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装傻了。”魏曾干脆撕破脸皮，冷冰冰地拉下脸色, “国祭，难不成你没有去？郊游，呵呵……陆将军莫非是拿我当做敌人了，出征罢了，为何还要瞒我？”
说完，他又眯起了眼，若有所思地盯向了顾念，道：“既然同我一样是奔赴前线的，那这位顾家的千金，莫非就是那回的女军师……”
顾念喉间梗了梗，想要解释，才刚开口，却又被陆晔抢了先。
“我倒是想知道，是哪位将军出征时，会连兵都不带的？”
倒是让他逞了风头。
即便如此，顾念还是觉着痛快的，毕竟她也十分厌恶这位残忍丑陋的武官。
魏曾挠挠下巴，心道：确实如此。况且顾青城贵为国之五老，怎会让自己的孙女隐姓埋名，还奔赴沙场？总不会不想要她的命了？
“不过一个小孩儿罢了，二位想要，给你们便是了。”他装作大方的样子摆摆手，引得坐在地上的少年满眼怒火，恨不得冲上去将他生撕活剥。
“只是二位可要小心了，把这小胡贼留在身边，指不定就要被他抹了脖子！”
说罢，魏曾还举起拇指，在脖子上狠狠比了一画。
其余两三位随从的兵士见到头儿都退了，虽然心中可惜，却还是乖乖地跟着走了。
见到他们转身离去的身影，顾念终于松了口气，对陆晔道：“你倒是聪明，要是真让那人知道了行踪，可就有大麻烦了。”
陆晔看向地上坐着的男孩，道：“恐怕已经有麻烦了。”
那一旁的少年被摔在地上后，就迟迟没有再坐起来过。见到顾念向他伸出手，只是楞楞地回握住，借着她的力起了身。
顾念叫来几个仆从，商量了许久后，对他道：“你去后面那辆小车吧，尽量不要引人注意了。”
她尽量不提别的，免得刺激了少年的情绪。
少年依旧楞坐在地上，入迷地瞧了女子许久，久到陆晔都觉得有些想出声提醒了，这才再次开口。
“姊姊，你就是那个女军师吗？”
话音刚落，顾念与陆晔，两人脸上的神色一同凝固了。
顾念不想显得太不自然，便笑着问他道：“你……为什么说我是女军师呢？”
“我第一次见到姊姊这样说话的女人……”
少年木楞地回答，他想起从前在村子里居住时，所有女人都是低声下气，温软柔和的，但只有这漂亮的姊姊，竟能那样大声地对一个男人说话，实在是让他前所未闻。
顾念认真地握住他的肩，盈满严肃的两眼对上他迷茫的瞳孔，道：“你……孩子，你叫什么？”
少年乖乖回答说：“我叫赵奕。”
顾念紧跟着问道：“赵奕，姊姊救了你的命，你就同我讲，谁跟你说过女军师的事情？”
赵奕茫然地想了一会，又摇了摇头，道：“我也忘了，但村里的人都在讲，说金国有个女军师，想偷偷溜进胡国作恶去……但，但姊姊这样好！一定不会是坏人！”
不可能。
初次听完后，除了震惊外，还有深深的恐惧。
顾念努力冷静下来，暗暗想了一会，心道：这才行了一半不到的路，为何就会被人发现了行踪？！
内鬼？内贼？有人泄露了她的情报？
陆晔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还是圆场道：“女军师确实有，可我们只是去郊游罢了，小念可只是个普通的姑娘而已。”
他边说着，还边冲顾念眨了眨眼——她自然是翻了个白眼，当做回敬他。
少年面对陆晔时，便没有那么积极了，他毫不掩饰眼里的怀疑，想了想，才点头应答。
顾念拍了拍他的头，道：“你愿意同我们走的话，就上后面的车吧，但若是想……”
“我跟你走。”
赵奕想都不想，便做出了决定。
顾念努力撑起一个看上去温和的笑容，道：“回到你的国家后，我给你些钱，你寻处人家做活，也是能过的。”
赵奕垂着头，看上去颇为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
“好。”
待他们重新上车，赵奕也凑合着上了马车后，陆晔才问她：“你不担心他？”
“怎么会不担心？”顾念叹了口气，“那孩子乖得很，也不问我们为何不救他的父母……一定是不想让我们嫌他麻烦。”
这样懂事的孩子，真是叫她心疼极了。
“不是这个担心，是这个——”
陆晔一边说，一边学着赵奕的样子，在脖子上恶狠狠地抹了一下。
顾念疑惑道：“救他命的是我们，他才不会这样做。”
“小念，杀他父母亲人的是不是金人？”
“是。”
“那我们是不是金人？”
