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岭之花”这个词可能就是专门为他这种人而产生的——人迹罕至万丈高原中的一株雪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所以若能被她摘采下来,多有成就?商津托腮驻着沙发背,语音语调随着眼尾微微勾起:“你喊我呀?”
此阿津非彼阿金。他喊的是哪个阿Jin,毋庸置疑,商津这会儿心里已了然,偏装不知。
浦开济平静淡冷,收回与她这不经意的视线碰撞,朝里折返。
商津飞速跟在他身后:“你不是喊我吗?怎么不说什么事呀?”
“……”
“我跟你道过歉你听见没有?没有的话我重新道一次。”
“……”
“洗发水和沐浴露我会陪金哥帮你重新买过。你要买和原来一模一样的吗?还是要换种品牌?早上我建议换个香喷喷点的,但我刚刚又用一次,发现原来它们不是不香,只是类似香水一样要在中味才会慢慢表现出来,清淡但是余香持久。”
“……”
“听说冰箱里的那些冰淇淋是你做的?很好吃噢,难道你的职业和餐饮有关?”
浦开济的步伐几不可察地滞一下。
商津在他伸出一只手拨开一束挡道的塑料花时,突然发现他戴着蓝色的橡胶手套。
她怔了怔。
眨眼的功夫,浦开济走进最里边那个房间,关门时空气流动掀起的风拍了商津一脸。商津摸鼻子。如果方才透过门缝的那匆匆一眼没有看错,里头好像很多试管……?
“欸!商妹子!”方才不见踪影的阿金,这档口“及时”出现。
他的脸被太阳晒得发红,满头大汗由卫生间旁的侧门快速进来,经过冰箱前先拿罐冰水咕噜咕噜解渴,呼着长气说:“走,跟我去看房子,八爪给我介绍了一处,我听着挺适合你住的。”
商津鸡同鸭讲,问:“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阿金。”浦开济的声音在此时也传出。
“欸浦哥!”阿金一时没顾商津,三步并作两步去到浦开济跟前。
浦开济站在房间门口和阿金低声交谈,商津的位置离他们不远,浦开济的声音沉而音量不算低,可每一个字入了她的耳全是模糊的,她有心光明正大地听也辨不出他们的讲话内容。她只是好奇,他是不是撺掇阿金加快速度赶她走。
他的身体挡住了门缝,以商津的角度没办法再看到里面。她抱臂而立,目光凝于浦开济仍戴着的蓝色橡胶手套,两三秒后她掠向浦开济的脸,恰好捕捉到他一刹那的瞥眼。
锋利。
完全可以理解他透露的防备,毕竟她之于他们而言,是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商津礼尚往来,抬起一只手,掌心朝上展于唇边,隔空弹出去一个飞吻。
“……”阿金承下浦开济的交待回头,恰恰收入商津作妖的小动作。
浦开济的反应一如既往,无视,然后关门。
“妹子啊……”阿金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商津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窈窕君子,淑女好逑。”
阿金哭笑不得,扬臂一招手:“走吧,看房子。”
商津试探性问:“我以为冰山小哥哥找你有事,你不能帮我一起看房子。”
“是有事,不过和帮你看房子不冲突。”
“看房子的地方远吗?”商津捂小腹,“要不然我们等吃完午饭再去?我饿肚子的时候没心思干其他事。”
阿金想给她跪下。她究竟有多能吃?
