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的供应都是月初发，张茉莉是月底过来的，距离下个月发供应还有好久，她白天会出去散散步，路上碰到的全是厂区的员工。
章小青也是周日休息，不过她们百货商店工作日的下午不忙，张茉莉去找了她两次，商店里空荡荡的，只有零散的两个顾客，章小清托同事帮忙照看，自己溜出来和张茉莉玩。
章小青告诉张茉莉，她见了一个相亲对象，对方人还不错，是厂里的工人，就在江文恒他们单位，年纪比章小青大两岁，对于现在的社会，他俩都算是大龄青年了，彼此的条件也合适，对方学历是初中，可人踏实能干，章小青十分满意。
张茉莉也为她高兴：“小青，等你结婚了，我一定送你一份大礼！”
章小青穿了一条藏青色的裙子，一双黑色的小皮鞋，她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行啊，我等着你的大礼。”
要说以前，张茉莉不敢开口说这样的大话，可现在不同了，江文恒恢复了工作，每个月都有工资和粮票拿，她想买什么的东西，不会像以前那么难了。
章小青告诉她了一个内部消息：这周五百货商店会有一批次品进货，价格只是平时的一半，上午九点开始卖，她可以早点过来抢。
张茉莉跃跃欲试，说起来是残次品，可丝毫不影响使用，无论是票还是价格，都是一半，这也太划算了！
她现在手里有江文恒上个月发的票和钱，都被她锁在了那个小匣子里。
等江文恒回家，她和江文恒商量：“文恒，小青说百货商场有便宜货，我想去瞧瞧。”
江文恒脱下外套，没当一回事：“像这种事以后你不用问我，家里的小事你做主就行。”
张茉莉怀里抱着钱和票，管钱的感觉还不错！
以前在家里，她手里只有卖鸡蛋的一点毛票，可不像这会儿，每个月都有好几十块钱把着。
周五是工作日，张茉莉以为没几个人去商店，谁知道没开门就去了的她，终究是没赶早，外面已经排了很长的队。
张茉莉跺跺脚，早知道这样，她就不睡懒觉了！
前面的人一个劲的看腕表，念叨说上班要迟到了，张茉莉咂舌，这是得多便宜呀，这些有工作的人连班都不上。
百货商店的门刚一开，人群喊着都往里涌，张茉莉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以前供销社最红火的日子，也不及现在的五分之一。
张茉莉随着人群进去，她在一楼一看，哪个柜台都是一群人排着，根本挤不进去。
张茉莉叹口气，索性也不挤了，正好门口有个椅子没人坐，她就坐在椅子上看人们抢东西，自我安慰道：不买也挺好，省钱了。想到这，她摸了摸兜里揣着的钱，摸到了钱才松口气，好在钱没丢。
这里的百货商店是城里最大的一个商场，货全种类多，价格也公道，居民们大部分都来这里买，像江文恒厂区虽然有供销社，但经常缺东少西的，到底不如百货商店的货品齐全。
一大批人有买到的，也有没买到的，张茉莉趁着人少的时候，往前凑了凑，有人好心告诉她：“东西少，都被抢光了。”语气里满是失落。
张茉莉抬头一看，可不是吗？柜台上一片狼藉，剩下的都是原价的货品，那些残次品，放出来被一扫而光。
商店里排队的人逐渐都离开了，章小青早早地嘱咐她别着急走，果然，等顾客一走，售货员们聚集在一起，开始窃窃私语：“我要的花布你给没给我留？”
“留了留了，你要三尺，我早就给你留下了，我要的暖水瓶呢？”
“放心吧，我给你挑了一个只蹭掉一点漆的，你放心，一点都不影响日常用。”
大家七嘴八舌的，张茉莉听不懂了，章小青在一旁给她解释说：“百货商店和供销社都一样，好东西售货员会徇私留下一点，内部开始分分。”
张茉莉心眼实在，问道：“可……可这样客人能买到的就少了呀！”
章小青摇摇头：“茉莉，你这样的性子，在商店待不过三天，哪里有那么多公平可言？人啊，得合理利用规则，我们在百货商店上班，能有一点点小‘特权’，这就是利用规则。”
张茉莉不懂，她也不想懂，她隐约觉得章小青说的不对，人怎么只能为了自己的私利呢？
章小青的想法，好像和江文恒差不多，他们这种人，张茉莉实在理解不了。
章小青也没想让张茉莉认同她，她拉张茉莉过去：“我们这剩了几样物品，你看看需要啥，都能半价去买。”
暖壶！张茉莉眼前一亮，现在家里正好缺个暖壶，以前她在百货商店看见过，最便宜的花暖壶也要七八块钱，可这款喜字暖壶，才五块钱呢，保温质量还好。
张茉莉拿起柜台上的暖壶：“这个喜字暖壶如果没人买，我想要。”
平时买暖壶要暖壶票，好在张茉莉手里有一只，章小青把暖壶票又塞了回去：“残品不用票，不然为啥这么多人来排队？”