“……是，虽然是啦，但那孩子的眼睛可不像是想要害人的意思。”
顾念的手撑在膝上，颇为认真地思索了许久，道：“那孩子不会害人……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陆晔笑了两声，道：“凭着感觉走，可是会惨死异乡的。”
“说什么话呢！”她气着拿手肘怼向陆晔的肩膀——竟然拿生死这样开玩笑，也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古人了。
“玩笑话而已。”他笑呵呵地拿起水袋喝了一口，从望窗那儿的帘缝中悄悄向后看去——燃着烈焰的村子已经离他们很远，可那天上的浓烟却依旧盘旋于头顶，让人看得都觉得心情糟糕。
“在看什么？”
“没什么。”他伸出手，将帘缝拉得更紧了些。
可顾念正倚在另一扇望窗边，窗外是何种景色，她自然也是看得清楚的。
“陆晔，我们以后……不会做那样的事的吧。”
陆晔双唇微张，犹豫着该如何作答，半晌过后，只答了四个字。
“当然不会。”
“嗯。”顾念短短地应了一声后，便再未发出过声音。
不可以想太多。
可每每当她阖上眼时，那些一路逃至水田，最终死在玩乐的士兵箭下的亡魂都在她眼前晃荡。
一张张扭曲，悲苦，干瘦且正在尖叫着的面孔在她紧闭的眼帘前一次次浮现……
好像在说：‘为什么不救我？’
不知不觉中，她已将眉头皱紧。
身后靠来一阵熟悉的温暖时，顾念的身子先是一颤，随即又放松了下来。
陆晔并未出声，也并未再有其他动作，只是默默地从身后抱住了她。
他轻微发出的鼻息落在她颈后，逐渐软下了她僵硬的身体。
唇上的轮廓在她颈后轻轻描摹着，像是安慰，也像是在落下他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第三更。
第六十七章
两日后。
自赵奕加入了他们的一行‘郊游’车马队后, 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两日——金胡两国的边境，终于是近在眼前了。
已经在这辆马车中住了两日, 顾念已是有些习惯这样的车旅生活了，即便如此, 能够结束行程，于他们而言还是一件喜事。
毕竟只要还未过边境线，便不能掉以轻心。
此时大战尚未开启，而身居金国的胡国商人们都雇了一辆又一辆马车，连人带货赶回了祖国的怀抱，以避战火。
也因此，边境线的这处必经的大城门, 如今门户大敞，好让这些心急的商人们快些通过。
陆晔他们今日正是要混入这些商人之中，偷偷潜入胡国。
虽然这三年来, 胡国边境上纷争不断，他们也与之打了不少交道, 但顾念也发现, 在两国边境之上, 胡军的驻守尤为严密，使得这些纷争并没有对胡国那边的安全造成半点影响。
胡人在边境处所布置的军队，每三十米便有一处小帐, 每百米便有一处小营，如若想要偷偷潜入，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样固若金汤的铁壁防御, 他们仅仅有一小队精兵人马，为了低调行事，自然是不能与那些驻扎军硬碰硬。
既然如此，不如就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走！
排在巨大城门前的，是如同游龙一般绵长的百里车队，多数是前来金国做生意，如今又逃回胡国的商人，也有一些偷偷前来游玩的士族子女——顾念他们所扮演的，就是这类人。
偷偷瞒着家里，带着车马与仆从游玩异国的纨绔子弟们——为此，她才叫陆晔带上了家中的几匹良马与一队装饰奢华的好车，以便让人信服。
望着与城门逐渐缩减的距离，她心里愈来愈紧张起来，但又努力保持着镇静。
成败在此一举，万万不可出闪失！
然而行到半路，不可预料的变故又再一次发生。
只听到前头的马夫发出一声‘啧’声，颇不耐烦地由座位上跑下，敲了敲马车包厢的木门。
“大人！陆大人！”
陆晔闻声，将门拉开，探出身子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马夫神色紧张，抹了把额上渗出的汗丝，道：“大人，实在抱歉，还请您和小姐先下车走走，这车轮似乎，哎，卷进了些东西，暂时跑不动了啊。”