考虑两秒,阿金决定自己先去给浦开济办事,回来再带商津看房子:“……如果到时候你等不及,我把地址给你,你可以自己——”
商津吟吟说:“不用,我等得及。没有金哥你陪我去,我一个人害怕。”
昨晚上怎么没见她害怕?阿金到底没和她较真,在八爪的老婆过来之后,出门去。
传说中的八爪的老婆,商津因为固定思维,以为是位阿姨或者婶婶,既然专门来帮人家做饭,或许还是男人口中最习惯用来形容的“黄脸婆”。结果大大出乎商津的预料:一米七八的个子,胸部高耸,腰肢纤细,长发飘飘,年轻妩媚,漂亮程度堪比泰剧里的女明星。
浦开济在一点多钟的时候从最里边的那个房间出来。
八爪的老婆按照老规矩单独留出他的那份饭,随意他什么时候吃,没有去叩门打扰他。
而照说八爪的老婆已经回去了,浦开济却还听见她的声音。
他往前面的二手旧货店走几步。
不仅有八爪的老婆,还有商津。
两人宛若玩耍多年的好姐妹,以店里的古董、家具为背景或道具,各种拗造型,相互帮对方拍照片,因为语言不通,两人靠指手划脚和意会全程交流,拍完照片后脑袋挨脑袋,一起哈哈大笑,回音在厂房里袅袅作响。
浦开济面容寡淡,调头折返,吃完午饭,回他二楼的卧室休息。
最后阿金还是赶不及陪商津去看房,要商津自己去。商津坚持一个人的话存在安全隐患:“……如果冰山小哥哥愿意接替金哥你的位置,那就没问题。”
阿金选择挂电话,改为给商津发图片。商津则坚持图片不真实。
阿金回来时,商津已经换上了一字肩的长裙,头顶扎出个冲天辫,妆容和昨晚是同款的鬼画符,不过两边的眼角各点缀了一颗星星,整个人看起来娇媚又可爱。
“金哥,我今天第一天正式到酒馆上班,需要提前过去准备,现在我该出发了。要不我们按照早上说好的,你多收留我一晚,我明天再看房子,然后搬走。”
阿金能拒绝吗?良心告诉他,不能。
商津欢喜:“谢谢金哥~” 随后她指着侧门外大铁棚下停有的两辆Vespa,请求,“能借一辆我用用吗?”
那是阿金平时和浦开济的座驾,这座东南亚小城最常见也是最方便的私人交通工具。
商津毫不掩饰她对白色那辆的喜爱。
阿金及时扼杀她的妄想:“只能借蓝色的那辆给你。”
商津立刻猜到,白色那辆属于浦开济专用。
等商津开着蓝色Vespa的背影溶于夕阳的碎金里,阿金回身进门,一抬头发现浦开济双手抄兜站在二楼的扶拦前居高临下注视他,他扶额:“那个,浦哥,多忍一晚吧,可怜可怜她。明天就算她无处可去睡大街,我也不会再心软。”
浦开济薄薄的嘴唇抿着,没说话。
阿金半提醒半转移话题:“你白天里缺的材料我给你买到了,你要不要看一看?”
浦开济下楼来了,却不是看材料,而是准备出门。
“去哪里?”
“Memory。”
“欸?昨晚不是去过了?”一个月只去一次不是吗?昨晚他没呆到酒馆打烊提前回来,阿金便有疑惑。
浦开济背对他,半侧脸,问:“你觉得,剩下的时间里,如果继续一个月只去一次,我们能等到人吗?”
阿金哑然。浦开济的口吻其实是平静的,他却无端一阵感伤。他想说,不是特定的日子,去的次数再多也徒劳。浦开济并没有等他说话,已经从侧门出去了。
阿金想起什么,一拍大腿,忙跟上:“浦哥!我的摩托被借走了!要不你今晚带一带我?”
浦开济正在戴安全帽,闻言眼皮掀起一下。
阿金仿佛被判刑,罪名是自作自受,谁让他慷慨地把车借出去。可阿金心想,他又不知道今晚还得出门。最后他还是没和浦开济共用一辆摩托,独自去搭了双条车。
—
Memory有个固定的乐队,这点商津非常满意。昨晚她来试唱,和乐队的成员虽是第一次合作,但磨合度意外地高。她提前来上班,除了免费吹冷气,也因为昨晚时间匆忙,她没来得及和乐队成员们正式认识。
夜色未深,酒馆里的客人还不多。阿金进门的第一件事是找浦开济,绕了一圈没发现他人,反而看见商津。
和商津围坐成一桌的三男一女阿金认得是酒馆的乐队成员,他们似乎已迅速和商津打成一片,酒酌得欢畅,商津趴在女吉他手的半边肩膀上,研究女吉他手的大花臂。阿金从他们的卡座前经过时,商津没发现。乐队的贝斯手先和阿金打招呼,商津才抬头,喜笑颜开挥手:“金哥,怎么在家里时没告诉我你也要过来?”
什么“在家里时”?阿金尴尬,这下好了,酒吧里的其他人都该以为商津真和他关系不清不楚。他只庆幸商津只是口头上套近乎,没热情地跑过来和他拉拉扯扯。
他随意应付两句,走回吧台,准备给浦开济打电话,拿出手机的时候,浦开济正好出现,和戴老板一起,从戴老板的办公室。他顿时了然,不是浦开济比他迟,而是戴老板又请浦开济去免费教学。
“唉,我又被商妹子利用了。”阿金向浦开济诉苦。昨晚她利用他女朋友的身份问戴老板要工作,今晚又在这些人面前装作和他关系暧昧,给她自己在酒馆里安个无形的保护罩吧?
