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隔得时间的确太久,也许商曦月太过素面朝天未加遮掩且处于病中,她眼角的鱼尾纹令商津感到心惊。
商曦月轻轻推开水杯示意不想再喝了,然后躺回床上。
商津放水杯到床头,准备帮商曦月将床的高度调低回去。
便听商曦月说:“如果是因为我才回来的,我不领你的情。”
商津低低道:“即便没有你的事,我可能过两天也要回来了。”
“自己在外面生活不下去?”商曦月问。
“总觉得治标不治本……”商津嘀咕。
商曦月回之以一记冷笑:“‘本’在奶奶,你回来就能治?怎么治?”
商津默不作声,片刻,语气带嘲弄:“抱歉,辜负你给我的卡和给我打的那两通电话。还连累你被奶奶困在平城。”
商曦月未言语。
商津抬眼,见她重新闭阖眼,便也不再和她聊、影响她休息。
商津轻手轻脚去洗了水杯,再倒一杯,以备等会儿商曦月还想喝水时不用等。
然后商津坐进床边的椅子里,静静守着商曦月。
片刻,闭着眼睛的商曦月再次倦怠出声:“我又不是你亲妈……”
十多年了,两人彼此心知肚明,却从来不拎出来的话题,终于从商曦月嘴里主动提及。
仿佛一瞬衔接回当年她呆呆站在门外,被刚吵完架的从里头出来的商曦月撞上。商曦月不再沉默,商津自然也就没有任由她直接走人。
“可在我的人生里,对母亲的记忆只有你。”说这话的时候,商津心底不禁暗哂自己的可怜兮兮,遂她在句尾用无可奈何的语气添补道,“没有办法。”
商曦月在很长一阵的沉默后,没对她的这句话做出任何回应,又问:“你不是去了趟东南亚?”
“你知道我跑去东南亚的原因?”微怔之后,商津反应了一下,项链虽是商沛在替她保管,但商曦月自然也清楚项链的意义,或许暗地里调查过照片背景的地方。甚至,自从知道自己非商家亲生,商津不是没琢磨过,商曦月领养她究竟仅仅缘分一场,还是另有渊源。
于是商津直接问:“你认识我以前的亲人吗?”
“你在东南亚没有任何收获?”商曦月的反问显然间接回答她的问题,商津便也回答她,“有收获。”
商曦月闭阖的眼皮上,眼睫应声细微地颤动。间隔好一会儿,她喃喃:“那你还能被奶奶的人抓回国……”
“奶奶不派人来抓我,我也是要回国的。”商津再次在心底暗嘲自己的言语,好像又在商曦月面前表忠心,她又补一句,“我又没想和他们相认,我的生活和事业全在国内。”
商曦月嘴角勾出个不易察见的弧度,商津当作商曦月在轻藐她所谓的生活和事业。商津没介意,因为她也认为自己的生活一团糟,至于事业……她现在哪里还有事业?
商曦月没再言语,商津却有话还没问:“你认识万老板?”
商曦月问的是东南亚而非平城,而浦开济又说过她小时候曾有一阵子跟着舅舅生活,不难推测,商曦月领养她的渊源应该在于万老板。
“不认识。”商曦月的语气陡变冷漠。
等于间接回答了问题。
而同时非常明显,她的言外意是到此为止,要商津别再探究。
商津捺下好奇,闭了嘴。
半晌,商曦月的呼吸渐渐匀称绵长——这回是真的睡着了。
商津拉高些被子,将商曦月放在外面的一只手盖进被子里。
病房的门不瞬传出很轻的动静。
商津闻声转头,看到是丁远声。
商曦月明言过不想看到丁远声,刚才医生也说不要让商曦月的情绪受刺激,由此而言,商津应该让丁远声先别进来,所以商津朝丁远声轻轻摇了摇头。
可丁远声置若惘见,还是进门来。
商津有点生丁远声的气。虽然她不清楚丁远声和商曦月之间的所有事,但商曦月现在住院,丁远声得负很大一部分责任是确定无疑的。
丁远声无视商津的怒目,嗓音压得很低:“我来照看。”
商津不让座:“你还是出去吧。”
丁远声皱眉:“你听话点。”
商津不动弹。
丁远声见状索性就站在床边,沉默地俯视商曦月。
商津到底是对他有着父亲的尊敬,哪里过意得去,没一会儿终是将起身,和他约定:“就一会儿。妈醒来之前你必须先出去。”
丁远声点点头,坐下之前摸摸商津的后脑勺:“你这段时间在外面投靠朋友了是吗?你朋友把你照顾得不错,你脸上的肉看起来比以前多了些。”
商津突然觉得丁远声的脑回路是不是有问题,现在竟然还关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丁远声的手从她后脑勺收回时说:“你的朋友来了,在外面和明楚一块,你要不要出去看一看?”
