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吧, 什么事?我给你传个话。”
“给我10万块钱, 否则, 我就把你们这列车炸了。”
“行,行, 我去和列车长说,你先等着吧!”女列车员佯作认真听了和尚话的样子, 她又再推着车子走起来。没有人买零食瓜果, 她很快就走了出去。
“唉,又是个精神不正常的。”女列车员出了车厢后,不禁这样在心里叹道。这些年来,她在车上见过各种各样的怪人。什么带红五星帽,硬说自己是来串联的中年人。还有非要用画出来的车票来逃票的美院大学生。光是穿和尚、道士之类衣服做各种匪夷所思事的人,她见了就不止一个。
列车长曾经对所有的列车员交代过,但凡碰上精神病患者,都尽量避免刺激他们。只要他们做的事不太出格,那么不管他们想干什么,就都随他们去好了。
女列车员走了后,和尚还真就像她说的那样,老老实实地坐到过道中间的靠窗位上,耐心地等着列车长来和他谈判。
和尚坐的地方,正对着何启弘和李惠美的床铺。
车厢里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皆躲在床铺上。有的胆小的,缩在里面。有的胆大的,纷纷把头探出过道,好奇地朝和尚看去。
“大师,”何启弘好奇地问和尚道,“佛家讲究无欲无求,您要10万块钱做什么啊?”
和尚认得何启弘,对他印象很好。他被何启弘这么一问,不由得羞红了脸,连他自己都很不好意思地长叹道:“我有我的苦衷。”
何启弘和李惠美都等着和尚能说出缘由来。他们跟和尚的对话,打破了车厢里死一样的寂静。不少躲在里面的胆小的人,也都抻头出来,也想听和尚谈谈是怎么沦落到来打劫的地步的。
众人的目光压得和尚透不过气。被万众期待的他憋了好一会儿,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无奈又敷衍地抛了一句道:“反正,都是一言难尽啊!”
一个母亲在看和尚时,不忘哄着怀里的孩子入睡。突然,本来已经睡了的孩子大哭起来。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响,急得她的母亲赶忙拍着背哄他。
母亲怕惹怒了和尚,便极力地想法让孩子安静下来。可谁承想,在她的百般安抚之下,孩子不但没有渐渐平静,反倒愈哭愈响,且伴随起了止不住的咳嗽。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咳嗽了吧?”和尚关切地走到母亲和孩子身边。年过半百的他相貌慈祥,为了不让孩子被吓到,他说话时,还故意压低了声音。
“可不是么?看了好几个医院,都不见好。”
母亲一说起孩子的病情,立时就滔滔不绝起来,对和尚手里的枪,竟一点都不在意。
和尚腾出手来给婴孩把脉。这功夫,有不少原先只敢探头看的人,聚了过来。他们看到和尚竟然还会给婴孩看病,不禁的,心里对和尚的惧怕,也减少了几分。
和尚把过脉后,从个小布袋里,掏了几粒黑色的药丸出来。他拿着其中的一粒,对孩子母亲说道:“这样吧,只用半粒,用温水化开了喂。”
眼看着孩子咳得脸都通红了。孩子母亲心急如焚,和尚给她开出了方子,无计可施的她即刻就照着试了。
一旁有人拿来打满开水的暖水瓶。他给孩子母亲倒了碗热水。孩子母亲就着这碗热水,把半粒药丸化开了,给哭闹得愈发厉害的孩子喝了下去。
“你们看,这和尚还能看病呢!”有看热闹的人小声说道。
药汤还真有奇效。孩子服下没多久,哭声就渐渐停息了。在孩子母亲的轻拍安抚下,他很快地就又沉入了梦乡。
“大师,”一个站边上看的中年人,试探地拍了下和尚,问他道,“我这个腰疼了有好些年,一直看不好。要不,您也帮我瞧下?”
和尚想着,那个列车长来之前,他闲着也没事,倒确实能好好给他看下。
“那行吧,你找个床躺下,我给你看看。”
围观的乘客们没想到和尚这么好说话,他们看和尚果然给中年人认真地看起病来,一时间,对和尚的恐惧减少了一大半。
“大师啊,等下再帮我看看眼睛吧,老是干得疼,还不停流眼泪。”和尚还没给中年人看完腰的时候,就有人这么迫不及待地向他预约道。
“大师啊,我胃的毛病也不轻,等下你一定要给我看啊。”
前面要看眼睛的人话音刚落,立时有人急急地排上了队,要让和尚给他看胃病。
不少躲在远处观望的人,一听说和尚这里等列车长的功夫,顺带给人看起了病,立时也都纷纷出了来,或找和尚看病,或忙起了和尚打劫之前他们在忙的事。
喧闹的声音重又在车厢里响了起来。
何启弘帮看病的和尚打下手。由于看病的人太多,为了节省时间,和尚开方全靠口述,记录下来的工作便全落在了何启弘的身上。
李招娣来找李惠美拿行李包中的咸菜。他一进车厢,就见到车厢中段,密密麻麻地挤了许多人。
“你们这儿挺热闹的嘛?”