浦开济看也没看舞台的方向,客观指出:“你可以选择不被她利用。”
商津在阿金离开后回到和女吉他手未完的聊天中:“原来Memory以前做主的人不是戴老板呀?那是谁?难道Memory过去的生意不好,所以店被戴老板盘下了吗?”
鼓手接腔:“不是。戴老板一开始就是老板,不过从两人合作,变成戴老板一个人独资。”
从厕所回来的键盘手插话:“差不多了,准备热场了。”
其余几人纷纷站起,结束交谈,商津合群地也将心思暂且收回到驻唱的工作上。
虽然戴老板录用了她,但不希望她再唱太吵的歌。摇滚并非全都是某部分人眼中固有印象的阴郁颓靡和嘶吼刺耳,何况现如今摇滚乐的种类越来越多,界限越来越模糊,所以商津无所谓,无非换几首舒缓些的曲子。歌单她方才已经和乐队成员定好了。
歌声传出的第一时间,阿金本能朝舞台看,以为今晚又换了位歌手,结果确认就是商津,不免诧异:“原来她还是能好好唱歌的?”
昨晚阿金虽也没觉得难听,但曲风不是普通听众驾驭得住的,连带影响对她歌声的正确认识。
非常经典的欧美摇滚歌曲《Yellow》,阿金头一回听女人唱,另具一番味道。多听几句后,他发现,商津充满迷恋和深情款款的视线似乎一直落在他和浦开济这边。
虽然心脏又该死地砰砰砰加速,但阿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他眼睛斜斜瞄浦开济,斟酌要不要用手肘轻轻撞浦开济一下,告诉他,商津貌似……在借这首歌向他表达倾慕。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记得打卡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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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 05
毕竟商津的倾慕,到底几分真心几分调戏,阿金稍微有数。即便这世上的确存在一见钟情,商津对浦开济目前最多也就是见色起意。所以阿金终究忍住了打趣,只在心里偷笑,别瞧他像老妈子一般为商津的色胆包天操碎了心,其实从恶趣味的私心角度出发,他挺期待商津会惹浦开济到何种程度。
同样眼尖的戴老板却似代替阿金,调侃说:“孔明兄,小姑娘看起来好像很喜欢你。”
阿金被呷入口的酒狠狠呛到。
浦开济自然没有因为这么一句对戴老板翻脸。
阿金则照旧为浦开济舍身将话接过去:“戴老板,你开什么玩笑?她昨晚说好了要当我女朋友,你别乱点鸳鸯谱了。”旋即他就势邀功,“你听听?她唱得多好?戴老板你是不是得感谢我?如果昨晚我不在,你错失一个优秀员工。”
夸奖不虚,酒馆里客人们的气氛即最好的体现。商津平常说话的声音是透亮的,撒娇起来又足够既嗲而软,如同一团棉花糖吃进嘴里。可她唱歌时候的嗓子却带几分恰到好处的沙沙的哑,装满故事一般,假若光听歌不看她的脸,定然以为她历经沧桑有点岁数。
阿金判断,她极大可能是个专业歌手。
“我怎么记得好像是你说她不合格、很赶客?”一句话表明,戴老板昨晚看似专注于调酒,实际上没落下阿金的任何一句话。
浦开济不动声色轻撩一下眼皮。
阿金拿酒杯底部轻叩吧台,鬼话连篇:“戴老板没听出来我的谦虚?避嫌嘛,不能太把自己的女朋友往天上夸,而且影响戴老板对她工作能力的客观鉴定。”
戴老板绕进吧台里继续练习分子鸡尾酒,嘴巴仍然没闲着:“你们今晚怎么有空又来了?”
阿金听得出来,戴老板这句其实更多是针对浦开济问的。他经常四处溜达,这座小城一半的华裔华人都认识他,Memory他虽未天天来,但一个月少说七八回。浦开济就不同了,每个月固定只一次。他只当作问他,懒洋洋舒展腰肢:“多多光顾你的生意,不好吗?漫漫长夜,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回去睡得也比较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