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六七:“虽然这么说有点太过于敷衍和乱来有点对不起我的历史老师,但是在我看来,男女就像是多多少少有些偏科的数学课代表和语文课代表。
这个时代如果数学满分200分、语文满分100分,那么总分300分排下来,数学课代表就沾光,语文课代表拼了命才能挤入中等的成绩;
反过来,如果这个时代语文满分200分、数学满分100分,那么总分300分排下来,语文课代表就沾光,数学课代表拼了命才能挤入中游。”
玖六七叹气:“说到底,你有没有想过,男女从一开始根本就没想打架,对人类而言,科技发展程度决定了谁理所应当占上风而已。
而处于弱势的那方性别,为了在对方占上风的时代更好地活下去,会不断地进化、进化、再进化……
就像是寒武纪物种大爆炸后,不少生物为了避免灭亡,拼命进化、进化、再进化,最后进化的连它祖先都不知道它是谁了。
有的进化成这样,有的进化成那样……
比如树叶上爬的蜗牛和海洋里面的章鱼在寒武纪是一样的东西,只是选择了不同的道路罢了。”
她道:“为了存活,大家都在努力进化,所以,千年父权社会直到今天,你之所以会看到女人的‘生理形状’千姿百态,甚至很多女人除了没长蛋之外真得和男人……哦不,真得和斯巴达战士没什么区别,也不过是‘生理进化’罢了。
但是,从根源上否定男女区别,强行说没有区别的话,你不觉得就是你个人的英雄主义,就是你在把和你选择进化的方向不一样的同胞一脚踢出去了吗?你不但踢出去了和你进化方向不同的同胞,还为了靠近当代的主宰者,连我们自身的存在价值和特别性都否定掉了,不是吗?”
玖六撑着下巴看向陈月洲:“在我看来,你以为你是个看得很透彻的男人,其实并不是,你就是个觉得别的女性同胞都是白痴的小女孩罢了。”
陈月洲:“……”
视线拉回现实,他又点了几瓶啤酒下肚。
直到朱媛打来电话,陈月洲才摇摇晃晃回了家。
回家时已是深夜两点,见陈月洲烂醉如泥,朱媛顿时知道今天看诊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于是拉着陈月洲坐在餐厅一边解酒一边问:“发生了什么了?”
“没什么……”陈月洲靠倒在餐厅椅上道,“明明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兔崽子……明明是个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兔崽子……却说话那么难听……连我整个人都否定掉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思考……”
朱媛一听,有些紧张。
陈月洲精神似乎存在问题她早有耳闻,如今的陈月洲一直处于安定状态,她其实倒不希望陈月洲做什么康复治疗,省得反而出现什么问题。
“呐……朱媛……”陈月洲呢喃着开口。
“什么?”
“你生而为女人,感觉到开心过吗?”
“我生而为人都很累了。”
“那你生而为女人,感觉自豪过吗?”
“怎么可能?”
“明明都当上教授了?”
“那也是我自己的本事,和性别有什么关系?废柴一样的女人满大街都是,我这种清醒的女人比较少了……”朱媛答,顺便拿了冰块给陈月洲,“敷眼睛,否则明天起来绝对肿了。”
“朱媛,你希望自己是个男人吗……”陈月洲又问。
“当然。”朱媛答,“我可是一点都不比男人差,男人能做的我都能做到,我有时候在想,我要是个男人就好了,只可惜啊,不带把就是不带把啊……”
陈月洲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丧,没有再说过话。
夜里,他独自躺在床上,呆滞地望着天花板,视线木讷。
自从和那个玖六七说过话之后,478就消失了。
是因为真实的自己已经被拆穿了吗?
所以连478都已经无法自圆其说所以干脆不见了吗?
到头来,自己的存在难道真的只是一个笑话吗?
只是一个渴望变成男人、于是亲手杀了男人、把自己伪装成男人、一副高高在上姿态做了那么多任务的可怜女人吗?
陈月洲缓缓抬起手臂,夜光下,能隐隐看清自己手指的轮廓。
其实是不是笑话,只要一探究竟就知道了……
用这只手就可以……
可是,一探究竟后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吗?
