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婶上次买的碗碟,有一个老家的表姐说哎呦这碗可真漂亮,就跟博物馆里摆的一样,她哪里去过博物馆?就是顺嘴胡诌,说完就往兜里揣了两个碗,走的时候带走了。
别说曹婶,楼道里的人家也跟着遭殃,张茉莉习惯把她和江文恒的鞋放在门口,楼道里有窗户,通风也好,鞋架搭在门口也不碍事,她从来城里一直是这么放的,也没丢过,可最近已经丢了两双鞋了,她出去半个小时的功夫,回来一双黑布鞋就不翼而飞,第一次她没当回事,还以为是野猫野狗叼走的,可丢了三双鞋之后,张茉莉再傻也知道不对劲。
她每次丢鞋的时间,赶巧都赶上曹婶家里来亲戚,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张茉莉无奈,只好把鞋架放回了家里,其他的就算了,丢了江文恒的一双牛皮黑皮鞋,那双鞋她记得可贵了,是江文恒参加工作之后买的,当时花了五十多块钱。
张茉莉心疼的晚上没睡好觉,她一直翻身,江文恒安慰她:“鞋子丢了就丢了,那双鞋我穿了好几年了,鞋底都磨薄了。”
张茉莉吸吸鼻子:“你说曹婶家的亲戚咋这么厚脸皮,赖着不走,真是拿他们没办法,不是我想的多,楼道西头敏姐家放在门口的苫布也丢了。”
江文恒抱抱她:“就当长教训了,不过就是三双鞋,丢了咱们再买。”
“哪那么容易,买皮鞋得有鞋票,你们单位几个月也发不了一张。”
张茉莉的被子滑到了肩膀,她也没觉得冷,江文恒替她裹了裹被子:“你做的那双纳底布鞋没丢吧。”
“没丢,那双鞋脚尖处都破了,白给谁都不会要,你也真是的,那双鞋还留着做啥?黑布面都褪色了。”
黑夜里,江文恒的脸色晦暗不明:“是挺长时间了,我记得这是你送我的第一双鞋,针脚歪歪扭扭,鞋底穿了第一天就掉了,我穿去上班,才半天就掉了底,为了这件事,同事笑了我两三个月。”
张茉莉极力辩解:“你也不能怪我,是……是鞋底质量不好,我纳鞋底很用心的。”张茉莉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委屈的说道:“为了给你做双鞋,我手被针扎了好多次,你还不领情,拿到鞋还笑我,笑我笨。”
“你笨是事实。”
张茉莉翻身背对着江文恒,不想再和他说话。
那双黑色布鞋,勾起了张茉莉的回忆,那还是江文恒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当时他发了工资,每个月都有不少的供应,江文恒不是小气的人,每个月都会带着张海洋去城里的国营饭店吃饭,当然,厚脸皮的张茉莉每次都跟着蹭吃蹭喝,吃了几次饭,张茉莉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可她也没什么可送江文恒的,那时候村里的女同志都在学纳鞋底做鞋,张茉莉想了想,就琢磨着送给江文恒一双布鞋,家里有黑布面,鞋底的样式郭槐花那有。
张茉莉在做鞋上没有天赋,人家别的女同志学学就会了,可她呢,一双布鞋做了整整三个月,和地里活相比,让她做鞋是对她最大的摧残。
张茉莉做完了布鞋给郭槐花看,郭槐花正喝热水,你口水喷到了地上,说道:“茉莉,不是我吹牛,我十岁做的鞋子,都比你这双要好看。”
张茉莉苦着脸,经过了这一次,她深深的明白,在手工活上,她一点天赋都没有,除了一身力气,她也没其他别的优点了。
黑布鞋的鞋面不平整,两边褶褶巴巴的,纳的鞋底她也没裁剪好,仔细对比会发现,一只大一只小,好在穿上之后不太明显,针脚惨不忍睹,一针大,一针小,线的接头处打了好几个结。
张茉莉怀着忐忑的心情把鞋子送给了江文恒,果不其然,遭到了他的嘲笑,但江文恒还是揣到了怀里,说张茉莉做的鞋子,满商店里都寻不到一双,太特殊了,不就是嘲笑她做工不好吗?张茉莉恶狠狠地想把鞋子要回来,可江文恒死活不还给他,对于蹭吃蹭喝的愧疚感,随着这双鞋子消散了,说让江文恒笑话她,下次她还要多吃一点!