朋友?商津怔忪,揣着狐疑往外走。
甫一打开病房的门,门口两位跟守门神似的保镖大哥便抬手拦住她的去路。
商津轻嗤。果不其然,老太太哪里会放心就这样丢她在医院里?
“你们可以跟着我。”商津强行跨出门去。
“阿津。”温明楚的唤声入耳。
商津循向望去,首先看到的是温明楚旁边的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记得按爪呀。晚安,明天继续。如果更新顺利的话,预计(或者说我的计划)应该月底就能正文完结了吧,biu~当然这本依旧会有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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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商津顿一下, 深拧眉, 下意识想转身回病房里。
后退一步, 她终究重新走出来。
温明楚推着轮椅过来,关心:“伯母怎样了?”
“刚睡着。”商津拿眼角余光瞥见, 浦开济站在原来的位置没有动。
她并不想看见他。
温明楚却对她抬手指向浦开济:“大师哥好像是来找你的。”
商津侧头望过去,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瞬与浦开济的视线对上。
她觉得他有点轴, 明明讲得那么清楚, 他还非得跟进来。她原本还想在温明楚面前撇清她最近这段时间的失踪和他们的关系, 他倒光明正大地自己昭告天下, 即便不在意他自己, 难道不应该为徐羚考虑吗?
商津没有过去, 很快收回眼, 看回温明楚, 语气不好也不差:“我们的婚约解除, 你以后不要掺和进我们家的事。今天谢谢你,时间不早了, 这里也没其他事情需要你帮忙, 你可以回家了。”
温明楚好笑:“你过河拆桥的速度有点快。”
“不然你想我怎样?”商津心烦意乱。眼角余光里, 浦开济的身影还杵着。
温明楚反问:“我让你怎样,你就愿意怎样吗?”
“不行。”商津想也没想。
“所以, 我没要求你怎样,接受我力所能及的帮助就好。”马上温明楚又道,“你今晚肯定要留在医院里的吧?隔壁的病房给你空出来了, 可以用来休息。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奶奶带走你的。”
商津皮笑肉不笑:“你做再多也没用,我不吃你这套,还是省着点留着去泡其他女人吧。”
温明楚:“我没其他女人可以泡。我对她们没兴趣,她们也对我这种瘸子没兴趣。”
商津心头微恻,一时对他凶不起来。说实话,从见他第一面,她就觉得他这个人挺自信的,好像没有将他自身的那点残疾当回事。今天头一回发现,他心里并非毫不受影响。
温明楚捉起她的两只手,轻轻交叠,握住:“虽然你目前对我也不感兴趣,但我知道,你不是因为我腿脚不方便。”
商津挣开他的手:“你错了,我也嫌弃你是瘸子。你别来烦我了,我不喜欢你,更不可能嫁给你。”
温明楚笑意不改:“你喜欢我大师哥那样的?”
“我喜欢什么样的都不关你的事。”商津烦乱,不和他再浪费唇舌,甩手回病房,视线一瞬掠过浦开济。
他怎么还站在那儿不走!
火气大,开门关门时却还得控制动静,商津心头憋闷。
坐在病床边的丁远声转头看她一眼。
商津摇摇头以表示自己没事,一言不发走去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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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明楚推着轮椅走回浦开济跟前:“大师哥是哪里惹阿津不高兴了吗?”
浦开济没回答。
见浦开济好像暂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温明楚指了指另外一间病房:“要不大师哥到里面坐着等?”
浦开济摇摇头,自行走去过道的窗户前,静默而立。
温明楚又说:“刚刚还没和大师哥你说谢谢,谢谢你们这段时间收留阿津,看她的样子,你们把她照顾得很好。”
浦开济回了一下头:“和你没关系。”
同样是面无表情的淡淡冷冷,却和以往大相径庭。
时隔五年,重新见面以来,温明楚只受到过阿金的敌意,还是头一回明确接收到浦开济对他的不喜。温明楚与他对视数秒,嘲弄:“大师哥,这才是你真正想待我的态度吧?你还是和五年前一样,认为我是害死老师的人。”
浦开济没理他,视线转回窗户外。
温明楚很“没有眼色”一般,非要继续找话,切回眼前的话题,问:“你也喜欢阿津是吗?”