自己这几年所做的一切、所承受的所有痛苦和不堪,不都是一场笑话吗?
自己对端琰最后所做的一切,不就是在用完心爱的人之后,杀之以绝后患还夺人钱财吗?
自己现在虽然不是好人,可是如果系统是假的,那么自己不但是个恶人,还是个胆小至极、卑鄙至极、故作深情的恶人,一个连自己都会看不起、都会恶心的恶人。
陈月洲忽地从床上爬起,没忍住,一张口对着垃圾桶吐了出来,满口的血腥味。
他胸口疼得厉害,头发胀,再也承受不住,披上衣服开门离去,乘坐电梯来到顶楼,爬上了天台。
秋季昼夜温差大,晚风有些凉,陈月洲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孤身坐在大楼的围栏边上,静静地俯瞰着夜里大街小巷之间的万家灯火。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刚刚变成这幅样子时候的场景,又或者说刚刚觉醒这个人格时候的场景——
一个人穿着单薄的衣服,穿梭在繁华的大街小巷,仰望着高楼大厦拔地而起,看着他人成群结对,人潮从身旁擦肩而过,幸福那般遥不可及。
许久后,他低下头,将左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胸膛,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万里无云,月朗星稀,可陈月洲的心情,却再也无法迎来下一弯明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95章 181
对于外面世界的人来说, 从陈月洲闭眼后手掌心落在胸口到拿开睁眼的那一瞬间只是单单地过了大约三秒左右,可是对于陈月洲本人来说,却像是将这幅身体漫漫二十多年的时光重新再来了一遍。
从呱呱落地那天开始直到手心落在胸口的上一秒,说好的月有阴晴圆缺、人生酸甜苦辣……可无论是整个世界于他、还是他于整个世界,都是一场充满恶意的笑话。
睁开眼沉默了片刻,陈月洲忽然控制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 咳着咳着就忍不住开始呕吐, 浓郁的铁锈味伴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吃进肚子里的腐烂食物被喷在了地上, 发出带着酒精味道的刺鼻恶臭。
吐到最后, 胃里能吐的东西已经被吐光了, 但依旧无法阻挡他的恶心和痛苦, 他仰倒在围栏的边缘上, 麻木地看着天空,张了张口呢喃道:“478……说好的你是我的系统……我现在大脑陷入混乱了……你跑到哪里去了……”
陈月洲一脸麻木的表情, 双眼没有光泽:“那个女人说得是对的……那个女人说得没错……这幅身体不丑也不笨……这幅身体……也许不是我想象的那样……错的人……也许……也许……真的是我……”
陈月洲已经不想动了, 只剩下眼泪在向外淌:“为了得到幸福活下去……拿着身体当本钱……又为了能够维持尊严的底线活下去……剥夺别人的生命和人生说是自己的生命和人生……再为了复仇而活下去……剥夺自己原本可以平静的生活和别人无辜的人生……到最后已经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活下去……摧毁爱人、摧毁自己……”
陈月洲木讷地呢喃:“478……你知道吗……我们学校有一个做教育心理学研究出身的老师……他一直都说……性格决定命运……他总是说着……越不幸越不幸……越反抗越接受……”
陈月洲道:“一个人先是有不幸的童年……不幸的童年会带来不幸的性格……不幸的性格十有八九会带来不幸的人生……因为越是想要反抗这份不幸, 其实就越是坚信想要反抗的这份不幸必将降临在自己头上……越是想要反抗这份不幸, 其实就是越是坚信自己的存在就是不幸的……越是相信自己无法逃避这份不幸,其实就是在反抗不幸的过程中不断地接受着不幸……明明以为自己是在反抗着……实际是在不断地接受着……到最后……只会觉得自己真的好不幸……”
陈月洲绝望地笑着:“那个老头……只要上课……只要和学生说话……就可以一眼看出这个学生是在伪装幸福还是真的幸福……以后人生感受到幸福或者不幸的概率是多少……他判断的学生基本十个里面八个都不会出错……”
说到这里, 陈月洲抬臂擦了擦泪花:“真可悲……不是吗……”
