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幼音笑眯眯,小声跟他说:“其实我特别惦记初中门口的路边摊,那时候爸爸汇来的钱都被小姨夫扣着,不给我,而且梁彤她们经常堵人,我被烧炭泼过一次以后,就再也不敢往前凑了,但是烤糍粑——闻起来真的很香——”
她不再把这些当成无法启齿的伤痛。
曾经觉得重逾千金的负担,都能够说出来给他听。
顾承炎喉结滚动几下,吻着她问:“还能吃下吗?”
“能!”
正逢寒假,初中门口清冷,但因为邻着一片住宅区,路边摊还零零散散开着几家,顾承炎等在烤糍粑的摊位前,给老板递了十块钱,陈年的微信忽然蜂拥而至:“哥!哥你听说了吗!我操啊啊啊啊啊周岭那人渣让大卡车给他妈撞死了!”
顾承炎睫毛低垂,看着这行字足有半分钟。
陈年的信息一条条呼呼滚动。
“下午刚出的事!听说是他情绪激动,行为失常,让梁彤带的从医院跑出去了,俩精神病过横道时候打起来,一运货大卡车正好拐弯,司机躲都来不及,正正好好把周岭给撞上。”
“我操简直不敢相信能有这种天谴!”
“咱哥们儿可是够人道啊,那天收拾完他还找理由把他送医院,这回可怨不着谁了吧!让他作孽!让他不是人!”
“哥!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啊?!”
顾承炎神色平静,一下下抚摸秦幼音细软的发梢,盯着她娇憨俏丽的侧脸,鞋底缓缓碾碎一块嶙峋的石头。
他抬起手机,给陈年回了五个字:“当然是报应。”
秦幼音激动接过新鲜出炉的糍粑,仰头笑着说:“哥,你尝尝!”
顾承炎把手机关掉收起,略俯下身,双手撑着膝盖,专注看她:“不喂可不吃。”
秦幼音夹起一小块,吹了吹递到他唇边。
顾承炎轻轻一推,送进她嘴里,紧接着覆上去,含住她温热的唇瓣。
焦香米香,还有她唇齿柔软的甜香,一起填满他。
顾承炎心中翻搅,含糊喃喃:“宝宝,过去所有不好的事,真的结束了。”
他问:“我们去学校走走吧,怕吗?”
秦幼音坚定说:“不怕!”
寒假里,初中的大门紧闭,但门房有人值班,看到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走近,忙探头问:“做什么的?”
他看清后愣了一下。
男生高高大大,气势凌厉,多少有点吓人。
女生穿得厚,像只小动物似的,手里提好几袋吃的,瞧着特可爱,还有点眼熟。
“学校过年放假,你们有事?”
顾承炎大大方方从兜里掏出刚买的两盒烟:“女朋友以前在这儿上学,趁假期想回来看看,我们逛一圈就出来,能通融通融么?”
秦幼音眨眨清澈的眼,配合哥哥的话,把两只小白手“啪”一对,合十。
值班门卫挠挠头,越看秦幼音越熟悉,像几年前总挨欺负,头都不敢抬的那个小姑娘,可又觉得不可能,她太漂亮爱笑,和印象里大相径庭。
“行吧,快点啊。”
秦幼音初中时上课的楼还在,外墙破败不少,花坛里泥土发黑,只有一点干枯的树杈。
进楼的时候,顾承炎拉住她:“等一下。”
他不知从哪变出两根头绳,把她长到垂肩的头发分成两半,一边扎个小辫子,含笑说:“上初中的小宝宝,要扎个可爱的双马尾。”
秦幼音红着脸摸摸辫子,眸子里揉满星光。
教室在三楼,走廊最尽头的一间。
秦幼音远远望着,意识上以为能战胜,身体的本能却开始抵触,双腿扎在地上一点也动不了,她的手泛上湿冷,蓦地被温暖包裹。
顾承炎紧紧牵着她,高大身影把汹涌的晦暗全部挡住,他说:“别怕,我在。”
教室没有锁门,桌椅摆设一如从前,有尘埃悬浮在空气里,静得仿佛一段陈旧记忆被闯入。
秦幼音贴在顾承炎身边,伸手指了指靠墙的最角落:“我坐那里的……”
她耳边一下寂静,一下喧嚣。
有刺耳的声音在大笑在骂她,铺天盖地的书本朝那个座位丢过去,她坐到钉子,摸到老鼠,桌肚里横着一把开刃的刀。
秦幼音的冷汗不由自主沁出来,原来有些阴影根深蒂固,钉在灵魂里,想完全剔除太难。
她脚腕发软时,耳畔有道声音低缓响起:“秦幼音小同学,这是你的教室吗?”