李招娣看李惠美陪坐在何启弘身边。有些人看完了病,她还会像护士一样,安排下一个人上来,继续接受和尚的诊治。
“我们这儿正遇到打劫呢!”
一见李招娣,李惠美就把和尚打劫的事说与他听。言语中,李惠美对和尚没有丝毫惧怕。恰恰相反,说起来,她竟然还眉飞色舞地像在说什么新奇事似的。
李招娣怎么看和尚都不像抢劫犯。毕竟,如果真是抢劫犯,哪有一边挟持人质,一边给人质看病的道理啊?他是过来拿咸菜瓶子的。眼看着就要中午了,他们那边已经有摆着盒饭的餐车,被人来回地推了好几次。李国正用滚烫的开水冲了方便面。当面被泡开时,李招娣便跑到李惠美这里,来拿就着面吃的咸菜。
一开始,在李明的建议下,李招娣、李国正跟他玩“争上游”消遣时间。与他们三个同座的,是个嗓门大又浓妆艳抹的女人。
“这个多没劲啊,”大嗓门女人看着李国正他们打过几盘后,突然说道,“我来教你们斗地主吧!那个,可比你们这个有意思多了。”
于是,本来是三个人的“争上游”,变成了四人玩的“斗地主”。
列车员推着载满了盒饭的车子,从他们身边经过。跟车厢里其他绝大多数人一样,列车员的吆喝声,并没有引来旁人的注意。为了省钱,几乎大多数的人,都是自带干粮上火车。吃泡面的人占了大多数,饭点一到,别管是硬座还是软卧,都弥漫着股白瓷缸碗里冒出来的方便面味。
开始有列车员,挨个走过各个车厢检票了。凡是逃票的,亦或是坐过了站的,都会被要求补票。
一个年轻的男列车员,走进李惠美他们的车厢检票。他一进车厢,就见到大多数人都围在车厢中段。有的人站着探头往一处看,还有的人从上铺、中铺很危险地抻出身子来,也和站着的人相同的,看向一处。
“让一让,让一让,”年轻列车员拨开人群,见到原来被围在中间的,是个正在给人看相的和尚,“都把车票拿出来,检查车票了。”
大家一听列车员说的,立即散开了,回到自己的床铺上去拿票。
和尚原先还是一个接着一个地给人把脉看病。
当和尚看到个高颧骨的男人时,惊见他眉心有团郁结不散的黑雾。出于好心,他提点了男人几句。本来,和尚以为这事也就过了,他还是继续给人看病。可谁承想,他会看相这事,竟比前面会看病还让人激动。一时间,大家竟都不看病了,全改成了让和尚给自己看相算命。
“你的票?”年轻列车员检查过车里其他人的票后,又要看和尚的车票,“拿出来!“
和尚从他明黄色的海青里,掏出车票,递给年轻列车员时,问他道:“我找你门列车长,前面已经有人传话过去了。他什么时候过来?”
“找我们列车长?”年轻列车员一边验票,一边回答和尚的问题,“什么事?”
“我要打劫这辆火车,”和尚又把前面跟女列车员说过的话,再说了一遍,“给我10万块钱,否则,我就把你们这辆车都炸了。”
和尚的话,还真就让年轻列车员吃了一惊。
“没想到,”年轻列车员上下打量了番和尚,她在心里默默念道,“他们说的常有精神病人坐车的事,是真的。”
“你先等着吧,他快来了。”年轻列车员随口敷衍和尚道。此时的他,正在看和尚买的票,是哪里上,哪里下的。
“我都已经等了大半天了,”和尚有些被年轻列车员不咸不淡的态度给激怒了,不由得,他向年轻列车员放了狠话,“他再不来,我真的能炸了……”
“你这票不对啊?”年轻列车员一改前面的好声好气,突然间,他的声音锐利了起来。
“按你买的这票,早该前两站就下去了!”年轻列车员对和尚说的话里,带着很明显的质问。
和尚被年轻列车员一讲,脸又羞得红了。他实话实说道:“那还不是你们列车长老不过来,我本来拿了钱,在前两站就下去呢!”
“不管,”年轻列车员没商量地说道,“坐过了站,你就得补票。这事,找我们列车长都没用。”
和尚自觉理亏,思前想后,他还是不得不拿钱补了票。他所给的年轻列车员的钱,已经是他身上最后的几张了。本来,他还想着用这钱,买些白面馒头吃呢。
年轻列车员趾高气昂地走了,往下一个车厢去。对于和尚说的找列车长的事,他和其他的列车员一样,只一味地说着:“再等一会儿,他就快来了。”
和尚又气又急。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毕竟,再又两站过去,身无分文的他可就再没什么钱补票了。
“大师,您别气了,他们对谁都是这态度。”有个络腮胡子男在旁劝慰和尚道。
说罢,络腮胡子男拿了只皮鞋给和尚看。
“您看,”络腮胡子男指着鞋跟的豁口处,问和尚道,“鞋子这样了,还能修吗?”
