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晔指了指车后:“你看。”
顺着男子所指的方向,顾念看见了那个被她捡来的少年——赵奕下了车, 正向路过的独身男子攀谈。
没过一会儿,赵奕便热情地向那男子摆手挥别, 急忙向顾念他们的车子这儿赶来。
陆晔笑说:“小念真是捡了个宝了。”
这赵奕虽然年纪小, 但却意外地是个听话识相的人, 一点儿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叛逆和顽皮。他将他们二人从车内唤出,乖乖地将那独身男子所说的话复述给了他们二人听。
然而他们越是听下去,就越是奇怪, 顾念不禁打断他,问道:“那男子……真这样说?”
赵奕点点头,道:“依他所言, 大人扎营之处恐是已被人发现。”
陆晔心情有些微妙,他扯着嘴角喃道:“麻烦了。”
顾念却很快冷静下来,眨眼之间,心中的算盘已然有了数。
她对少年赞许道:“赵奕,这趟多谢你了,若是你想寻处住处,我这就托人为你找,如何?”
赵奕忽然红了脸,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赵奕心道:这漂亮的姊姊本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哪里还敢多要求……
顾念心觉奇怪,问道:“赵奕……你是要留在我们这儿?”
这孩子……不会是个缺心眼吧!
赵奕小心地点了点头:“姊姊……救过我的命,我娘说了,欠人的不能不还。我的命,也给姊姊。”
顾念听得十分感动,心软道:“你不欠我什么,但你要是想留,便要把自己想做是我们大金的人才行。”
赵奕乖乖点点头,道:“我要留下。”
顾念瞧着他这样年少,却故作认真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真不知说这孩子是单纯好,还是说他固执更好。
她这随心而露的一笑,让方才镇定下来的赵奕又慌张了起来。
一旁是细腰的杨柳翩翩,一旁是细腰的姝丽美人,这少年越是在顾念身边呆久了,就越是害羞,连她的正脸都不敢瞧了。毕竟他出身低微,这辈子都没遇见过这么好看又心善的女子……
赵奕勉强应付了两句,就埋下红透了的脸,一溜烟跑回了马车的泊车处。
顾念见他这样,不由笑道:“你瞧这孩子,竟然还不好意思和生人说话。”
谁料她头上忽然传来一声冷哼,原来是陆晔——他一脸神色复杂,微妙地看着愈走愈远的少年。
陆晔随手折了一根柳枝在手里把玩,道:“他可不是怕生。”
同为男子,那赵奕的心里想着的是什么,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为什么?”顾念疑惑地抬起头,她清澈的眸里映着嫩绿色的一席柳枝,宛若一潭明净的湖水。
陆晔挑了挑眉,忽然自然地将她揽起,在她耳边温柔地喃喃了三字——
“自己想。”
“……”
顾念满脸黑线地伸出手——捏了把他的脸。
顾念心里想的是要小小教训他一下,谁料落在旁人眼中,便丝毫藏不住他们二人的亲密。
远处的道路一旁,藏在马车背后的赵奕早已将这一切收入眼中。
少年不禁心中感叹:若我也能再长大一些,是不是……
他心中飘忽的幻想被一声怒骂打断:“混小子,看什么呢!给我快些滚来修车!”
这马车在遍布碎石的土路上行久了,木质的车轮里难免卷进一些杂物,马夫见这捡来的小子闲着没事还乱瞟,自然是第一个找他帮忙了。
然而赵奕回头看向马夫的那一瞬,却叫这可怜的中年人吓得钉在了原地。
狼!
那是一匹吃人的狼——往后多年,每当那老马夫回忆起那日的场景,总让他有所感慨。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竟然会有那样可怖的眼神。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罢了,下一秒,赵奕又恢复了往常的和善模样,笑道:“这就来。”
马夫怔楞地回道:“啊……行,行,快些来吧。”
身着素色布衣的赵奕麻利地弯下腰,修补起了磨损的木质车轮。他神色平常,丝毫没有发现自己方才所流露出的野兽般逼人的强烈气场。
半晌后,顾念两人顺着原路回到马车这儿时,整备的工作已都结束,只待他们二人发命。
陆晔环抱双臂,坐在一旁,似乎并没有要发话的意思,众人便又将视线转向了顾念。
她清了清嗓子,向其中一人道:“老罗,没记错的话……你是做线的吧。”
做线,就是替两路人马交流情报——被叫做老罗的男子点了点头,他扮成后厨伙计的模样藏在车队侍从之中。
他们这一车人,除去带路的马夫以外,其余的人,就多是变装行事。
老罗一脸胡渣子,摸着下巴道:“大营那边已经改地儿了,我们一会得过去,”
陆晔插道:“你问过大营那边出的事了吗?”