秦幼音无措点头。
“好,先回到你座位上,马上有个新的转学生要过来,他会成为你的同桌。”
秦幼音茫然:“……新的转学生?”
那个声音蛊惑着她:“听话,去坐下。”
秦幼音攥紧双手,一步步穿过浓稠时光,踩着一个又一个狼狈的自己,摸到那张熟悉的桌子,僵硬坐下。
她盯着敞开的大门。
转学生……
什么转学生?
没有人愿意跟她做同桌的。
很快有脚步声稳定而慵懒地响起,一道影子逆着窗户透入的橙红夕阳,出现在教室门口。
秦幼音的双眼一瞬睁大。
顾承炎穿一身这所初中的校服,上衣拉了一半,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他狭长的眼略微眯起,高挺鼻梁下,轮廓优越的唇抿成一道桀骜的弧线。
他肩上挂着个书包,单手插兜,曲起食指在门上敲了下,像是真的面对着满屋眼睛,淡淡自我介绍:“我是新转来的。”
秦幼音一眨不眨,怔怔凝望他。
顾承炎走入过道,越过存在于曾经的梁彤,越过她的那群走狗,以及每个或是旁观,或是帮凶的学生,站到秦幼音的座位前。
“请问,你同桌有人么?”
秦幼音摇头,沙哑说:“没有……”
顾承炎把书包往桌上一放,大剌剌坐下,长腿伸开,侧头看她:“小可爱,你叫什么?多大了?”
她止不住呜咽出来:“我,我叫秦幼音,今年十三岁。”
“秦幼音小同学——”
顾承炎一双眼包着无底的深切爱意,朝她伸出手。
“我叫顾承炎,比你大一岁,今年十四,东北转过来的,打架很厉害,从今天,现在,此刻此刻开始,你归我了。”
“只要有我,就再也没人能欺负你。”
第65章 欺负65下
秦幼音抓住了他的手。
强悍, 温柔,无所不能, 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度。
像一簇最炽烈的火光,一路坠入心底, 沿途烧毁所有横亘在她少女年月里盘结的荆棘, 在深处轰然炸裂, 照亮了整个人生。
世界仿佛真的颠倒。
她的灵魂回到从前那个稚嫩无助的躯壳里, 颤声问他:“我, 我还会受伤吗?”
“不会,谁敢动你一下, 我要他命。”
“我……想弹琴, 想好好上课,想考大学……”
“我都陪你。”
“那你……会不会走?”
“不会, 我这辈子都在你身边, 不过——有个小小的条件。”
秦幼音握紧他, 急忙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顾承炎手指抚上她的脸, 帮她把碎发顺到耳后, 唇角有些匪气地翘起:“等你高中毕业, 得给我当媳妇儿,让我亲让我抱。”
夕阳从背后漫上他宽阔平直的肩膀, 把他全身勾勒出暖色金边。
秦幼音呛笑着扑上去,抱住他脖颈, 把泪蹭在他的校服上, 大声说:“好!”
从教室出来时, 太阳已经西坠,学校里光辉减退,笼上昏暗的夜色。
顾承炎本来担心秦幼音会怕,想搂着她,哪知道小孩儿脱胎换骨一般,甩着两根双马尾辫跑在他前面撒欢儿,一蹦一跳活脱脱一只白糯糯的小兔子。
他忍不住追上去,抬起她下巴想亲。
秦幼音一把捂住嘴,杏眼里全是笑意:“不行——我才十三岁,不可以接吻。”
顾承炎心都软透,把她往起一托:“是吗?那我郑重提出申请,请小可爱马上和我谈谈这场——”
他贴上她软嫩的脸颊狠狠亲一口:“从亲脸开始的早恋。”
-
第二天的飞机是中午,去上海飞,要提前从苏月镇出发。
秦幼音精神抖擞地一大早爬起来,小仓鼠一样满地跑,积极搬运收拾行李,看到小姨留下的大纸盒时,顾承炎问:“带走吗?不想要我们就烧了。”
秦幼音下定决心:“既然留到了今天,那不烧了,带回去吧,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何况盒子里除了那些日记本之外,还有小姨给她的很多珍贵药方,以及……
她的画。
坐进车里,秦幼音偷偷地瞄顾承炎,他肯定早知道猪崽表情包是她画的了,可是一直没机会提,她还有点羞于去问。
等上了飞机,顾承炎把她安顿在里面靠窗的位置,亲手系好安全带,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她身上,包得严严实实。
秦幼音轻声抗议:“太厚啦。”
“冻着怎么办,我媳妇儿怕冷,”顾承炎跟她挨得很近,在她鼻尖一啄,目光有意无意往后排掠了下,“万一等会儿再跟空姐要毯子,那么漂亮的手腕露出来,被后座哪个男的看见,我不是得气死。”
“……手腕?”