和尚带上老花镜,仔细看鞋跟的豁口。
“这能修,换个跟就行了。”说着,和尚从随身的百纳袋里,拿出了锤子和可以替换鞋跟的皮子。就着钉鞋锥和胶水,他修起鞋子来。
何启弘和李惠美一直坐在和尚身边。无论和尚是看病、算命,还是修鞋的时候,两人都在给他打着下手。
到了下午,李招娣又一次急匆匆地跑来找李惠美。
“快把钱拿来,我们那边急着用。”
由于客座上人多,李国正便把钱全放在了李惠美身上。并且还说,过后,谁睡硬卧,钱就放在那个人身上。
李惠美把钱包给了李招娣。还没等李惠美问他拿钱做什么,李招娣便把钱揣进口袋,一遛小跑地走了。
大嗓门女人教会了李国正他们斗地主后,又教了他们一个新的玩法。
“光这样打牌,太没劲了,”大嗓门女人对李国正他们说道,“我们这样吧,每人出一块钱,地主赢就拿农民的钱,农民赢,就分地主的钱。按照□□算番,一个□□两番,一局里两个□□就是四番。”
“我们这,不就是赌博了么?”李明被说动了,但又不免担心会不会违法。
“才这么点钱,算什么赌啊,”大嗓门女人笑得大剌剌的,“小赌怡情,大赌,才伤身呢!”
第043章
李国正请求大嗓门女人把赌钱的规则再说一遍。
“刚才你说的 , 每人几块, 翻番, 能不能再说得清楚些?”
大嗓门女人看李国正他们傻傻的, 便又非常耐心地给他们解释了几遍。在认真地听大嗓门女人讲解时, 李国正他们活生生就像三只笨头笨脑的呆头鹅。
“怎么样, 反正压的钱少, 就玩玩吧。”大嗓门女人极力让自己的话显得自然,不像是故意要引李国正他们入局。
最犹豫的是李明。李国正和李招娣都凑到他边上,三人小声交头接耳了一番。在商量的时候, 他们还不时地抬头看大嗓门女人,似乎是在确认大嗓门女人没听见他们的话。
“那行,”最后, 由李国正下了最终决定道, “我们就试试看吧”
“唉,这就对了, 不就是玩玩吗, ”大嗓门女人洗着牌说道, “你们搞的这个样子, 就好像我会骗你们似的。”
李招娣从李惠美那里把钱拿来后, 牌局就开始了。
就像大嗓门女人说的那样,一开始的时候, 所有人玩的钱数都很少,从一角钱两角钱玩起。这样小的数目, 输起来, 不至于太心痛,还能有想翻盘的动力。赢起来,虽然拿到的钱数不多,但也格外地激励人再想多赢两盘。
大嗓门女人有意地先叫了几次地主,然后放水让李国正他们赢。不少车厢里的人无所事事,都围在了边上看热闹。
“哎呀,你们今天的手气太顺了。”大嗓门女人输了几次后,不住地连连叫惨
李招娣和李国正,数着轻易到手的6块钱,都笑得合不拢嘴了。就连全家之中,最为稳重的李明,都不禁的把占了便宜的喜悦,写在了脸上。
大嗓门女人觉得时机到了,借着李国正他们又赢了钱的当儿,她向他们建议道:“趁着手气热,要不你们去我朋友的牌局那里玩玩?照你们这么好的运气,不过五六副牌,你们少说就能赢一二百块钱了。”
李国正他们这三只呆头鹅,早赢得晕晕乎乎了。大嗓门女人一说,不用费力,一二百块就能轻易到手和。之前的百般犹豫相反,这一次,他们当下就答应了。
就在大嗓门女人引李国正三人入局的时候,李惠美和何启弘还在和尚的边上,帮着写治病的方子,忙着给算命的人写近期忌讳的二三人和事,就连给鞋子里撑鞋掌的活,他们也没少做。
有好几次,推着餐车的列车员穿过过道,饭香阵阵,有不少人买上面热腾腾的盒饭,或豆角烧肉,或茄子炖土豆。每次车子从进门走到尽头出去,得花上十好几分钟,就是因为买饭的人实在太多了。
和尚空着肚子给钉鞋掌。何启弘拿自家做的馒头给他,他不要。李惠美倒了热茶给他,他也不渴。
何启弘和李惠美就着萝卜干吃了些馍。填饱肚子后,他们又坐回了和尚身边。