老罗从容颔首,答道:“大营那儿去了不少胡国的流民,说是军队来派发粮食,闹了不少事……大营现在已经改了地方了。”
顾念问道:“派发粮食?是从谁那儿传出来的?”
“都没啥头绪。”老罗边摸下巴边摇头,“要我看,咱这路线绝对是给人传到胡军那儿去了,不撤军不行了。”
“慢着。”顾念示意他冷静下来,“要是胡军真的知道了,还会把大营留这么久?要我得知有兵在这儿准备奇袭,绝对第一个捣了他们去。”
老罗仍想坚持:“可是……这小子不也说了!”他指着赵奕,道:“他的村子对我们要来的事可是都清楚得很,难不成,这乡野村夫们的消息,竟是要比他们胡国军处的消息还要灵通?。”
赵奕缩起身子,向顾念澄清道:“我们村子在金国存在将近半载,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存心去害姊姊的。”
顾念想了想,应道:“况且今日,就算大营被那些流民发现,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情况再坏,手握兵戈的是我们,实在到了危急之时,想要……灭口的话,也是我们占优势才对。”
众人苦思僵持之时,陆晔还是站了出来,道:“这些事暂且放下不提。老罗,现在大营迁到何处了?”
老罗俯下身,恭敬道:“回大人,本营已经迁到西面的浒山村附近了。”
他话音刚落,还未等到陆晔回话,另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响起——竟是另一队与他们繁华相近的车马接近了!
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除了那些听信谣言,前来领取食物的游民以外,怎么会有一队与他们同样奢侈的马车队出现!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异样,陆晔立刻戒备起来——他手握上了腰间的剑柄处,另一只手则将女子护在了自己身后,随时准备应对将要发生的争斗。
高调奢侈的马车队直驱而入,在它们即将来到众人面前时,陆晔忽然心思一转,一脚将一排货物踹翻在地,拦在了本就狭窄的土路中央。
这一队车马被迫停下,在老马夫熟练地停稳了马儿后,他眉一横,眼一瞪,冲着陆晔他们毫不客气地骂道:“不长眼的吗!知不知道这车里的人是谁!不要命了吗!”
陆晔冷哼一声,道:“确实不知道,敢问车里坐的是哪位大人?出身何国?”
马夫气得脸都青了,一张老嘴又咬牙又切齿的,就是不知该如何作答。
倒是车里的人大方地发话了:“陆将军,顾小姐——果然是碰到二位了。”
一边说着,一边从车里走出,把顾念吓得嘴角抽搐的,正是那位浑身谜团,为陆晔所最厌恶的男子。
秦墨之命马夫将车停到一旁,随即缓步走下,而在他手边,还牵着另一位顾念再眼熟不过的女子。
叶允从男子臂膀上松开手,俯身做礼,朝着二人媚笑道:“顾小姐,别来无恙啊。”
“好久不见。”顾念冲她礼貌地做礼——仅限于礼貌的程度。“能在这种时期……在异国与二位相遇,实属难得的巧合了。”
秦墨之带着一脸假笑,站出道:“我们二人私下郊游,是想看看胡国那漂亮的百蝶泉,想起你们二位正巧也在胡国,才特想来拜访。”
他还未说完,顾念就已在心中冲他翻了几百几千个白眼了。
国战当头,谁有心思郊游去啊!还是当朝的第一文官在敌国和女子郊游享乐!秦墨之若是真的会做这样的事,她顾念就也别打仗了,乖乖回家找那陈公子嫁了算了。
秦墨之忽然挑了挑眉,正色问道:“秦某还有一事想问,不知当不当讲?”
陆晔颇为不耐烦地插声问:“秦大人官高位显,何必在乎我们的看法?但说无妨!”
听陆晔极为不悦的语气,似乎再跟这人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他宝贵的生命。
秦墨之神色平常,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
“浒山村……这村子,不知是在这儿的何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更新慢了真的非常对不起大家TvT直到今天才把事情全都忙完,今天努力多写一点!
第七十章
秦墨之要去的浒山村, 不正是他们大营所驻的浒山村吗!