陆晔点点头，先下车后，又牵着她的手，小心地将女子接下马车，他将她的纤纤玉指攥于手中，眼里满是怜爱。
顾念红着脸嘟囔了两下，轻声道：“还有人在呢。”
陆晔正色道：“我们可是胡国士族中的年轻男女，你忘了？”
谁知道你到底是入戏，还是心里真想这样做？
顾念虽然这样想，却还是没有说出来，毕竟他们的关系尚且……算是个秘密。
马夫是个实诚人，见到二人的手悄悄伸到了一块儿，自然是脑袋一垂，专心修轮子去了。
他平时可没有少拿陆家的钱，又怎么会四处乱说呢？在笼络下属的人心上，陆晔算是做的不错。
陆晔此时像是代入了角色，牵着她在四周的马车间左顾右盼，而身上穿着的衣服料子极尽奢侈，就连发冠上都镶着沉重的宝石，活像个没吃过什么苦的纨绔公子。
马车的队伍极为漫长，有不少人都坐不住，走到车下闲逛起来，看到这对穿着华丽的俊男美女经过，不由觉得十分养眼，暗自羡慕起来。
在人前这样亲密，顾念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渐渐地适应过后，兴许是也代入了角色——纵使陆晔对她又搂又抱的，她都有些欣然接受的意思了。
但在这期间，顾念的观察并未停止。
她余光瞥着这些装货的马车，发现这儿最多的，是一些卖香料布匹的商人，这些货物来钱快，方便储存与搬运。
可这些信息，似乎并不能带来什么帮助。
幸运的是，顾念寻找到了一个重要的关键点——也就是这个关键点，正是让顾念心觉紧张的一处地方。
顾念盯着那些热情交谈的马夫，嘴上跟着喃喃道：“……阿大。”
陆晔有些摸不着头脑，问：“小念，你方才在说什么？”
“方言。”顾念稍稍侧过身，以挡住她异常凝重的脸色，“陆晔，我们都不会方言。”
顾念隐隐感觉，倘若他们不注意，可能真会在这处地方吃上大亏。
陆晔稍一皱眉，有心留意了片刻过后，也嘟囔着说：“阿大，阿一大，阿离……”
这些‘阿’字开头的称谓，并非是什么人的名字，而是这些胡人间互相用作称呼的昵称。
可关键是——他们完全不知道这其中的意思！
而在这段时间中，他们的马车已然轮到守卫检查，通过城门的那一阶段了！
顾念心中稍有些紧张，还是安慰着自己道：“还好我们那辆车的车轮出了问题，要不然现在恐怕是已经要出了事了。”
顾念话音刚落，那马夫忽然一哆嗦，精神满满地站起身子，朝他们喊道：“大人——！车修好了——！”
陆晔：“……”
顾念：“……”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这样效率啊！！
陆晔拍了拍她的肩，道：“没事，不过是方言罢了，我们不开口不就行了？不开口的话，也没法确认我们是哪儿的人了吧。”
顾念忽然双瞳骤缩，立刻将头埋入了他的怀中，颇为亲密地蹭了两下后，悄悄在暗处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陆晔不解她心怀何意，但还是乖乖闭上了嘴。
他配合着她的动作，极为亲密地搂紧了她，两人距离极尽，顾念紧贴着他的胸膛，都可以听见内里藏着的那颗心脏的热情跳动。
然而此时，她耳中全神贯注所关注的声音，却并非是陆晔的心跳声。
半晌的亲密过后，顾念松了口气，自信地握住了男子那双的大手，道：“我们回去吧，可以放心了。”
陆晔见她这样有信心，笑道：“你心里又想什么呢？”
她远远地看见那几名胡人守卫瞪着他们，微微一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虽然进入大门的车队已经排到了他们，但由于车轮卷入不知何人落下的鱼线，他们的车队被迫停靠在城门边上，经由守军检查。
忙碌了数十日的守军颇不耐烦，朝马夫喊道：“你们家大人还没到吗！”
刚忙着修好车轮的马夫连连弯腰，道：“快了快了！大人马上就到！”
时间耽搁得越长，越是容易引人怀疑。正当马夫急得咬牙切齿之时，顾念二人终于是出现在了守军眼前。
见到二人身上穿金戴银，动作亲密，行事极为高调时，守军的怀疑却不为所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