后来又过了半个月,江文恒回大队的时候来找张茉莉,让她赔偿自己的损失,说上班的时候鞋底掉了,现在满部门都知道:江文恒同志的鞋底掉了一半。
张茉莉红着脸接过那双布鞋,用了一星期的时间缝好还给江文恒,她本来以为,这双布鞋江文恒不会再穿了,没想到会被穿的发白。
张茉莉捅捅他:“你嫌弃我做的鞋,为啥还穿?”
江文恒嗯了一声,说道:“你这双做工不好,我穿起来不心疼。”
张茉莉:“……”
江文恒的鞋子不多,这下又丢了两双,张茉莉开始发愁,江文恒和她不一样,男人上班总得有像样的鞋子穿,赶明儿有时间,她得想办法从百货商店,给他买双皮鞋回来。
丢鞋这件事,张茉莉记在了心上,曹婶家的亲戚不断,有的常来,张茉莉都记住了模样,她忍不住想,如果她换成曹婶会怎么样,张茉莉摇摇头,碰上这些难缠的亲戚,她才不会手软,其他的不说,自家粮食都不够吃,还没分给这些所谓的亲戚,她舍不得!
隔了几天,张茉莉在门口放了一个凳子,袋子里放了两个白面馒头,果不其然,她下午去看的时候,袋子已经不见了。
张茉莉的心情变得很好,楼道里,曹婶家那个叫狗剩的亲戚,七八岁的小男孩肿着嘴唇,恶狠狠的盯着张茉莉,张茉莉视而不见,哼着小曲下了楼。
该!谁让他乱拿别人家的东西,张茉莉门口放的白面馒头,不是普通的馒头,她在里面加了馅料---馒头里面被她塞了满满的辣椒碎,张茉莉在食堂打饭的时候,管湖掌勺师傅要了一些朝天红和小米椒,师傅告诉张茉莉,这两种辣椒特别辣,她剁碎的时候,眼睛都被熏的流了泪,更别说吃到嘴里的,普通的馒头是拳头一般的大小,张茉莉让师傅帮忙做了两个小馒头,馒头的大小,一口刚好能吃一个,里面裹着满满的辣椒碎。
张茉莉摆在自己家门口,如果狗剩不主动去拿,他也不会被辣椒辣到,反正怪不到张茉莉头上。
张茉莉回家后,听到狗剩和曹婶哭诉,说隔壁的姐姐欺负她,曹婶过来问,张茉莉理直气壮地指了指狗剩红肿的嘴唇:“我的馒头放在门口,是他自己拿去吃的,我说拿字已经是客气了,不问自取就是偷。”
曹婶骂了狗剩几句,又给他抹了一点消炎外敷的药。从这以后,无论张茉莉往门口放什么,再也没丢过。
第49章 要离婚
六月中旬, 城里下了一场大暴雨, 哪怕江文恒这种离上班地点很近的单位, 都放了一天的假。
张茉莉望着窗外叹气:“不知道大队下的雨大不大, 要是大暴雨, 地里的庄稼可倒霉了。”
顶着大雨, 江文恒去了食堂打饭, 中午直接把晚上的饭菜买了出来,哪怕是他打了雨伞,回来衣服也湿了一大片。
楼里比往常热闹了几分, 下着大雨,谁也出不去门,楼道闹闹嚷嚷, 家家户户的小孩跑出来玩, 曹婶家的大儿子过来敲门,礼貌的和张茉莉问好, 他手里端着一个小盆:“茉莉姐, 我妈让我给你送点樱桃。”
曹婶的樱桃是早晨从老农手里买的, 老农顶着雨出来卖樱桃, 价格及其便宜, 她图便宜买了小半篮给孩子们吃, 樱桃容易软,留不住,就给张茉莉装了一小盆。
红红的樱桃上还带着雨滴, 张茉莉洗干净吃了一个, 酸的直咧嘴,以前在大队,她也常吃樱桃,江文恒家屋后面有两棵樱桃树,每当结樱桃时,江文恒就摘给她吃,不过还是江文恒家的樱桃甜,这个太酸了!