还有这样的好事呀！不要票！这可比价格便宜更吸引人。
张茉莉又买了两条白毛巾、一块香皂。
这次送来的都是生活用品，瑕疵不瑕疵的，完全不影响使用。
大家都想当售货员，也是由原因的，像这种“福利”，如果不是因为有当售货员的章小青，张茉莉咋能买到？
张茉莉刚想离开百货商店，后面有人喊住了她：“张茉莉同志，你等一下。”
声音听起来很陌生，在这里，她除了章小青也不认识别人……
来的是一个短发的女同志，看起来年纪和她相仿，胸前挂着牌，是百货商店的售货员，一看名字，张茉莉就明白了大概：朱婷婷。
张茉莉对这个名字有影响，章小青和她提过，说百货商店三楼的一个售货员和她打听过江文恒，就是这个名字。
张茉莉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你找我有事吗？”
朱婷婷搓搓手，问道：“你是江文恒的爱人吧？我是他的同学。”
第46章 回大队
“文恒的同学呀, 他的女同学挺多的, 偶尔也会和我提起几个, 你叫……朱婷婷是吧, 不好意思我没什么影响。”
朱婷婷的脸色明显不太好, 张茉莉又问：“文恒中午快回家了, 我们还得赶着去食堂吃饭, 你还有别的事吗？”
朱婷婷笑了笑，往前走了两步：“我们这个月有个高中同学的聚会，以前大家都联系不上文恒, 如果他有时间，也一起来聚聚。”
张茉莉赞同道：“同学聚会好，亲不亲同学情嘛, 我回家会告诉他的, 谢谢你啊。”
朱婷婷还想说什么，张茉莉没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同学聚会？哼, 张茉莉捏了捏提着的暖水壶, 他愿意去就去, 只希望像朱婷婷这样的女同学少一点。
回了家, 张茉莉告诉江文恒遇见朱婷婷的情形, 江文恒没什么反应，淡淡的说道：“朱婷婷？上次你不是问过了，好像还吃了点飞醋？唉你别瞪我。”
张茉莉跺跺脚：“那你说重点, 到底去不去。”
江文恒考虑了一下：“同学聚会, 自然要去的，多个朋友多条路，之前少联系，以后有机会，确实得多聚聚。”
张茉莉补充了一句：“当然要多聚，不然怎么能遇上‘朱婷婷’们？”
江文恒接道：“你提醒我了，所以啊，同学会我必须参加！”
张茉莉知道他是故意的，她才不会上当：“去吧去吧，赶明儿我也参加一个小学同学聚会。”
“你的小学同学我哪个不认识？我看谁敢去。”
江文恒的高中，是在城里念的，当时他成绩好，被城里最好的高中录取了，高中毕业后本来是要念大学或者中专的，不过他自己不想继续上学，正好赶上招工，高中毕业有了稳定的工作，江文恒就上班了。
毕业之后同学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江文恒也不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也没联系着谁，几年一晃就过去了。
朱婷婷说的同学聚会，是在城里的人民花园，那里场地开阔，大家见见面，聊聊天也方便。
江文恒恢复了工作，已经也就长久的待在城里了，见见同学没坏处。
去的那天早上，江文恒找不到自己常穿的皮鞋和衬衣，他问张茉莉：“茉莉，我的皮鞋你看见了吗？”
张茉莉正在擦桌子：“我可不知道。”
江文恒没办法，只好找了另外一双出来，只是那双皮鞋不如常穿的好看，江文恒退而求其次的换了一身衣服出门，等他一走，张茉莉从屋里把皮鞋和衬衣拿出来，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趁着江文恒去参加同学聚会，张茉莉把家里彻底打扫了一遍，他在家碍手碍脚的，连拖个地都挡路。
来了城里这些天，张茉莉已经逐渐适应了，城里实在太大了，每次出去她都怕自己迷路。街旁边有公共汽车可以坐，无论多远的路，汽车开一会儿就到了。只要不太远的地方，张茉莉就是步行，一毛钱坐一次公交车，太不划算了。
张茉莉十分羡慕骑着自行车的人，有了自行车，去哪里都不发愁，蹬几下就到了。
江文恒的同学会参加了很久，天黑他才回来，张茉莉已经从食堂打了饭菜，吃完后躺在了床上。
江文恒换好衣服，告诉张茉莉同学聚会的情况。张茉莉也不敢兴趣，江文恒的高中同学她一个都不认识：“文恒，咱们是下周回家吗？”
“嗯，下周回去，我给妈写信了。”
提到回家，张茉莉的心情变得很好，这是她们来了城里，她第一次回家！
张茉莉把家里的票找了出来，趁着有时间，她去百货商店买了白酒和糖果点心，白酒是给张全柱喝的，她这个爹平时就爱喝几口小酒，糕点糖果的量不大，就是江文恒一个月的供应，给孩子们尝尝鲜。