众人惊讶之余,陆晔立刻扯谎道:“浒山村?我们也是第一次到这地方, 不熟地形,不知大人去那儿是为了做什么?”
然而旁人没能控制住的惊讶表情早已暴露了他们心中的想法, 自然也逃不过秦墨之的眼睛。
“陆将军说笑了,想必,我们将要去的该是同一处地方的才是。”
陆晔脸色一变,眉头紧锁道:“秦大人若是想带着这位小姐郊游,该是寻一处安静的宝地才是,偏偏要来我们武人埋伏的地方来,不太合适吧。”
其他几名默然不语的随从听了, 纷纷点头赞同。
“陆将军怕是会错意了。”秦墨之空荡的轻笑声响起,“我们并非想找诸位的麻烦,只是单纯想找处地方歇脚罢了。”
顾念无奈地叹了声气。
任谁都看得出这人是在找他们麻烦, 可又谁都不敢出声相告。
即便是在异国的领土之上,也没有人敢挑他的刺。
难道这一回的作战, 真是要被这人口中所谓的‘郊游’所打乱吗?
只有陆晔仍在坚持:“不论如何, 我们的大营决不可被人发现踪迹, 多一人知道都难免会有隐患。至于歇脚,您大可去别处。”
说完,陆晔还悄悄侧过头, 小声对顾念说起了悄悄话。
“小念,你也不必担心,今日不论怎样, 我决不会让这贼人过来捣乱的。”
他们背后,一阵好听的男声轻飘飘地传来。
“陆将军,说来,你认识这令牌吗?”
清脆的碰撞声于他手心里传来,顾念和陆晔同时看去——秦墨之拿出的,竟然是一对闪闪发亮的金字令。
令牌中央刻着的大大一个‘金’字,皆是由金粉所写,而其余的部分,也都是上等的稀有玄铁所铸,可见其华丽之程度远超平常。
陆晔无力地抽了抽嘴角。
——只有天子能授之予人的金国第一金令,他怎会不认识?
有了这枚令牌,别说是在他营外郊游了,让陆晔立刻撤兵回国都是挥挥手的事情。
秦墨之面朝陆晔,可是眼神却悄然看向了靠在马车边的顾念身上。
他微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金牌,好像是在炫耀他手握的权利般似的。
也好像,是一匹逮到了猎物,笑着露出满嘴獠牙的野狐狸……
*
三个时辰后。
浒山村中。
一名上山采摘草药的姑娘匆匆跑回了她生活的村子中,一路上,她四下张望,鬼鬼祟祟的样子,让人不由猜想她是否是犯了什么事了。
没过多久,她又再一次攀上了陡峭的山林间,身后还跟着另两名同伴。
“阿翠啊!这儿真的有贵族吗?”
看着身旁密密麻麻的荆棘与杂草,她身后的一个姑娘不禁怀疑起来——这样的鬼地方真的会有什么贵族吗?
“千真万确!”阿翠信誓旦旦地点了点头,“你们别急,跟着我上来就好了!”
几人虽然年纪不大,但毕竟也都是乡野里长大的小姑娘们,她们麻利地卷起裤腿,在陡峭难走的山路上攀行起来。
‘山上来了贵族!’——阿翠口中所说的贵族,她们无论如何都想去见识见识!
这个季节,正是春草肆意漫生的时候,山上人迹稀少,植被更是肆无忌惮地长至人的腰间位置。
平日里,这些蔓生的杂草上多是兽类踏足的痕迹,然而今日却明显不同——阻挡去路的碍事的杂草被通通割去,而外部的杂草又被刻意地留下,像是掩盖着某些人来过的痕迹似的。
阿翠身后的姑娘,一人叫竹儿,一人叫阿宝。其中心思算得上最为缜密的竹儿已经开始担心起来,道:“阿翠,我听我娘说,最近金人和我们在打仗,我们这儿……不会来了金人吧!”
阿翠毫不犹豫地否认道:“怎么会呢!”
因为传言的关系,村里的乡亲父老们走了大半,留下她们一些在外找不到活路的贫穷人家——离不开这一山一水,只得留在这儿碰碰运气了。
阿宝显然也有些不安,嘴上还是说:“金人哪里会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你这死丫头,净说些不吉利的!”
竹儿闭上嘴,埋下头继续赶路了。
两人跟着阿翠走过被人刚割下不久的草丛,越过被雷批倒的老树,一路上障碍重重,但她们手脚利索得很,一点儿不觉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