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火却像是随口提的,她没再继续关于阿砺的话题,又点了两杯酒。
这次邢唐伸手端过一杯。
却没能如愿入喉。
顺着小臂上那只手向上,他抬眸与俞火对视。那双天生的漂亮眼睛此刻清黑明亮,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白皙的皮肤透着红润,不用化妆都比旁人好看,还有那只手,明明没用什么力,只是柔柔地搭在他腕上,却让他有种被禁锢的错觉,逃不开,更不想逃。他没说话,只沉默地看她。
俞火轻轻一动,邢唐端着的那杯酒就落在了她手里,略显专~制地说:“我说过了,拆线前不能喝酒。这不是劝解,这是医嘱。”
那她还邀他喝酒?邢唐笑笑。
最后那两杯伏特加还是进了俞火的胃。
趁她还清醒,邢唐说:“楠楠她……”
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俞火问:“她几岁了?”
邢唐一顿,“……六岁。”
她又没别的话了。
邢唐于是说:“她向我要你的手机号码了。”
俞火看过来,他正好在喝水。她看见他低垂的脸,略高的眉骨,很长的睫毛,健康的麦色皮肤。怎么看,都很英俊。她把目光收回来,笑着给他出主意:“你随便编个号码,她打不通,你再说记错了不就得了。”
在哄老人和孩子方面,她信手拈来,有层出不穷的馊主意。
邢唐微皱眉,表情不太明朗。
“向年轻女人要电话号码这种事……”俞火迎着他的视线问:“常干啊?”
邢唐承认确实想要她的电话号码,还不想通过别人。而她此刻那轻薄的语气,他该生气的。
可他没有。他一面平静地答:“第一次。”一面把她放在桌上的手机拿过来。意图很明显,要直接用她的手机往自己的手机里打个电话。
那一刻不符合他性格和身份的举动,事后回想起来,邢唐都不禁笑自己在面对她时,冲动的像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如果再忍一忍,先把楠楠的误会解释清楚了,或许就不会那样的结果。况且,她其实不止一次给了他机会和提示。他却因为她提及阿砺,失去了应有的理智和判断。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当时的情况是,俞火对此并没有阻止,只扭头看向舞池。
手机设了密码,锁定屏幕的墙纸却不是女孩子惯常使用的自己的单人美颜照片,而是一张合影。女人明眸皓齿,亭亭玉立,身侧的男人,蕴含笑意的双眼,透出军人特有的刀锋般的犀利……
这是她的阿砺?邢唐握着手机,忽然就明白了俞火邀自己喝酒的意图。而那到了嘴边的:“密码多少?”再无法启口。
她还觉得不够,偏头问他:“我男朋友帅吗?”
到了这一刻,邢唐的眼神也有些变了,可那目光中的狠意却在看向她时顷刻间散去。一秒后,他说:“……嗯。”就此压下了关于楠楠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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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四周无一处不充斥着潮湿与沉闷,远处的高楼和街道也变得模糊不清。邢唐看到台阶下的积水,对她说:“我去开车。”
他终究是个礼貌而绅士的人。之前他以上洗手间为由出去,俞火都以为他走了。结果她出来时,却看见他靠在走廊窗前吸烟,微皱着眉,表情不太好。她跟出来似乎让他有些意外,他缓和了下脸色,掐了烟走过来,问她:“走吗?”
俞火注视他醒目的眉眼,几乎就要开口解释,最终只说:“走吧。”
此刻,雨不是很大,俞火有心直接跑过去,他却已经从她手里拿走了钥匙,留下句:“在这里等我。”转身走下台阶,走进雨幕里。
没有行色匆匆,没有丝毫狼狈,那两条长腿明明走得也很快,却偏偏在霓虹映照下被营造出信步徐行的画面,而那越走越远的背影,挺拔得让人收不回视线。
邢唐很快回来,没开车,撑着车上那把备用的透明大伞。他走上台阶,眉目在灯光勾勒下清晰深刻,“有车肇事挡了路。”言语间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这是他第几次把自己的衣服给她穿了?俞火在心里计算着,嘴上则忘了拒绝这份体贴。
邢唐撑伞的手一移,俞火就被拢到了伞下,他的右边。他撑着那把透明的大伞,和她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把伞里的自己和她隔离在雨雾之外。俞火抬头,淅淅沥沥的细雨滴落在头顶宽阔的伞面上,再缤纷着向下滑落,砸在她半边肩膀上。
他不是怕她冷,而是知道两人共撑一把伞,即便伞大,她也会被淋到。
距离宝马车不远的位置,有两辆车停在路中间,两拨人在协商着什么。一阵急风刮过,他的手却将伞握得很稳,并侧身护着她,把她送上副驾,才走回驾驶位一侧,收了伞上车。俞火才注意到他左边肩膀湿了一大片。
系安全带,启车,打方向盘,他左手和右手的灵活度看似没任何差别。如果不是俞火亲手为他缝了十几针,根本想不到他左臂有那么长一道伤口。确切地说,如果俞火不是大夫,不会知道此刻他的刀口有多疼。
俞火手肘搭在车窗处,视线投向外面。
邢唐的车开得又快又稳,他一路都没说话。
到了繁华里西南门,俞火没让他把车开进地库,而是说:“停路边就行。”
邢唐就近找了一个空位,单手打着方向盘,利落地把车停得很正。
然后问她:“没醉吧?”