回大队两个人坐的车，江文恒说走路太累了，张茉莉在心里鄙视他，一个男同志，体力还不如她好，别说回一次大队，就算是走个来回，她都不打怵。
最近张茉莉吃的好睡得好，脸上明显有肉了，面皮白里透明，柴凤芹见了掐了一把：“我一看茉莉这气色，就知道文恒没欺负你！”
半个多月没见了，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往屋里走，张茉莉却停住了脚步：“我去看看我的鸡和猪。”
吴敏笑的前仰后合：“我就说，茉莉指定惦记着。”
小猪没良心，翻着肚皮在猪圈里晒太阳，嘴里不停的哼哼，张茉莉靠近猪圈看了一眼，膘肥体壮，活的比她可滋润多了，柴凤芹是个精心的人，两只母鸡也是活蹦乱跳的，张茉莉放心。
张茉莉走了以后，吴敏说下地的时候大伙都想她，大队里再也找不到一个像她这么勤劳的了，活计干的又快又好，尤其是记分员，失落了好几天，一直在念叨她。
张茉莉也想念大家，她在农村待了这么多年，和大伙都熟悉了，骤然一离开，且不适应呢。张茉莉叹口气：“城里住楼房，吃食堂，大街上店铺也多，可到底没咱们村里自在。”
这话苗红红同意：“可不是吗？哪儿也不如自己的家乡好，咱们这地大人少，院子住着也宽敞，听说你们租的房子一个月两块钱，还没咱们院子大？”
“哪比得上咱家院子，最多一半的大小。”
“啧啧，那咋住人呀！”苗红红难以置信。
“就我们这么大的面积，别人家还住一家四五口呢，城里住房紧张。”
在农村就没这样的问题，虽说盖房费钱，可盖不了砖瓦房就盖茅草房，村里最不缺的就是土地，盖房的地随时能批出来，每家院子的面积都不小。
张茉莉在城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回来了，她拉着柴凤芹她们唠嗑，几个男人去了院子，米糊一屁股坐了上来，揽住了张茉莉的脖子：“三婶，你啥时候搬回来住呀？”
吴敏拽拽女儿：“妈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你三叔三婶以后就在城里，有时间回来看看咱们。”
米糊摇摇头：“我还想和三婶玩呢。”
张茉莉摸摸米糊：“你不是还有黑娃吗？”
“黑娃还不会说话，不好玩，他拉的臭臭熏死人，我快不喜欢他了。”
黑娃在屋里睡觉呢，厢房没人，吵不醒他，苗红红现在每天得在家看孩子，柴凤芹一个人照应不来，她心里着急，不上工可没工分拿，等再过一两个月，她打算去地里干活，孩子交给柴凤芹带带。
张茉莉说道：“二嫂，你好歹还能上工去，你瞧瞧我，在城里每天就是在楼房里，最多就是出门散散心，也没别的事情干。”
苗红红说她：“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老三挣得钱多，你啥也不干都养得起你，以前下地干活，皮肤也糙脸也黑，每天累得腰酸背痛的，现在享起福来你还埋怨。”
张茉莉摆摆手：“我就是劳碌命，越让我歇着，我越不自在。”
现在是计划经济，无论做点什么，政府都监管呢，一切都是国营，张茉莉就算想像外国小说里写的那样，找一份工作自力更新，也是办不到的。能谋到一个铁饭碗是所有人羡慕的，比如工厂里的工人，听说工作也累，但每个月工资也不低，这样的工作，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
没有学历没有户口没有后门，在城里就是寸步难行，她也和江文恒商量过，张茉莉每天都去食堂，和食堂里的掌勺师傅渐渐熟悉起来，可惜人家食堂也是有编制的单位，不缺人，但听说以后没准招临时工，每个月只给钱，不发粮票，可这样也行呀，能贴补家里。
江文恒没同意，说让张茉莉再等等，哪怕待上一两年，他也养得起，提到这个，张茉莉就生气，她觉得江文恒看不起她！
两个人因为这件事，还吵过两次架，张茉莉想到这儿，叹口气说：“其实在大队挺好的。”张茉莉力气大，农活干的好，只有在这，她才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不像城里人，一个比一个客气有礼貌，一点都不实在。
听了张茉莉的话，苗红红连忙劝她：“茉莉，你可别犯傻，老三给你带到城里去，就是心里看中你，为了你俩的小家庭，你也不能回来，男人得看管严了，才不会有问题，别说老三这么优秀的，就是你那不提气的二哥，我也每天管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