“嗯,”他有丝鼻音,“我这么铁石心肠,当初都被一截腕子迷得神魂颠倒,绝对不能让别人有机会。”
秦幼音想起那时,他从后面递来毯子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从最初,她的温暖就是他给的,也只能他来给。
秦幼音亲呢地蹭蹭他,把衣袖拉起来,露出细细窄窄的小臂,有一根简洁的手链绕在腕间,跟表情包里的猪崽一致。
她灵光一现:“你是不是注意到这个啦。”
顾承炎点头,终于把默念过无数遍的称呼叫出口:“小猪蹄儿。”
秦幼音杏眼弯成桥,凑到他耳边:“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猪崽会戴这个?”
“因为——”她把路上还难为情的话题水到渠成地说出口,“你最开始给我留言时的头像是一只手,手上戴了一个类似这样的护腕,我不想被你看出来,就改良成了手链。”
顾承炎愣住。
秦幼音望着他说:“哥,是为你才有它的呀。”
飞机在巨大轰鸣声中起飞。
顾承炎随便打开一本杂志挡住,侧过头吞没她水润开合的唇,辗转深入,舔吮品尝,去安抚心里搅起的天翻地覆。
少年时随意拍过的手,他早忘到脑后了,却被几千公里之外的她牢牢铭记。
她画成他最爱的表情包,戴了同款链子,在相遇的第一时间,吸引了他的全部目光,让他毫无招架地彻底沉沦。
会埋怨相遇太晚,但也从没有过浪费一分一秒,她注定属于他。
走出机舱,跟南方湿寒截然不同的东北干冷骤然袭来,亲切熟悉,秦幼音兴奋得深深呼吸,有种落叶归根的神奇归属感。
机场依旧熙熙攘攘,在传送带边等行李时,秦幼音好奇发现大厅里新增了几块高清屏幕,在轮番播放旅游宣传片或时事新闻,她看了一圈,注意力很快被其中一块吸引。
屏幕上是最新的体育赛事。
在播完一段篮球比赛后,立刻切到滑冰场,主持人表情严肃,但机场吵闹,听不清在说什么。
冰场画面随之放到全屏,秦幼音下意识攥住顾承炎的手,让他去看。
短短几十秒的比赛,后背印着五星红旗标志的选手原本领先,中途却被人恶意绊倒,重重摔出赛道,撞上护板,抱着腿表情痛苦地被抬出场外。
总教练姜成就在护栏边上亲眼看着,暴怒地摔了胸牌,赛场混乱,队员们群情激奋,在跟裁判组交涉。
秦幼音看呆,无法自控地脑补出过去顾承炎受伤现场的画面,心脏抽成一团,她担忧说:“哥,你看时间,是一小时之前的比赛——”
话音未落,顾承炎手机振动,显示境外号码。
他跟秦幼音对视一眼,接起来果然是姜成,姜成嗓子哑得冒烟,气急败坏吼:“操他妈的韩国队!又来阴的!顾承炎我正式通知你,现在队里领头的主力摔伤进医院了,你的预备期提前结束,随时准备入队顶上他的位置!”
听筒里,各国语言乱糟糟嘈杂一片,姜成匆匆交代一句“等我电话”,没空多说别的,大骂着挂断。
姜成嗓门大,离得又近,秦幼音全听到了。
顾承炎安抚摸摸她的头发,再次抬眸看向屏幕,上面还在反复重播截取的关键画面,本年度的短道速滑世界锦标赛500米比赛场,享有盛名的国家队主力被邻国对手用了阴招,放大的截图里,冰刀切在腿上的细节一清二楚。
今年至少还有两场全世界的大型赛事,明年就是四年一届的冬奥会。
主力出事,他将跨过新队员的训练磨合期,直接被提到要面临重大赛场的位置。
秦幼音手指蜷着,仰头望望顾承炎凌厉的侧脸,又低下脑袋。
小炎哥要走了,这次是真的。
行李箱转到跟前,顾承炎一手拎下,一手搂住秦幼音,弯下身问她:“小媳妇儿偷偷想什么呢?”
秦幼音努力笑得好看:“我在想怎么调整药方,这几天里再把你的腿再巩固好一点。”
“真的?”
“真的……”
她默默靠在他手臂上,黏着一刻也不想分开。
姜成当晚发来了确切消息,要顾承炎一周后到国家队报道,以正式队员身份入队,腿伤后续的治疗康复,在队里边训练边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