浦开济用背影回之以八风不动和缄默不语。
这没阻止温明楚的话头:“我以前以为大师哥你的心里只装得下科研,不会有喜欢的女人。不过你会喜欢阿津,我一点也不意外。她的确……很吸引人。”
浦开济仍然不与理会。
温明楚最后笑一下:“大师哥你这样来抢我的未婚妻,激起我对阿津更强烈的保护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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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津趴在沙发里不小心睡过去了,中途醒来过一次,迷迷糊糊睁眼见是丁远声抱了床被子给她盖,她说了句“谢谢爸”,继续睡。
再次醒来是她梦见她给浦开济放的天灯卡在晾衣杆上怎么都飞不起来,她着急得要命,仰着头一直吹气,跳跃间,不小心摔了一跤。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真从沙发里翻掉下来了。
摸了摸脑袋,商津爬起来,看到独自躺在病床上的商曦月的视线正落在她身上。
商津拉开窗帘确认外面晨光熹微,转回头和商曦月道早上好。
商曦月似有若无点头,视线移向窗户外,眼神有些放空的趋势。
商津叠好被子放回柜子里,去帮商曦月将床调高,然后进卫生间,先自己拿一次性洗漱用品洗漱,再给商曦月拧了把热毛巾。
商曦月拒绝了她帮她擦脸,自行掀开被子,只让商津帮她将输液袋拿下来。
“你现在好像还不能下床。”商津迟疑。
她话音未落,双脚着地要站起来的商曦月便尝试失败,重新坐回去,捂了捂肚子。
商津按住商曦月的肩膀,制止商曦月的第二次尝试:“妈,你不要逞能了。”
商曦月置若罔闻,扶住床头柜,再次起身。
商津见状只能帮一手帮她推输液架,一手给她搭把劲,同时劝她:“你如果是想上厕所的话,我可以帮你,你不用自己下床。”
商曦月轻声说:“你又不是护工。”
“可我是你女儿。”商津不想又显得自己可怜巴巴向她乞讨,马上又补一句道,“你没把我当亲的,也是把我养大了,我对你有赡养义务。”
病房的门打开,丁远声在这时候进来。
商曦月立刻变脸:“滚出去。”
丁远声只滞了一下,脚步继续,将买来的早餐放到桌上,便折来她们面前。
“我让你滚出去。”商曦月重申。
丁远声不顾商曦月的意愿抱起商曦月,强行送她回病床上,同时对商津说:“妹妹,桌上的早餐你拿一份,到外面去吃。”
商津怔怔然,看了看依旧处于挣扎中的商曦月,回避出病房。
商曦月恼火的只言片语从门缝零零碎碎钻出来,听不真切。不过商津非常熟悉,毕竟她曾经不小心偷听到过商曦月和丁远声的争吵,人前勉强能维持相敬如宾的商曦月,在丁远声面前似乎总是容易暴跳如雷。而若非亲耳听到过,商津也不会知道,人前懦弱且没什么存在感的好好先生丁远声,也是有忍无可忍的时候。
商沛还在世的时候,商津只隐约知道他们夫妻俩感情不好,曾经她担心过他们会不会离婚,商沛安抚过她,十分肯定地说不会。商沛去世后,她才发现他们何止感情不好,原来还会大动干戈地吵架,可她至今不明白,为什么还非得捆绑住对方相互折磨,不干脆利落地彻底断开。仅仅因为老太太不同意吗?
商津低头看自己空空的双手,想起她出来前忘记去拿丁远声买的早餐。
叹一口气,她考虑是要等会儿再进去吃,还是在两个保镖的护送下出去自己另外买,抬眼便见浦开济居然还在。
他长身挺立杵在那儿,顶着他那张永远不见明显表情的脸,直直看着她。
商津定定地没动弹。
她就像被他找上门讨债。
而说实话她不是第一次被男人这样讨债。但当下这座大冰山给她的感觉是,这回的债主可能前所未有地难缠,怎么都甩不掉的那种。她一瞬分神,暗搓搓地想,当初她锲而不舍硬追在他屁股后面要做他女朋友,带给他的是不是就是这种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