“呐,478……”陈月洲道, “不幸的人……就只能小心翼翼地活着吗……可是即便是小心翼翼活着……也是不幸的……因为不幸的人连世界观和会幸福的人都不一样……不幸的人会吸引同样不幸的人……即使吸引到了幸福的人也无法把握……也无法长久……所以一直不幸下去……”
他道:“我无法理解会幸福的人是什么……我不能解读那些幸福的人为什么会理所应当更容易得到幸福……我只能用我狭隘的视线去看这个世界……我……已经极限了……”
“我不想这样……”陈月洲抱紧身子,他莫名地觉得有点冷,唇齿有点哆嗦, “我不想这样……我不要这样……我才不是那个陈月洲……我才不是那个天生就是欠虐的命……被父母那样对待还能抱有亲情……还能抱有父母回头的幻想的受虐狂……那个天生奴性的废物……那个活该无数次被那一家子利用的废物……”
呢喃间,陈月洲脸上的表情变得扭曲了起来:“我才不是那个被人囚禁强jian无力反抗的蠢货……我才不是那个身高低于社会平均水平简直就是废物的家伙……我才不是那个活在社会底层整个人一生都是个不幸的笑话的家伙……”
“那个家伙……那个家伙……”陈月洲脸上的表情越发狰狞,情绪逐渐失控,他咬牙切齿,“我是男他不是女她……我虽然背负着爸妈的一生……但我是背负着家庭责任和使命的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到最后,陈月洲怒吼出来:“开什么玩笑!老子就是来做任务扶贫的!老子就是被逼着帮助这些废物一样的女人的!老子的身份可是高高在上的救世主!怎么可能到最后反而是这些下贱窝囊的女人——!!!”
咆哮的声音戛然而止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一瞬间变得寂静。
啊,原来是这样,原来那个脏辫臭小鬼说得是真的。
即使自己总是会和这个身体的主人感同身受,即使总是试着理解她,即使还想着帮助她……那也不过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扶贫的姿态。
他,其实岂止是讨厌她。
他蔑视她、看不起她、嫌弃她……根本就容不得他是她。
可是,容不得也得容。
所以,拼命地逃离她、避开她、不想面对她和她过去的一切。
到最后,分离出来了这样的自己,对吗?
一想到这样的结果,陈月洲就觉得呼吸不顺,满口的血腥味。
太痛苦了。
有任务这层大义身份的时候,手上无论染满了多少鲜血都有一种凌驾于世界之上的上帝视角的超脱感,即使手刃心爱之人,也能忍痛说这一切不存在善恶正邪。
但是,一旦不存在任务,自己的双手,不过是一个自我厌恶到发狂的疯女人在表演失心疯的时候染满了罪恶的鲜血罢了。
这样的人生,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虚假的任务,到底还有什么做下去的必要呢?
自己仅仅是还活着这一件事,难道不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吗?
陈月洲扶着围栏缓缓起立。
站在高楼的最顶端,他俯瞰着夜里的世界,望着看不到尽头的地平线,忽然发现当人看淡生死的这一刻,不畏天地巍峨、不畏时间荏苒、不畏人海浮沉,原来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广阔无垠和自由。
死亡是一件简单快乐的事,通往桃源乡的路上即使波浪滔天,但是痛苦只是短暂的,自由和幸福将是永远。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陈月洲忽然就笑了,一边擦这泪一边道,“难怪端琰选择了离开……相比这里的地狱……死后那真的是天堂……”
陈月洲踮起脚尖,伸手想要感受更多更多的这个世界。
“陈月洲,你疯了——?!”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咆哮声,瞬间将陈月洲仿佛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的意识拉了回来。
陈月洲缓缓侧头,看到穿着背心和四角裤的朱媛站在不远处,一头所剩无几就快秃了的乱发被风吹得像是杂草似的,她一脸惊恐地看向这边:“下来!干什么你?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栋楼有多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