俞火清醒的摇头。
他点头,然后解安全带,看样子是准备走了。
咔哒一声,车门落锁。
他垂眸半秒,抬头把目光对准她眼睛,安静看着她,等她开口。
月光和路灯映得他的眉眼清楚分明,而那深而静的目光让俞火的心砰砰地跳,她稳了两秒,说:“邢唐。”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名字。邢唐注视那双亮得发光的眼睛,“你说。”他嗓音缓缓的,很温和,带着某种期待,或者说是预感 。
她看着他硬朗沉敛的容颜,说:“……再见。”
果然……是拒绝。邢唐有短暂的愣怔,又很克制地将外露的情绪迅速化解。
他偏头看了窗外,再看着她的眼睛两秒,随即解开中控锁,下车。
关车门时说:“再见,俞火。”
倒镜中他的背影越走越远,俞火靠在座椅里,用手遮住了眼睛。
难怪那位唐舅舅一口一个赤小姐的叫,连楠楠也喊她小豆姐姐,他却从不称呼她。或者在接徐骄阳那晚,只是遥遥对视的那一眼,他已认出了她。她却还一直抱着侥幸心里,赌他早忘了自己。真的是……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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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几乎停了,邢唐绕着小区走了一圈,再回到西南门时,那辆白色宝马并不在他先前停车的位置。他想了想,给物业经理打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邢先生。”语气恭敬。
他把车牌号报给对方,让那边安排人到地库里确认,车在停车位上,末了还补充了一句:“是辆白色宝马。”
那边很快回过来,“二十分钟前回来的,现在正停在A座099车位上。”
邢唐说好,随即挂断,然后刷卡进入小区。回到家,他坐在沙发里,望向对面楼的灯火,脑海里浮现的,竟全都是那个和他说再见的女人。
她恼羞成怒地教训他看好女儿,她带着几分酒意地质问他“你是交通警察吗”,她为了和他划清壁垒界线故意称呼他“楠楠爸”,还有刚刚她挑衅似地问他,她的阿砺帅吗……而这一切的疏远,都敌不过那夜她在他受伤的瞬间,手起棍落时不经意外露的情绪。邢唐笃定,自己没有看错。
可你却说再见。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再也不见。
我不知道该回你什么,可我又不想就此结束。
伤口在48小时内的痛感确实很明显,邢唐辗转很久都无法入睡。凌晨时他来到书房,在书架最里侧的一本书里,取出一张保存极为平整的旧药方。再把西装内袋中的两张药方拿出来。剂量小的直接扔掉,剂量大的那张和收藏的那张放在一起对照,一模一样的字迹,只除了落款处开人的名字,旧方是俞火,新的则是赤小豆。只是那个赤字的第一笔,显然被改过。
所以,她其实是下意识要写“俞火”,随即想起来此刻正打着“赤小豆”的名号,于是把俞字那一撇,改为了赤字的那一横。所以,她是记得他的,却一直拒绝和他相认。
邢唐看着那张当年在他看来仅是一张纸条的药方,目光在上面的药方组成、用法用量、以及注意事项上掠过,定格在俞火的名字上。
寂静的深夜,回忆如疾风骤雨,席卷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话唠小剧场】
邢唐:“第一次叫我名字就是拒绝,亲妈你想过,以后火火叫我名字,我的心里阴影有多大吗?”
作者:“……已经这样了,以后就不直呼其名好了。”
邢唐:“那怎么称呼?”
作者:“邢宝?”
邢唐:“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么有爱的小名不喜欢啊?”作者想了想:“那就只能叫大款了!行了你闭嘴,我说咋地就咋地!”
憋了半天,邢唐再次发声:“所以……我还要被拒绝几次?”