江文恒吃完饭,在屋里安静的看书,虽然冯老师现在忙碌了,没太多时间指点他,江文恒看书的习惯没变,他看书看的咋,什么科目都看,江文恒的那些书,张茉莉能看的,也只有外国小说了。
现在的书不好买,有一些热门的书,都要手抄的,张茉莉听曹婶说,城里有废品收购站,她想去问问有没有旧书卖。城里倒是有新华书店,可新书价格太贵了,买下几本书,一个月也攒不下几个钱。
现在人对于书的需求很低,能吃饱饭就行了,看啥书,新华书店里面人不多,哪怕是在城里,也是门可罗雀,卖的最好的就是红宝书,基本上家家都有几本,张茉莉也买过,里面的语录基本都会背,不光是她,连泥娃都会背上几句。
书店里的外国小说很少,江文恒带张茉莉去买过书,翻来翻去,最后也只舍得买一本。
要是能买到便宜的书就好了,最好是数学方面的,江文恒最喜欢看这类书。
张茉莉上学的时候学习就一般,勉勉强强初中毕了业,这在农村的女同志里,已经算是比较高的学历了,她们家三个妯娌里,张茉莉的学历最高,苗红红连小学都没毕业。
张茉莉也谈不上喜欢看小说,只是没什么娱乐方式,江文恒那里书多,看看书打发时间。
张茉莉翻了翻盛书的箱子,她突然想起来:“文恒,韩惠是不是要结婚了?”
“下个月,我听说在城里办婚礼。”
张茉莉咂舌,这年头能办的起婚礼的,都是家庭条件好的人,韩惠看起来嫁的不错。
知青结了婚,基本就没了回城的希望,韩惠在知青堆里算嫁得好的,男方城里有工作,过两年说不准就能把她也带到城里,张茉莉由衷地说道:“韩惠同志人长得好看,脾气又好,嫁的也好,真让人羡慕。”
江文恒拿书的手一抖,挑挑眉说道:“难道你嫁的不好?”
“好好好,江文恒同志这样的,当年多少女同志惦记?能嫁给你,简直是天上掉馅饼。”张茉莉话说的似乎很诚恳,但态度非常敷衍。
说起来,韩惠结婚,张茉莉打算送个新婚礼物,随礼就按照普通的标准,一块钱足够了,另外再加一个东方红搪瓷脸盆,一个带语录的镜子。
对于张茉莉而言,送这些东西已经算是大手笔了,虽然钱花了,但张茉莉心里舒坦,江文恒和韩惠之前一点特殊的感情都没有,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开心的?
张茉莉去百货商店买东西时,章小青醋溜溜地说道:“茉莉,你给韩惠这么大方,以后我结婚可别抠。”
张茉莉过来有事问她:“小青,你知道哪里有卖旧书的?”
