任有担当,同情弱者尊重女性。那些风度全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正从骨子里就弥漫出来的素养。他当然有不对付的人,但每个与他打过交道的人,都无法从人品上对他加以苛责。难得的正人君子——人们都这么夸赞。
然而,这样的人,也拒婚直拒了两年。
因为他的拒绝,姜白两家的口头婚约拖了两年都没有落实。人前他很维护白家小姐的名声,也很介意因为他的拒绝而诋毁她的言论,但却直白地表现出了不喜欢她,不是说对方有什么不好,只是不喜欢、不适合。顽固地咬死了这样的论断,顽固地冷漠以对。
这次的婚礼,别人不知道真相,以为白凝孜孜不倦的情意终于打动了姜文昊,让他松口成婚,门当户对男才女貌未尝不是天作之合。可是她们都知道这婚事的由来——姜爷爷病危……姜文昊不是出自本身的意愿点头答应的,他是被家人的意愿绑架了,被迫的。
“可是,怎么会与我无关呢?”白凝轻轻道,“无论如何,他到底还是答应了……没关系的,结婚以后就会好的……他不会弃我不顾,朝夕相对他总会明白我的好的。”
——“南南你别劝她,我表姐就是被爱情冲昏了脑袋。”右侧身材娇小的女孩翻了个身,“你说什么她都不会听的。”
曲霜霜斜睨着自个儿表姐,毫不犹豫翻白眼:“这蠢货从来都不知道男人心硬起来能有多狠。更别说那还是个心里有人的。”她都控制不住爆粗口了,“妈的,初恋本就很难搞了,还是执着了十二年的初恋!这两年你看看姜文昊的态度,像是放下了么?这样的人再好也不适合结婚!亏你去嫁,还死死纠缠了两年真把自己整成了姜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