作者,“等我数一数。”
邢唐:“行了你闭嘴,你爱咋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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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把涉及《时间替我告诉你》那本书里的人物关系梳理一下,便于小主们理解——
邢唐与邢政:同父异母的兄弟,邢政白血病去世,其母郑雪君为邢唐继母。
赫饶与邢政:同母异父的姐弟,两人都是郑雪君所生,赫饶与郑雪君不和,确切地说,是被郑雪君抛弃。
邢唐与赫饶:名义上是兄妹,没有血缘关系。邢唐喜欢过赫饶,但最终放手。
邢政与徐骄阳:姐弟恋。
邢唐与徐骄阳:好朋友。徐骄阳先认识的邢唐,后认识的邢政,和邢政的恋情还不被邢唐这个大哥看好。大哥有点担心,风风火火的徐骄阳会欺负温和善良的邢政。而在《时间替我告诉你》连载时,一度有小主觉得徐骄阳和大哥其实挺搭的。但作者觉得,那是混搭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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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火、赤小豆、黄药子、左欲非(还没出来)、肖砺(就是被作者伪装为乱码数字的阿砺)等人物都是新人,没在别的书里出现过。涉及到这些人物的身家背景,以及与男女主之间的关系,会在本书中逐一交代。接下来,敲黑板,扔粉笔头——肖爷爷和阿砺明显是爷孙,这个没看出来的,去,马上写100字的留言检讨一下,都不看人物表的吗?都不知道阿砺姓肖的吗?哼,你们这些小同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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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眼睛基本消肿啦,谢谢小主们的关心。上章的红包都送啦,查收哦,这章留言红包继续,明天十点……还继续吧┗|`O′|┛ 嗷~~
☆、第十五章
渔火已归
文/沐清雨
和搭他车那天一样,他们初遇那个晚上也下了很大的雨。夜空星月不见,浊云满布,眼前唯一的亮光只剩闪电,狂风更像一把锋利的剑,卷着尘土在空中飞舞,让人心生恐惧。
邢唐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是……10月10号。
那个本是桂花飘香的季节,于邢唐而言,却满是血腥。他从救护车上跳下来,脚下跟着医护人员跑着,耳畔全是令人心慌的急救推床轮子和地面磨擦的声音。他甚至没勇气看一眼,躺在上面的人毫无生机的脸。
抢救室外,他被护士拦住:“家属在外面等。”
他气息很急地站在走廊里,看着亮起来的急救灯,身上冷得几乎要打寒颤。
可他不能倒下。那里面的人,还生死未卜。回想案发现场的不堪,他像是受不了某种压抑似的,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然后仰头。
事隔多年回想起那一刻,那份无能为力还那么清晰。又怎么会想到当时站在不远处的俞火,其实在感同身受着他的挫败和焦急。
护士神色紧张地出来,扬声问:“谁是家属?”
邢唐听见了,却不敢应,生怕护士告诉他抢救无效,请他节哀。
护士先看了眼他身后,才看向他:“你是里面那女人的家属吗?病人需要输血。”
她还活着!绷紧的神经一松,邢唐上前一步:“我是,抽我的。”
护士向他确认:“你是RH阴性血吗?”
邢唐挽袖子的动作一滞,大脑在那一秒一瞬间,一片空白。
俞火这时才注意到他手上全是血。
而护士接下来要说什么,她不用猜也知道。
俞火下意识撸起自己的袖子。
邢唐很快回神,他拿起手机打电话,嗓音哑得厉害,可那边竟还犹豫。他突然就发了脾气,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说:“我让你现在马上调!”
调人事档案找血源,怎么来得及?他显然是慌不择路了。
俞火也不顾不得其它了,她跑过来说:“我是RH阴性血。”
邢唐应声转身,白色衬衣前襟上未干的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俞火眉心一聚,重复一遍:“我是RH阴性血。”
邢唐灰暗的眼底瞬间被点亮,他一把扣住俞火手腕:“请你救救她。”
情急之下,他手劲不小,握得俞火有些疼,而他手上的血像是有生命力似的,瞬间侵入到俞火的肌肤里,让俞火感觉到它主人的渴求。
那是生命的渴求。
俞火挣开他的手,对护士说:“抽我的。”
护士看着她,面露难色:“可病人失血过多……”
俞火就明白了,“先抽800毫升,应该能撑到血站送血来。”
给患者补血需要一个过程,而失血量在800毫升,不会危及生命。可她偏瘦,如果是正常采血,也就采200毫升,最多不会超过400毫升。而此刻,显然需要更多。护士担心她吃不消。
见护士迟疑不决,俞火急切地说:“都什么时候了,救人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