章小青的回答和曹婶差不多:“你要买旧书,得去废品站看看,说不准有人卖了旧书。”
张茉莉没告诉江文恒,自己去了收购站,她运气不错,还真买到了十几本,虽然封面脏兮兮的,但内容页码完整,这种废书不值钱,张茉莉才花了几毛钱。
回到家里,张茉莉把破旧的封面撕掉,自己用白纸重新做了封皮页,有几本书都快散页了,张茉莉拿针线,沿着书脊线缝好,完成这些,已经到了江文恒下班时间。
不过张茉莉没着急送给他,还有半个月就是江文恒的生日,她打算把这些书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张茉莉转念一想,又有些丧气,她再有心意,可买书的几毛钱用的还是江文恒的工资,想当初她可是劳动模范……
周末,张茉莉和江文恒回了一趟大队,吴敏不在家,回了娘家,苗红红抱着黑娃在门口迎人:“茉莉,你快回家一趟,你槐花姨和你爹吵架了。”
张全有和郭槐花时常拌嘴,张茉莉每当回事,苗红红又说:“这次不一样,你槐花姨带着葱慧赌气回了娘家,嚷嚷着要离婚。”
离婚?张茉莉心头一凛,这么多年他们俩虽然也吵架,但还没从来提过要离婚,看来这次真的很严重,张茉莉看了江文恒一眼,江文恒说道:“你回家看看吧,我做女婿的在不方便,就不陪你了。”
张茉莉点点头,放下东西就回了娘家。
算起来,郭槐花嫁到张家也快十年了,虽然她性格泼辣,说话直接,但从心里讲,作为一个后妈,郭槐花还是合格的,她对茉莉姐妹没关怀备至,但也没虐待过他们。
郭槐花说,后娘肯定不如亲娘,这是事实,她尽量做到亲闺女继女一碗水端平,但心里指定是偏向葱慧的,这话一般人就是放在心里,也就是郭槐花的性子,才大咧咧的说出来,不要好名声。
村里再婚的家庭也有,后娘总是装出一副贤良大度的样子,在外人面前对继子继女很好,背地里又是另外一副嘴脸,郭槐花最讨厌表里不一,她懒得做面子活,也是因为这样,她在村里的名声一般,都说她刻薄。
张全柱性子有些怯懦,但人不傻,私下里他和张茉莉说,别生郭槐花的气,后妈能做成这样,实属不易,以前张茉莉不理解,现在年纪大一些,她也能明白,对继子继女能做到不欺凌,已经算是合格了。
也是因为这样,虽说郭槐花时常拿话刺她,张茉莉也不生气,她记得她爹的那句话:你槐花姨不是个坏人。
张全柱能娶到郭槐花,是他们张家人的福气。
张茉莉回到家里,屋门大敞着,只有张全柱坐在门槛上抽烟,满脸愁容,海棠上学还没回来,张海洋也在,张全柱不愿意说话,还是张海洋告诉了张茉莉事情的来龙去脉。
郭槐花和张全柱吵架,是因为张全柱借粮的事。
上星期张全柱的一个朋友来家里,说收成不好家里快断粮了,向他借三十斤粮食,当时郭槐花不在家,张全柱做主把粮食借了出去,借粮的朋友和张全柱在一个农场干过活,认识十来年了,张全柱这个人又心软,不会拒绝人,口一松就把粮食借了出去。
过了两三天,郭槐花才知道了这件事,她不依不饶,说张全柱不把她放在眼里,借粮这么大的事都不商量,且闹了两天,别说隔壁,整条街上的人都听到了郭槐花的喊声。
江家也知道了消息,江有福不好出面,柴凤芹来张家劝过一次郭槐花,郭槐花气的哆嗦,说家里自己粮食都不够吃,他还借给别人,人家不还难道还上门去抢吗?再者借粮的口子就不能开,有一就有二。
柴凤芹从心里同意郭槐花的话,以前江家的远方亲戚也来借过粮食,当时家里条件好,每年都有余粮,江有福往外也借过几次,可后来呢,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开始上门借粮食了,一个比一个惨,这口子都不能开。
果然被郭槐花说中了,自从张全柱借了一次粮,过了几天来家里借粮的人有好几家,有的连门口都不认识,就知道一个名字,打听着来到了家门口。
郭槐花脾气不好惹,站在门口叉着腰一个一个全骂了回去,张全柱觉得自己没面子,就和郭槐花吵了起来,郭槐花一气之下,收拾东西带着葱慧回了娘家,走之前放下话说离婚。
张茉莉叹口气,这事也不能怪郭槐花,是她自己亲爹做的不对,做错事还不承认,难怪人家回娘家。
张全柱自己也后悔了,可拉不下脸面,现在他需要一个台阶,张茉莉说道:“爹,一会儿咱们去接妹妹和我槐花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